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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亮(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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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亮(短篇小说)
时间:2023-03-12 01:16:47     小编:

第一部 回家

父亲说,钢,我们回家吧。

叔叔也说,回家吧。

火车站检票口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父亲和叔叔架着钢子,被挤得东倒西歪,有那么两三次险些就被使劲往前蹿的人把他们撞分开了。父亲和叔叔一趔趄,钢子也就跟着歪了,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晃摆,摇摇欲坠,幸好他的左右胳膊被他们用力地紧夹着,才没有倒下地。好不容易到了检票的铁栅栏内,三个人,连同父亲和叔叔肩上的两个帆布包挤在狭窄的通道里,每移动一步都很艰难,像多足的螃蟹一样伸展不开,只能斜行。终于,到了检票员跟前了。父亲抖抖索索地从上衣口兜里掏出三张火车票递过去。检票员检了票,看到他们还在往前走,大声地说:包,请安检!

父亲停下脚步,茫然不解地看着检票员。叔叔机灵一些,赶紧答道:晓得晓得。从肩上摘下帆布包,往脚边的传输带上放去。他见父亲还是愣怔着,扯了一下他背上的布带,父亲这才明白过来,也把包往传输带上放去。他们刚刚迈动一步,检票员突然问,喂,中间那个人怎么回事,包裹得那么严实?

父亲和叔叔闻声几乎同时激灵了一下。叔叔马上转过头来,大声地说,这娃得了重病,医生说,不能见风。父亲的脸上也堆起一摊笑,说,医生说这娃难治好,俺们也没钱治,只有回家休养。能挨一天算一天吧。

检票员早已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用铁剪钳别人的票去了。他们来到候车室,外面虽然熙熙攘攘,候车室里却并不拥挤,比广场上还略显空旷,剩着很多空位。他们拣了有三个空位连着的塑料椅坐下来。把钢子放在椅子上靠稳,父亲和叔叔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肘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大冬天的,他们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擦完汗,叔叔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仰着脖子咕咕地喝下一小半,然后递给父亲说,哥,你也喝一口吧。

父亲接过矿泉水瓶,俯下身去,半蹲在钢子面前,问,钢,口干吗,要不要喝口水?

叔叔说,哥,你喝呀!

钢子不作声,甚至连头也懒得摇一下。

唉,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渴我也不渴,留到火车上再喝吧。

父亲把半瓶水塞进帆布包里,站起身来,他看到候车室里很多目光都在朝着他们打量,那些目光充满着好奇、不解、同情,甚至怜悯。确实,他们三人在人堆里太扎眼了,哪怕就是刚进来的人,第一眼也会不由自主地被他们牵引过去。原因当然是钢子和父亲以及叔叔的打扮反差太大了。父亲和叔叔一眼看上去就是农民工的样子,穿的是涂满了污渍的皱巴巴的夹克,父亲将近五十来岁,叔叔比他小不到两三岁的样子,两个人长得有些相像,脸型像,眼睛、鼻子、嘴巴都像,都有一副饱经沧桑沟壑纵横的脸庞,也都胡子拉茬,满口黄牙,一看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兄弟俩;但钢子却是一副时髦得不能再时髦的年轻人的装扮,头发是挑染的,一绺黄一绺蓝一绺白,还打了摩丝,都朝天翘着呢,而且一身崭新的西装,很笔挺抻展。当然,最吸引人们目光的是他的脸部,那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墨镜,大口罩,整张脸除了露出二指宽的额头,其它什么都被遮盖了;他又是那么僵硬地靠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得了重病的瞎子,同情、怜悯之心不由地就油然而生了。不时地,还有路过他们旁边的人问一句,他怎么啦?或者,娃得的什么病呀?

父亲说,得病了,医生说见不得风的。

叔叔也说,传染病,医生交待在公共场所带个口罩。自己好,也对别人好。

那些人虽然满脸同情和怜悯,问过之后就赶紧走开,坐到远远的位置上去了。

一会儿,候车室铁栅栏外工作人员的电喇叭响了,请乘客们排队进站台。接着就打开了小铁栅栏,人们纷纷站起来,涌过去。父亲和叔叔扶起钢子,依然像进候车室一样,三个人一并排,他们紧紧地夹住钢子的左右胳膊,拖着他走。钢子也亦步亦趋地迈动着僵硬的双腿向前走。

父亲说,钢,你再忍忍吧,六七个小时就到家了。

叔叔说,到家就好了,到家你就安生了。

他们买的是硬座票。座位不是连在一起的。两张票是在三排座上,另一张票是在隔了过道的双排座上。三排座靠窗的那个位置已经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父亲和叔叔很踌躇,很犯难,他们不知道怎么放钢子坐下才好,双排座的那一个位置显然不行,就是三排坐的两个位置也不行,钢子没有自控能力,不能坐在靠过道这一边,坐中间那个位置,火车一动就要靠到别人身上去了,况且那是个年轻时髦的姑娘,看上去还是个俊秀漂亮的城市姑娘。终于,叔叔虚张了几次嘴巴后,对那个姑娘说:老乡,我们换个座位行吗?

姑娘在听耳机,一只耳麦塞在左耳孔里,眼睛却看着窗外的站台,她也许没听到叔叔的话,也许听到了懒得理他,连脸都没转动一下。叔叔只好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再一次说,我们能换个座位吗?

姑娘抬起头,连耳麦也没摘下,语气有些烦躁地问,你的座位在哪?

父亲赶忙指着旁边的位置说,这里,这里。

姑娘皱了一下眉头,说我的是靠窗的呢,我晕车,要坐靠窗的。

她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叔叔哀求道,老乡,关照关照嘛,我们有病人要照顾。

姑娘却把头扭开了,又去看站台上的风景。其实站台上除了停着一列火车,已经没有一个人了。这时,姑娘对面的一个六七十岁的退休干部模样的老头儿站起来说,姑娘,你坐我这边来吧,我跟你换换。他的老伴也说,你坐这边来,让老头跟你换换。老头儿和老太太刚站起身,他们旁边靠过道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大小伙子站了起来,往钢子父亲指着的那个位置坐过去了。那个姑娘也站起来,从车窗旁的挂钩上摘下风衣,坐到那个老头儿让出来的位置上去。

父亲忙对姑娘说,谢谢。

又说那对老两口说,感谢,感谢。

姑娘没理他,跟原来一样,耳孔里塞着耳麦,脸贴在车窗上,一边听歌,一边看站台上的风景。老头和老太太却一个劲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父亲和叔叔费了好一番工夫,让钢子坐了下来。父亲坐在靠窗的位置,钢子在中间,叔叔在最外边,火车徐徐开动起来,他们还一直紧紧地夹着钢子。他们的位置是逆向的,火车向前走,两边的城市建筑物也是往前移。父亲虽然紧紧地夹住钢子的胳膊,但他的脸却贴在车窗上,贴得很紧,以至于他的眼泪都顺着车窗玻璃流了下来。一直到高楼大厦越来越少,火车快要驶出城市时,父亲才把脸转过来,他的脸色已经很平静了,眼眶里看不到一滴泪水,脸上的泪痕也没有了。父亲给钢子整了一下戴得有些歪了的墨镜,又给他拉了拉西装里的毛线衣,说:钢,就要出城了,这是我们呆了五年的城市啊,这次回去,我们就再也不来了,你想再看看这座城市吗?你还记得刚来那年,一出火车站出口,你看到那些高楼大厦之后欢喜的样子吗?

钢子点了点头。

对面刚才要给他们让座的那个老头儿一直看着钢子,这时忍不住给父亲建议说,让孩子坐窗边那个位置吧,你们老扶着他也累呀。

父亲欠起身来,对老头儿说,是是是,让他坐窗子边,钢子肯定也想最后看看这座城市,毕竟呆了五年,这一回去,就再也不来了。又对叔叔说,老三,搭一把手,让钢坐窗户边,他想看看外面。

叔叔说好,站起来,帮着父亲挪动钢子。钢子的身体太僵硬了,好不容易才把他挪到车窗边。叔叔坐回到座位上,父亲还站着,弓着腰,帮钢子把头贴近车窗,让他看窗外的风景。

火车驶出了城市,车窗外出现一大片空旷的田野、山头和树林,西边的天空落日正红,像浮在汤碗里的蛋黄一样。天已黄昏了。钢子的脸一直贴在车窗上,一动不动,像看得很入神似的。父亲对钢子说,看够了吧,累了吧,这样的风景回去后天天都能看,你休息一会儿吧,怎么样?钢子点了点头。父亲一手扶着他后脑勺,一手扶着他腰,慢慢地把他放靠在椅背上,然后又把他的头靠在椅背和车窗壁形成的椅角里。那里刚好放进钢子的脑壳,这样会让他躺得舒服点儿。

他们跟对面的那对老两口聊上天是在吃过晚饭后,外面天黑下来时,叔叔从推着小车卖盒饭的列车工作人员那里买了两个盒饭,他自己拿了一盒,递给父亲一盒,父亲说,我不饿。叔叔说,人是铁,饭是钢,吃一点吧。父亲说,我吃不下。叔叔边吃边说,怎么样也得吃一点,明天还有很多事要你办呢,你可不能垮下。父亲这才打开盒饭,勉强吃了起来。叔叔很快就把一盒吃完了,连粘在泡沫塑料盒里的每一粒饭粒都拣得干干净净的,父亲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拣饭粒,把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盒饭推给他,说,我实在没胃口,你吃吧。叔叔也不客气,接过来大口地扒拉起来。

那对老两口一直看着他们兄弟俩,这时老太太对父亲说,大兄弟,你们吃了娃不饿吗?

父亲愣了一下,说,娃睡着了,等下吃吧。又说,医生说他不能吃太硬的东西,只能吃流质性的食物,等他醒了,给他喝点……

叔叔嘴里包着饭,抢着说,等下给他喝营养快线,他吃不得硬的。

老头问,娃那是啥病,造孽啊。

父亲说,反正是传染病。

叔叔说,绝症。

父亲说,是绝症。医生也说不清楚,治了一年多了,越来越不行了。在城里治不起了呀,只有送回家休养。

老太太说,治那么久了?

父亲说,可不是,我,钢子,他叔,我们来这里打工五年了,第四年,钢子就病了,看了好多年大医院,这个医院说是这病,那个医院说是那病,没个准,钱花光了,人却治不好。

老太太说,都是命。

父亲说,是命。我是苦命人,钢子也是苦命人。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钢子是个好孩子呀,十八岁那年上高一时,成绩硬扎扎的,这娃从小就好学上进,但那年他妈得了病,白血病,花了家里好几万块钱,都是借来的,命算是保住了,但常年不能断药,一月要做两次透析,这哪是我们贫困家庭承受得了的,钢子就说他不想念书了,要去打工挣钱,给他妈治病,我不同意,但他死活都不肯去学校,打都打不去。

老头儿说,白血病可不是一般的病啊!

父亲说,那就是血癌啊!

老太太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叔叔也说,这孩子,聪明,要是能考大学,保准考上重点,他比我家小明成绩好多了,小明还考上了本科呢,可惜了。

父亲说,就这样,把钢子娘交给他姐照顾,我们一起来到这座城市,给早来我们几年的一个远房亲戚打工,他在这里开了一家家具厂。我在乡里就是一个木匠,手艺不错,一开始钢子跟我做学徒。我现在都还记得,刚进这座大城时是晚上三点钟,那是我们猫庄夜的最深黑的紧的时候,但这座大城却灯火辉煌,广场上人山人海,像织布的梭子一样穿来穿去的。钢子那个兴奋啊,他给我说,爹,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我要在这里买房子,把娘也接来住,就买在这座城市最好的大医院旁边,让娘看病方便一些,不,让他们给娘移植骨髓,治好娘的病。父亲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眼眶里的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老头和老太太听得心酸,陪着父亲唉声叹气。

那个姑娘依然在听耳机,她跟钢子一样,头靠在椅子和车厢壁形成的椅角里,跟钢子不同的是,她的脸不是歪在那个三角形的凹陷里,而是仰着,双眼微闭,一副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别人说什么。

父亲擦了一把眼睛,又看了看钢子,见钢子在熟睡,继续说,钢子最先是跟我做木工,那时候老乡的工厂还是个小作坊,没几个人,生意也不太好,我的工资才一千二一个月,他做学徒更低,五六百一个月。我们父子俩加起来不到两千,除了生活费,剩下的钱全部寄回家里给他娘治病。后来,他看家具厂收入太低,就跳槽到了一家装修公司,做油漆工,刷墙漆、灰浆之类的,什么都干,他们那家公司,不像我们那个家具厂都是中年人或老把式,年青人多一些,有伴,他说过得开心些。但他仍然还是那么攒,每个月发了工资,只留两三百块钱,其余的都交给我,让我寄回去。来这城市五六年,他至今没学会抽烟喝酒,也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上百元的衣服。这孩子懂事啊! 老太太说,这样听话孝顺的孩子真是天下少有。

老头儿问,怎么就能病了呢。

叔叔说,有可能是职业病,钢子天天和油漆、888灰浆打交道,医生说那些东西都是有害物质,会得病的。

老头儿说,那是,前一阵子还有个河面的工人开胸验肺呢。

老太太问,不是传染病吗?

父亲的神色有点慌乱,说,是传染病,医生说的。所以他让钢子戴上口罩。

叔叔也说,是肺病,他的肺坏了,所有肺病都有传染性,对吧?

老俩口同意叔叔的说法,点了点头。列车在狂奔,窗外一会儿闪现出一大片灯火,一会又是漆黑一片,突然,列车打了个趔趄,就像人崴了脚,跌了一下马上站起来继续走,但走的速度明显大不如前了。火车在减速,然后又加速,但这个趔趄产生的巨大惯性却把钢子簸了起来,他的身子往前一挺,眼看头颅就在磕到茶几沿上了,幸好父亲一把挡住了他。父亲跟他面对面,把他抱回座位上,边抱边问,钢,你饿了吗?

钢子说,不饿。

钢子声音被大口罩挡住了,很含糊。

父亲又问,你要上厕所吗?

钢子说,不涨尿。

叔叔也说,他上车前才上的,又没吃东西,哪有尿。

火车在一个大站停住。父亲伸出脑壳看站台上的站名,叔叔问他,到哪了?

父亲报了一个站名,叔叔说,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这是一列绿皮火车,虽然是快速列车,但在这种省城的大站停的久,夜里十点多了,下车的人不少,上车的人却不多,列车一下空旷了很多。列车要停二十分钟,那对老两口离开座位去外面站台上买东西。老两口走后,那个女孩也站起来往外面走去。但不到两分钟她就回来了,依然靠在座位上听耳机,她的脸像刚上车时一样,贴在玻璃上看站台上的风景。老太太先老头儿回来,就坐在了靠着姑娘的中间的位置。她坐下来,姑娘挂在挂钩上的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响了一阵,她还没去接,老太太以为她听耳机没听到,就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手机响了。

姑娘回过头来,连耳机都没摘,说,不想接,让它响。

手机响了一阵,住了。老太太说,妹子,你晚饭也没吃,不饿吗?

姑娘说,我不饿。

老太太又说,看你不高兴,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看看对面的钢子,健康是福啊!

姑娘说,我很好。

她的语气却是不好的,老太太听得出来。这时老头儿也回来了,她就把手里准备送给姑娘吃的面包推给了老头儿。

列车开动后,叔叔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打着轻微的鼾声。父亲见对面的老头老太太精神很好,继续跟他们说钢子。他说,我们来后第四年的冬天,我记得也像今天一样,是一个大冷天,钢子突然跑到我干活的家具厂里来找我,跟我商量把他娘接来治病。说实话,我也想把钢子娘接来治,她越来越严重了,大女儿来了几次电话,说州城的医生说了,她娘要赶紧进行骨髓移植,要不然拖不了一年半载了。毕竟钢子娘还不到五十岁,多年轻啊!我也想救她呀。我给钢子说,医生说骨髓移植手术得好几十万,哪有那么多钱治呀。钢子说姐姐跟娘骨髓匹配成功,就有希望治好娘的病,钱他想办法。他告诉我,自从跳槽后不到半年,他就在装修公司有三千多一个月了,一年后他就做了大师傅,有近四五千一个月,但他一直骗瞒我说他只有两千一个月,其余的钱都攒起来了。三四年下来,他手上已经攒了十一二万块钱。我说你真有那么多钱。钢子说有。我说,那点钱也不够呀。他说他跟工友和朋友们又借了几万,手头上大约有十七八万。那时他叔叔也来打工了,答应给我们借四万。于是我就去家里接钢子娘,钢子就去找医院,联系医生。

老头儿听到这里,对老太太说,多好的孩子呀!

老太太说,我们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子,多好。她又问后来呢,治好了吗?

父亲说,我们把钢子娘送进了那座城市最好的一家医院的血液科里治疗,整整住了四个月院,花了二十七万才出院。她出院的时候很精神,我们都以为这回彻底治好了,医生也说,如果没有排斥反应的话,钢子娘再活十年八年没有问题。出院后,钢子带着他娘在这个城市里玩了一周,所有热闹的地方都带她去了,还带她跑了一百多里,到海边去玩。然后才高高兴兴地送她回去。

老太太说,那好,那好。

父亲叹了一口气,唉,就是该死的排斥反应,钢子娘回去没半年,有一天晚上大女儿打来电话,说娘不行了,让我和钢子赶紧赶回去。没等我们赶到县城,人就没了。安葬完钢子娘,我和钢子又回到城市里打工,我们欠了十多万的债啊,要还!从那以后,我发现钢子就变了,每次来我那里,都蔫蔫的,没精神。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都说没事。直到有一天,他在给一副大型广告画喷漆时,突然从脚手架上栽倒了下来,被送到医院里去,才检查出他是绝症……

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火车突然哐地一下减速了。叔叔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到车窗外闪烁着明亮的灯火,知道火车又要进站了。他说,哥,到站了吧?父亲把头伸向玻璃窗,看到了站牌,说到了,就是这里下。叔叔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拿包。

父亲站起身,对老两口说了最后一句话,娃这是绝症,总不能让他死在城市里,只能捧一撮灰回去,连副白木棺材都睡不到,这么好的娃,我这做父亲的怎能安心啊,是吧?

老太太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

老头儿问,下车后还要转车吗?

叔叔说,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就到家了。

兄弟俩把包在肩上挎好,火车也停稳了。父亲和叔叔俯下身去,左右夹住钢子的胳膊,父亲说,钢,到家了,我们下车吧。

他们几乎是把钢子提溜起来的,然后架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车门走去。老太太换了位置,坐到刚才钢子的那个座位上去,看着他们往前走,直到他们从车门口消失。老太太又趴在车窗上往外望。果然如她所料,那三个人从站台上向车窗外走来了。老太太给老头儿说,把车窗打开一下,我想跟那两个兄弟说句话。老头刚要去打开车窗,那个姑娘主动和老太太一起掀开了车窗。 老太太冲着前面喊,大兄弟,大兄弟!

父亲和叔叔抬起头来,望着他。

老太太说,大兄弟,谁家都会有个三灾两难的,挺过去就好了。娃的病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父亲大声地说,感谢您老人家。您两老好心有好报。

老太太又说,大兄弟,我说的是真的,钢子会好起来的。你们记住,如果今晚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红月亮,钢子的病就会彻底好起来的。

列车徐徐开动起来,那三个人就退到车窗后了,老太太只看到钢子的父亲张着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第二部 离家

姑娘问,今晚真有红月亮吗?

老太太答,当然真的有。

姑娘关车窗时,列车已经驶出了站台。这是一个县城小站,一出站台,就没有任何遮挡物了,她看到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满月。它不是红的,也不是黄的,而是白的,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白。她还注意到,天空很蓝,是那种优伤的、令人心碎的湛蓝,像没有风暴的大海一样,平静,安祥。天幕上没有一颗星星,月亮很孤独。看着那些洒下来的冷清的月辉,她能够感到月亮也是孤独的。

姑娘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红色的月亮。

老太太说,红月亮很少人能见到,谁见到就能祛除百病,健康长寿。

姑娘说,那他本身得的是绝症呢?

老太太说,那也能好。

姑娘,怎么可能,迷信吧?

老太太说,迷信迷信,信者不迷,迷者不信。

姑娘说,我今晚就信一回,我要是看到了红月亮,明天就不去死了。

老太太和老头儿惊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她。良久,老太太问她,姑娘,你没事吧?

老头儿也说,姑娘,你失恋了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姑娘淡淡一笑,我没事,开玩笑的。为了显示自已刚才真的是开玩笑,她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取下旅行包,放在椅子上,从里面掏东西,火腿肠、蛋糕、旺仔小馒头、麻辣香干、美味凤爪,一包一包地掏,掏出来,摆在茶几上。茶几上一下子放满了大袋小袋的食品。然后她把包放回行李架上,开始享受这顿迟来的晚餐。

姑娘吃得很快,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不到五分钟,她就消灭了茶几上所有的食物。她每打开一个包装袋时,就要往车窗外瞥一眼,每吃完一袋食品,都很小心地把包装袋团起来放在一个塑料袋里。吃完后,她又拿出一块面巾纸,先擦油腻的嘴唇,擦完后又取出一张擦脸,然后把两张用过的面巾纸叠在一起,使劲地擦茶几上她刚刚吃东西留下来的污渍,擦得很干净了,才把面巾纸团起来放入塑料袋里。她提起袋子,站起身往洗盥间走去,那里有个大垃圾桶。她是去扔垃圾。

姑娘走后,老头儿对老太太说,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老太太没明白,什么问题?

老头儿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问题。

老太太说,我看不像。你见过这么爱干净、讲公德的神经有问题的人吗?

老头儿说,我就是觉得她怪怪的。

姑娘上完厕所,在洗盥间里洗手。水冰冷冰冷的。毕竟是冬天,毕竟列车已经开出了南方,正运行在华中大地上,水不是一般地冷,而是有些刺骨的感觉。姑娘把水龙头里的水放到最大,反复地冲洗手掌和手指,连每根指甲缝也仔细地挑刮。一股冷意随着她的手掌运行,通过前臂、胳膊、肩膀,到达颈项时开始分叉,迅速地向全身蔓延,到达她的大脑、心脏和脚底。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结成了一砣冰,但大脑却被冰冷刺激得异常活跃。

十三个小时前,她到医院拿到化验单,一眼看到HIV抗体呈阳性时,她的头皮轰地一下炸开了,心脏也霎那就结冰了。她上过中等专科学校,在工厂时是做产品化学检测的,对一些外文字母组成的符号很敏感。十多天前,她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感冒,但久治不愈,医院的医生让她到疾控中心去验血时,她的心里就极度不安和恐惧了。她知道要出什么大问题了!HIV。阳性。艾滋病!绝症。死刑。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疾控中心出来的,整整一个中午,她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她转了些什么地方,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火车站。下午两点,这座南方城市还有着春日般明媚的阳光,就像她身体里还有着最后的热血一样。但终究会慢慢地凉下去的,她想。一股巨大的恐惧袭击了她的全身。我不能那样慢慢地死去!她不能想象承受那种煎熬的痛苦,那会摧毁她的意志,她会在死亡还没有到来之前疯掉的。她更知道这是一种传染病,很有可能传染给家人,为了家人,特别是为了宾宾,她也不能慢慢地死去。

她快步地穿过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广场,来到售票口。她从随身坤包里取出钱包,拿出两百块钱,对售票员说,买张两小时后的座票,两百块钱内的。

售票员有些莫名其妙,问她,哪趟车次,到哪个站?

她说,随便吧,只要是终点站就行。

售票员把车票和找零抛给她,说,四点一刻的。K8292次列车。

车次和时间她听清楚了,抓起车票和零钱就走。她来到广场的东侧建设银行的自助间,把三张不同银行的卡上的存款全部取完。钱不多,有四万六。她一直在攒钱想买房子,但这点钱在这座城市连个卫生间都买不到。她数出十张,放进钱包里,然后把那沓钱和不鼓的钱包都塞进坤包里,拉好拉链。出了自助间,她来到街面打了一辆的,往家里赶去。

家里这时候是没人的。她其实已经不是什么女孩或者姑娘,而是一个女人了,有老公和孩子。孩子是个儿子,已经五岁了。只不过这几年保养好一点,看起来还像个姑娘,特别是在小地方人或者农村人眼里更像一个姑娘。老公在一家物流公司做搬运工,这个时候正在货仓里挥汗如雨,儿子在上幼儿园,都是她的父母接送,晚上也住他们那边,只在老公休息的周日那天接回家。她用家里的座机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接孩子前先来一趟她家,她在冰柜里放了几万块钱,让她取走存起来。母亲说你自己存吧,我懒得存你的钱。她说,我马上要出一趟门,可能要十多天才能回来,钱放在家里,说不定他又找朋友打牌或者喝酒花完了。母亲说,那好吧,我就过来取。 她说,那我就出门了,你带好宾宾。

母亲说,你感冒好了吗,你不是一直不舒服吗,出什么门嘛?

她说没事,早两天就好了。

她挂了电话,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客厅和卧室。家小,不到四十平米,十多分钟就收拾完了。她在卧室的枕头下给老公压了一张纸条:我出门了,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很久很久不回来。有时间多陪陪儿子吧。

她出了门,往火车站赶去。

她知道老公要到夜里十点多才会回家,她能猜想到他看到纸条后不屑一顾的表情。这两年来他们感情不太好,她离家或者不归家,他也习以为常,不惊不慌。要是在三四年前,她下班晚一会儿,他都会急得鸡飞狗跳。他们不能说是青梅竹马,但也是自由恋爱。他们在中学时是同一所初中,他高她一年级,那时候虽然认识,几乎没说过话,后来他们一起上技工学校,却在一个班。她才知道他父亲和她父亲都是同一家化工厂的工人,他父亲是厂办主任,她父亲则是一般工人。化工厂是国营企业,那些年效益好,他家里也有钱,他追她时很大方,常请她看电影、上酒楼,确立关系后,周未更是带她往海边跑。爱情是浪漫的,有钱花的爱情更是令人眩晕。只可惜好景不长就落花流水东去矣,他们毕业后进化工厂上班时,厂子还红红火火,他们结婚时,工人们还旱涝保收,可是到她生孩子前,工厂就改制了,就下岗分流了,等孩子刚一出生,国营工厂一夜间变成大老板的私企了。他们都被扫地出门,自谋生路。工人们闹事,最后闹出经济问题,刚升副厂长不到一年一直主张改制的公公进了牢房,最后他们家把公安局和检察院没有发现的存款和房产卖尽,送出去,总算才保住公公被判缓刑,没真正坐班房。她从产房一出院就住进娘家,那边太多任务、人们吵闹,公公进了局子也还是不得安宁,婆婆天天筹钱,老公天天请客送礼,找人疏通,等公公判下来时,他的酒瘾戒都戒不掉了。半年后她再回到家里,家已非家。

可是总得活下去。她先后做过走鬼,开过南杂店,去公司里做过文员,老公跟他一样,中专生,也找不到什么既体面又收入丰厚的工作,只能做跟乡下进城的农民工一样的苦力活。两口子上班的地方都远,不是他回家时她睡了,就是她回来时他还在加班,感情一天天淡薄下去。他回家时常常酒气熏天,吵闹几句,或者对峙几天是免不了的。有一晚,他们又吵架了,她一个人出门散心,走到离家两条街的路上,碰到中专的同学,也是她化工厂的同事阿袁。阿袁穿得花枝招展,一看都是品牌衣服和坤包,从化工厂散伙后她们差不多三年多没见过面了,阿袁见到她,兴奋得给了她一个外国人式的拥抱。她闻到阿袁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不用说也是外国的品牌货。阿袁嫁的也是化工厂一个普工,夫妻双双下岗了。而且,他们家的底子更薄,结婚时连新房都是租的,但现在的阿袁打扮得却像一个贵妇人。她问阿袁这几年到哪发财去了,阿袁告诉她,她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里做客服经理。阿袁报了酒店名字,她听得心里一震,那是一家著名的涉外酒店,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三家大酒店之一。

那天阿袁看出了她心情不好,但她忙着去上夜班,相互留了手机号,她就匆匆地走了。三天后,七点多时,她还在写字楼加班,阿袁给她打来电话,约她出去吃饭。她说在加班,阿袁说那个前台文员一千多块钱一个月,有什么好做的,过来过来,我给你找家外企公司的职位。她当然知道阿袁是开玩笑的,她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读音都忘记得差不多了,怎么可能去外企上班。

她赶到那家著名大酒店的西餐厅,饭局上果真有两个外国人。其中一个叫约翰,是德国一家公司驻本省机构的职员,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长的很健壮,汉语说得磕磕巴巴的,但连贯起来也听得清意思。她好几年没吃过西餐了,刀叉不太会使,约翰很殷勤,不仅频频地给她斟酒,还给她叉牛排、挑龙虾。那晚红酒喝多了,醉了,她记得是阿袁让约翰送他回去的,但第二天醒来时,她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豪华宾馆的房间里,她赶紧爬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沓整齐的人民币,还有一张写得歪歪斜斜的纸条:宝贝,谢谢,我六点钟飞机回国,再不来中国啦。我把所有的人民币都留给你,你可以睡到十二点前,账已结好。

如果这一次勉强可以算是一夜情的话,从第二次开始,她就明白她已经是一个妓了。那次之后,没隔多久,阿袁又约她吃晚饭。她断然拒绝,并隐晦地指责她的那些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阿袁哈哈大笑,然后才给她坦白自己其实并不是在那家酒店做经理,而是一直跟酒店的外国人做“生意”。她才恍然大悟,阿袁这个前中专生,现在的下岗女工,连一句完整的英语都说不顺溜,怎么可能进得了那么高级的酒店做经理!

阿袁在电话里劝导了她二十分钟,她最终还是去了她的饭局。阿袁劝她的那些话,无非是笑贫不笑娼,或者是“白猫黑猫只要抓到票子就是好猫之类的”,她只记得她的一句,你就当做兼职吧,像索拉娅一样。索拉娅是南非作家库切长篇小说《耻》里的一个妓女,但她不像别的妓女那样天天接客,而是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地把自己出租给一位固定的嫖客,从而不影响自己跟老公的感情,也不影响在孩子面前的尊严。她和阿袁上技校时都是学校文学社的社员,她们都看过那部小说。记得那时阿袁还跟她开过玩笑,说以后要是嫁了人,穷得揭不开锅时,也把自己偷偷地租出去,赚些外快,补贴家用!

真是一语成谶!

这种“耻”生活,她断断续续地做了一年多。真是幸运,就像索拉娅一样,除了阿袁,再没有第二个中国人知道她在出卖自己。她既保全了家庭,又保全了尊严,同时还改善了经济状况,直到三个月前得了一场感冒,久治而不愈……

她洗完手,用面巾纸擦干。擦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把头伸向玻璃窗,挂悬中天的月亮依然白得晃眼。列车一直在平原上奔驰,没有山头和隧道,她只要把头往窗外一探就能看到那轮孤独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月亮。

她又一次想,今晚看到红月亮我就不去死了,就算是打个赌。她当然知道那个老太太是安慰那对父子随口胡谄的。但她宁愿相信也许真会有奇迹发生。

说不定从没人见过的红月亮真会出现,从此照亮她的后半生。 如果红月亮出现,那么她的病也会出现奇迹,HIV阳性也许会是误检!

她在火车站随便买下一张车票,坐上终点站她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列车,就是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悄悄地死去。从一上火车那刻起,她就在想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跳楼,投河,服安眠药,还是割腕?她唯一考虑好的就是,无论何种死法,死前她都会销毁掉与她身份有关的所有的东西,包括身份证、手机等等,哪怕就是请李昌钰来也查不出她是何许人。这样她就是神秘地失踪,就是人间蒸发,她的父母、孩子,甚至老公就永远也不会收到死亡通知。失踪,就是意味着有一天也许还会回来,就是还有希望和期待,亲人们的悲痛就会小一些。

她坐回到座位上,继续一边听耳机,一边望着车窗外。车外一片朦胧,月华如水,天空中的月亮依然白亮得晃眼。她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这么明亮的月亮,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白天阴霾重重,晚上灯火辉煌,月亮被浑浊的空气熏得像一块烤焦的煎饼,半边黄半边黑。像今晚这样瀑布般倾泄的月光,她一辈子都没见到过。她知道月亮的出没跟农历有关,但她不清楚今天是农历多少日,怎么半夜了,月亮还才挂在东边的天空里。

她问老太太,月亮会什么时候落呢?

老太太说,它都才升起来没多久,不会落的。

老头儿说,今晚是农历二十五,月亮不会落。

她说,是吗?

老太太说,你到明天早晨,天亮了,还能看得到它,一直要到太阳出来,太阳光才会遮住它,它其实还在天上呢。

她说,哦。

她毫无睡意,见对面老两口也不困的样子,突然有了和他们说说话的欲望。她把耳麦取下,把MP3从胸前摘下来,放进小坤包里,对老太太说,大妈,你们坐哪里下?

老太太说,终点站。

她问,走亲戚,还是……

老头儿说,回家。

老太太说,我们从家里出来的,住了两天,又赶回去。

老头儿不好意思地说,算是故地重游吧,我是在那座城市上的大学。看看母校,会会同学。哎,一晃就是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老喽,快要死了,再不走走就没机会了。

老太太也说,人生就是图个开心,死了也不遗憾。

她问老头儿,你是位教师吧?

老太太惊讶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想说这年代了,除了教师,还有谁穿四兜的中山装,除了教师,拿退体金的人谁还会出门买硬座票,但她不想说穿,只是笑了笑,说猜的。

老太太说,那你猜猜我呢?

她说,不好猜。

老太太没有明显的职业特征。

老头儿笑着说,她的职业谁都猜不准?

老太太跟他绊嘴,为什么就猜不准呢?

她说,大妈你像居委会的退体干部。

老头儿大笑起来,说,她是个巫师。

她没听明白。巫师?你们太搞笑了吧。

老头儿说,就是装神弄鬼给人祛病除魔的那种,还没懂,跳大神晓得吗?

她说明白了。这时车厢顶上排灯熄了,车内一片昏暗。老头起身去上厕所,她继续和老太太在黑暗里说话。她问,大妈,你真是巫师呀。

老太太说,如假包换。

她来了兴趣,说那你算算,今晚的红月亮要什么时候出现?

老太太脱口而出,丑寅交替之时是红月亮现身之时。

她扳着手指头算时辰对应的时间。老太太说,现在是子时,丑寅交替大约就是凌晨二点到三点。

老头儿回来了,对老太太说,我困了,胃也有些不舒服,要趴一下。

老太太说,我也困了,也要趴一下。

老太太问她,你会等着看红月亮吗?

她点了点头。

老头儿和老太太都说,红月亮出来了,叫醒一下我们。

她说,你们也要看?

老头儿和老太太相互指着对方说,他(她)有病,看到红月亮,也许就好了呢。

她被老头儿和老太太逗得想笑,但忍住了。她知道他们不过是逗她罢了,她根本不相信老太太是个什么巫师,她的衣着、举止和谈吐都是小城市的那种小知识分子的样子。他们不可能太相信迷信,就像她也不相信一样。她不相信看到红月亮原来呈阳性的HIV会立马转成阴性,她只相信有可能误检。

老头儿老太太趴下后,她扫了一眼整个车厢,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在睡觉。有的趴在茶几上,有的仰面靠在椅背上,有的睡得悄无声息,有的呼噜打得山响。那个老太太一趴下去就睡着了,发出流水般均匀的鼾声。她不想睡,也不敢睡,她想看到红月亮。她又拿出MP3,听歌。每隔几分钟往窗外瞥一眼。

月亮挂在山岗上,像一张熟睡中小孩的脸。

她突然强烈地思念起儿子来。

她的心中满是悲怆。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她在想,下午匆忙地登上这列火车,是不是太冲动了?她想起最后一次亲吻儿子的脸还是周日的晚饭后,他在熟睡中被妈妈抱到她们家,因为第二天清早她要送他去幼儿园。他每周日到周四的晚上都得跟外公外婆睡。她想起年迈的父母每天步履蹒跚地接送宾宾上学放学,他们没有一句怨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她擦干了眼泪,再一次发誓,今晚真的看到红月亮,她就明天又坐这趟车回家,去比疾控中心更权威的南方医院复检。

火车向前跑。风驰电掣。

一个多小时后,火车跑出了平原,跑进山区了。白月亮变成黄月亮了。不再那么皎洁、耀眼,像蒙了一层旧纱一样。当然不是纱,而是它的周围堆了一些铅灰色的云层。她的心里有些兴奋,“事情正在起变化”,白月亮已经变成黄月亮,黄月亮变成红月亮也许不要等多久了。她把脸贴上玻璃窗,一眼不眨地看着天空。

她预感到奇迹也许很快就要发生了。月亮钻进一块铅灰色的云层里,不到两分钟钻出来的时候,它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到底少了什么,看不清楚。她取出面巾纸,仔细地擦亮玻璃窗,她终于可以确定,月亮已经缺了一角,很小,就像老鼠咬过一口的煎饼那样,不仔细端详是很难发现的。她以为是云层遮住的, 一直等月亮移动到没有一丝云彩的地方,那只角反而更大了。 难道今晚有月食吗?

一会儿,月亮钻进了更大的一块云层。她等了一会儿,月亮还没有出来。突然,列车轰轰隆隆地响起来,接着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知道火车进入隧洞了。这个隧洞很长,列车至少轰轰隆隆了十多分钟才钻出来。钻出来后,响声明显地不同了,恢复成了有节奏的哐咣哐咣的声音,但她的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她仰望天空,也是黑的,月亮无影无踪,不知跑到哪去了。渐渐地,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些,但外面还是黑的,只能偶尔看到远处有一星一豆的灯火快速地后退着,天空黑得连云层也看不到。她看到原来干净的玻璃窗上涂满了水渍,她明白了,这里在下雨。

她不甘心,依然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也许就是这一段在下雨,十里不同天,说不准火车再跑十分钟,那里就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大晴天呢。

她一直望着外面,等待奇迹出现。

外面渐渐明亮了一些,能够看清近处模糊的树木、房屋和远处朦胧的山头了。她看了看天空,天空是灰白色的,层层阴云在流动着,没有星星,更别说能看到月亮了。她不知道到什么时辰了,她想丑寅交替时分早就过了吧。她打开坤包,取出手机,按下开锁键,屏幕亮了起来。三点过四十八分了,看红月亮的时辰早就过了!她看到那个未接来电是老公打来的。老公这两年都是那样,她不归家的时候,他只打一次电话,不管她接不接听,再不打第二次了。她刚要把手机放回去,它又滴滴地响了一串铃音,进来了一条短信。她打开短信栏,是阿袁发来的:跑到哪潇洒去了?记住今晚三点仰望夜空……

她看完短信,脸一下子青了。好一会儿,她才醒过神来,叹息了一声,天绝我也!

她抓起茶几上的坤包,匆匆地离开了座位。她来到厕所,打开门,进去,反锁好门。她打开厕所的车窗费了很大的力气,双手提得喘了粗气,面赤耳红起来。终于,玻璃窗裂开了一条缝,车窗一打开,一股强劲的冷风向她扑来,她打了一个趔趄才稳住身形。她双手使劲地往上推举玻璃窗,终于铁钩绊上了。她歇了会儿,靠在车厢壁上喘气……她打开手机底盖,取下电板,再取出SIM卡。她把手伸出窗外,松开手掌,手机迎风而落,她仿佛听到手机撞击火车车皮的声音,两分钟后,她把SIM卡也扔了出去,十五分钟后,坤包里的所有的东西一样一样地飘落到铁轨上,或者被山风卷进了水沟和草丛……

她一屁股坐在厕所冰凉的铁皮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亮时,老头儿和老太太醒来,没有看到对面的姑娘。七点五十八分,列车正点到达终点站。乘客们纷纷下车,老头儿和老太太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姑娘回来。走到车门口时,老太太还在往回望,老头儿说也许她换了车厢,已经下车了呢。

老太太说,她的衣服还挂在那里的呢。

排在后面的人在往前涌,老头儿催老太太说,下吧,到家了。

关于《红月亮》的补充材料

今日凌晨我国迎来100年来观测条件最好的月全食,大部分地区都欣赏到了“红月亮”。月全食全程从02时15分开始,到04时28分结束,持续近2个多小时。从02时46分至03时17分的全食阶段是“红月亮”现身时段。

――200X年11月6日新华社通稿

本报讯:(记者曾向铭,通讯员魏观再)倍受市民们关注的惠嘉小区小偷从七楼摔“死”一案出现了新情况,据白水区公安分局知情人士透露,已成植物人的小偷贾XX昨日上午从爱民医院重症监护室不翼而飞。该不愿透露姓名的警官昨天下午三点半带人赶到爱民医院时,病房里已空无一人,现在警方正在全力搜寻。爱民医院龚副院长已向记者证实,该人确实不翼而飞,但并非坊间传说的大盗“草上飞”“死”而复生,龚副院长说贾XX的症状是不可能苏醒的,他的失踪很可能是被同伙或者亲属偷走转移了。他同时表示以后要加强医院的管理力度,杜绝此类事故再次发生。

――摘自200X年11月6日《南方晚报》A3版

本报讯:(记者卜具明,实习生陈大力)我县基江火车站尖头村附近铁轨旁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昨天早上八点,基江镇尖头村一位村民行走在铁轨外小道时,发现一名年轻女子尸体。铁路警方赶到现场时确认该女子已经死亡,死亡时间约为今日凌晨五点。警方估计该女子是从K8292次列车上摔下来的,具体原因不明。该女子身着米黄长袖针织潮纹连衣裙,下穿黑色加厚丝实袜裤,脚穿棕色高筒靴,同时该女子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件。若有知情者,请与我县基江铁路派出所樊警官联系。联系号码:6667788

――摘自200X年11月7日《周县报》头版

讣告:本市一中退休特级教师周新生,本市气象站副研究员谢春兰夫妇于昨晚同时不幸去世。周新生享年76岁,周春兰享年75岁。二十多年来,他们夫妻均罹患绝症,长期与病魔斗争,多年来欠下巨额医疗费用。但他们省吃俭用,还完所有欠帐才双双离世,实为我市广大市民们之楷模。周老师和谢副研究员膝下无子,望亲朋好友,同事学生前来吊唁,送他们最后一程。灵堂设于一中教工宿舍区大礼堂,告别仪式定于明天(11月10日)晚上七点……

――摘自200X年11月9日《鼎城日报》第4版

于怀岸,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于湘西农村,做过农民、打工仔、流浪汉、报社记者、文学期刊编辑、图书管理员、自由撰稿人等职业。出版有长篇小说《猫庄史》《青年结》,中短篇小说集《远祭》《想去南方》《一粒子弹有多重》等。曾获湖南青年文学奖、深圳青年文学奖、《上海文学》中篇小说佳作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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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2-10-26
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人,青年作家,发表小说、散文、文学评论等若干,出版有长篇小说《布克村信札》《青春简史》,散文集《别人的生活》等,曾获“新小说家大赛”新锐奖、“中国文学现场”月度推荐作品、第十九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提名奖、2012年度《中国图书评论》最佳书评奖等奖项。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你知道,这年头在领导开会的时候请假是多么难,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媳妇在电话里哭喊:“他们把推土机都开来了,他.........
倒春寒(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06
一条新修的水泥路从远处的小镇拐进村子,又钻过村后的大山,直通山那边的城市,紧跟水泥路冒出来的,是路边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雪白楼房,楼房的主人大都是修路征地的拆迁户。球二爹的房子不在拆迁之列,他的房子与水泥路中间隔着大片田野,为此,球二爹郁闷了很长一段日子。最近几天,马路两边的住户发现,往日里风风火火如陀螺般转个不停的球二爹,居然慢悠悠地沿着这条水泥路转起圈来了。起始,住户们以为他是看新鲜,但慢慢地,大.........
耳光响亮(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6-18
一啊――皮一修在医生引导下,迎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张开乌洞大嘴。医生的手电摁开,光柱像条白蛇“哧溜”钻进皮一修臭气熏天的嘴里。于是,内面桃红色的口腔、绛紫色的舌苔和藏满烟垢的槽牙毕现无余。皮一修紧闭双眼,任由镊子在他的烟嘴内拨弄。镊子碰到牙齿,他听到了坚硬的声响,带着金属撞击石头的质感。医生说:“咦,找到了,这儿。”然后,他感到左上腭被挑开,镊子的尖刺用力戳破某个软溜的东西,随后有腥咸的液体流出来.........
修身格言(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1-17
1 夏天的时候,我一直想认识一个女孩,一个年轻漂亮,而且没有男朋友的女孩。 我可以带她出去玩,去鸡公山看枫叶,看云彩。去南湾湖看芦苇,看白鹭。或者去灵山寺进香,抽签,玩遍我们信阳周边的山山水水。这些地方,我已经去过多......
无头夜奔(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5-23
乾隆八年七月十五日夜,暴雨,青河大坝决堤。是夜,成县县令吴文章之女吴小婉,携友人同游于青河。一行人等深明大义,于河中自沉客船,以身堵险,大坝遂安。六省得以保全,成县人民感其恩德。――《成县县志》封文慧1988年出生。同济大学临床医学学士,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为文学创作与批评。小说《烟花绽放》发表于《青年文学》,并入选《岩层书系:2015青春文学》。小说《日夜浮屠》发表于《中.........
比肩而立 (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2-28
一年过古稀的老画家关天痕,这段日子以来,性子变得越来越古怪了,或者如一头发怒的狮子,银发银须气得乱颤;要不如一坨沉默的石头,呆坐在阔长的画案前,目光散乱地望着窗外。他常大声或悄声地说:“这座庭院是监牢,我就是一个囚犯!”他清楚地记得他的经纪人彭彰夫妇,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到过他的画室了。他们住在省城,五年来一直负责经销他的画作,先前每月必有两三次到这里来取画,再安排一些指定要画的题材。从省城到这座小.........
庞羽短篇小说二题
发布时间:2023-05-15
龙卷风1邹杰伦推着单车,走在小镇的路上。天空昏黄,不远处的修车摊被风吹得哗哗响。把小镇拦腰截断的媚眼河,屏着呼吸流动着。不远处的稻田冒起了浓烟。每逢这个时节,翠鱼镇农民都会把收割的秸秆堆在一起,一捆捆,一道道,堆积起来,然后点一把火,让风带走一切。邹杰伦常常站在稻田前,看着秸秆欢笑着。他闻得到秸秆腐烂的味道,不似这么激烈,一步步地毁灭,消失,安然无尽。万物都会腐烂,他会,那个女孩也会。这辆单车几岁.........
父亲的田(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4-03
一整夜,我一直听到隔壁父亲的房间里传来OO@@的声音,声音不大,时断时续的,仿佛一直在倒腾什么东西。早上起床后,父亲从房间来到客厅,对着我说出一句话:我要回去住一阵子。这是父亲的原话,简单明了,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商量的口吻,这很像早年的他。为什么要回去,父亲没有说,这不像现在的他。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我们全家生活在农村,我们一家六口人,父亲,母亲,三个哥哥,还有我,六张嘴吃饭,父亲是家里的大梁,是唯.........
孟春花开(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30
一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失去了丈夫。原本是该由两个人一起走的路,如今却留给了她一个人来走,她忽然倍感孤单。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啊,她把自己和丈夫的结婚照紧紧抱在胸口,又时不时从怀里推开来,在灯光下端详。一......
真火五魅(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3-19
一个有预感的男人都说女人有第六感,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反正李皮是有。不知从哪天起,李皮发觉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有莫名其妙的预感跳出来。比如好端端地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就跳出一个预感,家里好像是着火了。李皮赶紧打电话给呆在家里的母亲,母亲接过电话,说,没有啊。再比如,李皮走在大街上时,又突然有了个预感,想到不远处的一条马路,一会有几个人在打架。可真正走过去,那里又都很平静,不时有人走过,.........
无风之始(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6-27
1显然那并非唯一的可能:我驾车带她驶向五里之外的海滩,难以遏制的欲望穿过夜晚雨中车流刺眼的光亮扑面袭来。可笑的是,半路上我便停下车子,冲出车门,吐出一滩酒、食混杂经胃发酵后的污物。那刺鼻的浓烈味道尚未彻底弥散,我已在芳香馥郁的风中躺倒在地。如今回想起那个兴味索然之夜,一切恍惚迷离。原本我不过想要借助酒精麻醉躁动的身体,岂料竟在酒吧一角邂逅了一场可以恣意放纵的艳遇。无可否认,自她出现之际,我已萌生了.........
猎人老冯(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5-19
一猎人老冯死了,死在他自己的猎枪下。暑假我从老家回到学校,父亲打电话来时说起这事,说是在擦枪的时候不小心走火,子弹正打在自己喉咙上,血流不止,异常惨烈。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就是这个暑假我还跟着他上过两回山,但听父亲在那里对他的老伙计发出英雄易老,晚景凄凉的感叹时,又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放下电话,我的脑中开始拼命刷新检索着关于老冯的一切影像……比如老冯的猎枪从不让人碰;比如他特会选狗和训狗;比如他五.........
布朗运动(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2-11
今年八月,“洋火”死了。我赶回老家参加了他的追悼会,悼词念了十几分钟,我一句都没人耳,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躺在面前的“洋火”。我参加过很多追悼会,看到合眼躺在殡仪馆大厅中央之人时,知道此人再也不能站起来,用老家话讲,一阵喧嚣过后就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睡大头觉”。但对“洋火”,我却没有一点这种感觉。他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我倒认为他没死,而是在装死。说来话长。一认识“洋火”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家住.........
村长曾如玉(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6-26
一上坪村的人把村主任叫村长。说这样叫顺口,响亮。曾如玉说在她的心里,村主任也好,村长也好,都与她无关。高中没毕业就打工去了,村里谁是村长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几年之后,口袋里揣着几万块钱回家,将母亲弄到县医院把胃割掉了半边。母亲患胃溃疡多年,吃饭只能吃稀饭,整天还把手按在胸口下面,不然,胃就疼得刀割一般,曾如玉心里那个疼啊。心愿得以实现,曾如玉准备在家侍候母亲一些日子,过完春节,还是要出去打工的。现.........
等待阿尔法(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5-31
一传说,今晚会有红月亮。许多人早早在朋友圈里晒着自己的赏月计划。叶子想不通,红月亮有什么好稀罕的?月亮再红,未必红得过太阳?月亮再红,也不过是一种假象。如果没有太阳的光芒,浩瀚宇宙里,月亮不过是一坨荒凉得不能再荒凉的土坷垃。白月亮是假的,红月亮更是假得不能再假。为那几个小时的假象,做望眼欲穿状,做童心未泯状,做欢呼雀跃状,做不枉此生状,是不是比红月亮更假呢?还要巴巴地去朋友圈左显摆右炫耀,什么心态.........
探析野间宏小说《脸上的红月亮》中的人性观
发布时间:2023-07-21
摘 要:野间宏的短篇小说《脸上的红月亮》是其早期代表作品之一。这篇小说基于作者的战争体验,刻画了一个因饱受战争创伤,深陷悲观主义、对追求爱情也丧失了勇气的人物形象。在平淡无奇的小说情节中,对主人公心理的细腻描写,使读者......
鞋柜里的人(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1-19
1 那是五月的一天,他在一个几乎密闭的金属容器里被禁锢了一个多小时,汗出如浆,几乎晕厥过去。从十楼办公室坐电梯到楼下收发室取包裹,电梯在九楼的时候,叮的一声,停了。然后,他的老板,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进来了。他眼前......
延长的假期(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4-19
通常来说,被厂方安排到住地后,刘攀就不再去别的地方了。因为周围多是郊外的工业园区,比她每天吃的员工食堂还要乏味。而且,作为项目的现场负责人,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出来。手底下一堆兵看着她呢,她这样想。可是今天不同,因为她听说新城有个韩国国际城,刚好是在这段时间开业。在她眼里,佛山和吉林,长沙,和南昌,和中国许多鸟不拉屎的城市一样,没有分别。况且从新城回宾馆,坐不上车的话,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可她还是强迫自.........
只有逝水流年(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05
引子据说,从金门大桥跳下去只需要2.5秒。所有的令人窒息的隆隆声都划过夜空,集中在渐渐昏暗的天空中,方小华排在了几十个印度人后面,这件事让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排在印度人后面,几十个人像几百个人一样,造成了几百个人的规模和效果,最重要的是速度,谢天谢地,移民官还嚼着口香糖,津津有味,就这样,她误了航班。事实上是这样的:方小华贪图便宜,她从北京飞往纽约时在芝加哥转机,她没有想过一点,就算不排在印度人.........
李村的日与夜(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4-03
驴眼儿驴眼儿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小沈阳儿他娘故意气他,你老婆呢?驴眼儿嘎嘎两声,还在丈母娘腿肚子里抱窝呢。赌博鬼李一落从来没赢过,不知哪天偷了几只鸡,买了个傻娘们儿,天天蹬辆三轮车,拉着个鼻涕虫在大街上一圈儿一圈儿地显摆。大鬼儿说,大叔啊,你咋不买个去?暖和被窝,还下蛋。驴眼儿干瘪煞白的脸,如落了地的树叶样儿,要那玩意儿,碍事绊楞脚地。吧嗒吧嗒嘴又说,哪来的钱啊,这辈子,就等着收兵回营了。说这话时,.........
只有月亮等2篇
发布时间:2022-10-21
花絮落在溪中,纷纭如雨。溪水向东流,花絮一同随水去。只有光明的月亮,映在波心,万古千秋流不去。 云烟飘在风中,轻软如棉。风势向西吹,云烟过眼随风散。只有皎洁的月亮,挂在天空,万古千秋吹不散。 给你猜 给你猜,你猜吧......
布鲁克林宝贝(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28
1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你十七岁的女儿――田妍靠在卫生间门外,自认为明白了一个真理。 黑漆木门内,正关着一个“最可怕的东西”――田妍十七岁的女儿,瑞娜,身高一米七的大孩子。 “出去,神经病――”三个小时前,瑞娜对......
庭前谁种芭蕉树(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3-09
是身不坚,依兰水沫,是身常坏,芭蕉之树。新来的小施正在院里扫落叶。欧阳教授在篱笆外就唤起来,莫扫,莫扫。欧阳教授晨练回来,脸还有些红。他背着手走进来,抬头看大枫树,几叶飘零,又到秋天了。他对着阶前的空地发呆,从年初开始,欧阳教授就打算在阶前种一株芭蕉树。当然,午睡的夏天,看芭蕉叶分一抹绿是惬意的,夜晚听雨打芭蕉,更是要与古人对话了,但欧阳教授皱着眉,在另一些事上思量着。小施放下扫把,提着撮箕走出去.........
寻找灵魂相近的人(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2-17
傍晚出门时,马茫的老婆和女儿、马茫阴郁的母亲、马茫自己,都没预计到他会跟人打架。马茫天生老实,与世无争。而且马茫起初并不想打架,只想挨几下揍了事,特别是,向他围拢而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用粗鲁而骇人的语气,让他搞明白了自己挨揍的原因。一个智力正常的人起码要具备掌握因果关系的能力――马茫顺应天命,离开自己那辆破旧的车子,以免那两人的拳脚波及到他。他们非常狂暴,仿佛饿着肚子而来。马茫被迫不停地转动身体,.........
试析沃尔夫短篇小说《说愿意》的主题
发布时间:2022-11-28
摘要 美国当代作家托拜厄斯・沃尔夫的短篇小说《说愿意》(Say Yes),表面讲述的是一对夫妻间的日常争执,但作品的主题却与夫妻关系无关。本文结合作品创作时的文化背景,通过解读小说文本,来分析小说的主题。本文认为这篇作品的主......
论法国短篇小说中的现实主义
发布时间:2023-01-02
在文学作品的神坛中,法国文学尤其法国短篇小说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备受人们喜爱和称道。法国短篇小说篇幅短小精悍,大多以现实主义为主,采用以小见大、由点及面的手法,从小人物的普通故事和生活去揭露一个时代、一种现象、一种精......
市场街少年的芭蕾舞(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7-18
艾玛原名杨群芳,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湖南澧县人。法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签约作家。曾做过高校教师、兼职律师,现居青岛。2007年开始小说创作,曾在《黄河文学》《中国作家》《时代文学》《上海文学》《人民文学》《芙蓉》《江南》等杂志发表小说三十余万字,有小说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刊转载,并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首届.........
死亡与欢颜的两夜(短篇小说两则)
发布时间:2023-03-24
蔡骏悬疑小说家。2000年开始悬疑小说创作,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出版《病毒》《猫眼》《生死河》《地狱变》《谋杀似水年华》《天机》《人间》《最漫长那一夜》等26部小说,作品总销量突破1200万册,并连续13年保持中国悬疑小说的最高畅销纪录。被《人民文学》选入“未来文学20大家”。万圣节的焰火葬礼一夜真美!原来白天放烟花也这么好看!惜朝,告诉你,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烟花了!――《逆水寒》电视剧版(原著:.........
罗恩?拉什短篇小说艺术特色初探
发布时间:2023-08-04
摘 要:罗恩・拉什是美国当代诗人、小说家,他不仅是《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的常客,在评论界也备受权威的赞誉,然而目前在我国的关注度还很低,对他的评论更是寥寥无几,且尚无对其短篇小说艺术特色的评说,因此笔者拟从个人的阅......
短篇小说的庙与精神异化者的灰
发布时间:2022-08-31
文学创作讲究内容和形式的契合,但实际上,形式通常绑架内容,作家为了表现特定的思想使用特定的艺术形式,如同古典小说中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长篇小说经常使用,后来短篇小说也这样用,从而出现了短篇无盛景的说法。在有限的空间内蕴藉地展示官场的千姿百态,这种传统手法明显捉襟见肘。杨少衡是全国颇有影响的作家,有自己的独特构思。他以精妙的构思从一次上山“拜佛”的小事写起,通过两个主要人物的心理活动和行为侧面.........
病(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0-19
1回到蘑菇岭,是下午两点,天下着雨。张客看着檐下的雨线,地上打出来的雨坑,想起了离开村子那天,也是下着雨的。好象是那场雨,一下就下了二十五年了。不过那时候的雨,是狂风暴雨,如今这雨却显得绵长、温顺了。门是虚掩着的,张客在门前站了一会,还是伸手推开了门。张客在天井的角落里站立了一会,缓过了神来,才走进厅里。大哥子鸣正在屋里看书,他抬起头来,张客就看到了那张脸,黝黑、浑圆、厚重,与离开时没有太大的改变.........
毒(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1-26
一周昆异常兴奋地闯进高局长的办公室,一进门,抓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咕噜咕噜”就喝,边喝边说,好渴哟。喝完,左手抹了一下嘴巴,右手伸出去说道,给我来根烟。高局长从电脑前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就说,你这是怎么回事?搞得满面是血?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周昆接过烟,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用手摸了摸额头,说道,今天去黑龙洞……高局长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说,先别说黑龙洞,你看.........
你说月亮它没有星星好孤独
发布时间:2023-06-15
眸眸推荐: 作者是个有才华又漂亮的萌妹子,第一次写文上《花火》就过稿了,真是棒棒哒。当作者羞涩地把稿子发我看的时候,我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打开文件只看了开头一眼就被这个稿子给惊艳了。作者的文笔真是好细腻啊,故事好少女啊......
天色(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1-24
和往常一样,秋涵不紧不慢地走出家门,沿着小城的环城路走上一里、二里地,躲开人群,潜在暮色里慢慢又独自走回家,打开一个人的电视,随意摁出一个频道,听电视里呜呜啦啦的节目,不知不觉中睡意已浓,便关了电视,回卧室睡去。许多年前,秋涵可不是这样。那时,秋涵刚参加工作,在机关打字室工作,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白晰的皮肤能看到发丝一样的血管,水汪汪的眼睛,似两潭秋水。秋涵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来上班,又一个人安安静.........
说说杨红的小说语言
发布时间:2022-12-18
大约是在2010年初,我为改版了的《太行文学》向杨红约稿,她说她就不给我散文了,这回她要让我看看她的小说。我心里苦笑说,原来不知不觉间人人都成了小说家!我看到她给我的小说是一个中篇,心里再叫一声,原来所有写小说的现在都写......
陶泽祥小小说两篇
发布时间:2023-03-25
教我说谎没商量 深山村有个出名的养羊大户。这些年,他靠养羊成了村里的首富,他就是杨荤。 杨荤平时说话没个水准,常会闹出啼笑皆非之事。 昨天,村主任找到杨荤说:明天县里的几位领导要到他家走访,要他作好汇报准备。 ......
初明小小说两篇
发布时间:2023-03-27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三十年前,他住在河东。他叫大水,出生在河边一户渔民家里,世世代代靠打渔为生。大水沿河上下游走不定,这也养成了他像水一样形状不定的性格。 这一年,大水处了个对象,小草姑娘,比大水小两岁,浓眉大......
戴希小小说两篇
发布时间:2023-01-12
恼人的空气 迷人的雪山,美丽的冰川,澄澈的湖泊,辽阔的牧场,黛青色的山峦,原生态的丛林……花香鸟语,蓝天白云,清新纯净的空气沁人心脾……一踏上新西兰的国土,旅行团的成员就眼前十分亮堂,飘然欲仙。 可忽然,有个英俊健......
绑架(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1-19
笔名资格、伯臣,湖南衡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领导科学学会会员、郴州市作协名誉主席。先后在《文艺报》《创作与评论》《安徽文学》《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报刊杂志发表过作品,出版各类文学作品集12部,近300余万字。长篇小说《走出大山的女人》获长篇小说杂志社2008年度最佳小说特别奖;长篇小说《城管局长》获2009年度“安徽文学奖”并改编成电影在全国放映,属于新影集团98部公益.........
考试(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5-26
一我父亲张宽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那一年,他四十五岁,我年方十五,正由初中升读高中。当时有人问我,你父亲在部队干得好好的,还是团里的主官,一团诸侯,为什么要转业?这些人真的是杞人忧天。我回答说,那是我父亲的事,我怎么知道!我父亲萌生转业的念头后,态度非常坚决,简直秤盘星里灌水银――铁了心。他说他选择当兵或许就是个错误,要是走读书考学那条路,他的人生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我觉得他说的话有点自欺欺人,若不是.........
语言学视角下海明威短篇小说的语言特点研究
发布时间:2023-03-24
海明威是20世纪美国最优秀的文学家之一,其短篇小说语言具有口语化、生动化、客观化、简约化等特点[1]。许多研究者也对短篇小说的语言特点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然而从语言学角度综合分析其语言特点的研究相对较少,因此,本文从用词风格......
边疆幽默在《布莱特·哈特最佳短篇小说》中的体现
发布时间:2015-08-21
摘要 布莱特・哈特是一位重要的边疆小说家,他笔下的“加利福尼亚系列”故事继承和发扬了美国边疆小说中的重要元素,如边疆意象,边疆幽默和边疆精神。本文旨从布莱特・哈特短篇小说中的边疆幽默入手,力图探讨边疆幽默在美国文学史上......
吞剑者(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2-12-10
1991年8月出生,山西太原人,中国传媒大学电影学硕士,现居北京。作品见于《文艺报》《连云港文学》《儿童文学》。长篇剧本《校服》《不法之徒》《团圆》入选广电总局扶持青年优秀电影剧作计划。镇上来了一个女吞剑者。我从邮局出来,手拎一瓶酱油和一封信,看见一群人围在镇中心小广场上。根据围的圈数,我判断出车祸了。一般来说,围一圈,是崔疯子在犯病,围两圈,是河南家耍猴的来了,有时猴也耍人;围三圈,是庄家大公子.........
张贤亮小说的戏剧性
发布时间:2015-08-25
从张贤亮的生平考察,写《一亿六》这部小说时他已经七十二岁,经历了成名富足、繁华绚烂,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均已经实现了被尊重和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这时他的写作可以说进入了一种哲学思考的层面。他发现人类的危机不是外部......
干瞪眼(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3-12
万 宁 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协会员,株洲市作协主席。1991年发表文学作品。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小说月报・原创》《湖南文学》《长江文艺》《天涯》《芙蓉》《文学界》《芳草》等文学刊物,并被《北京文学・中篇......
心中的月亮
发布时间:2015-08-20
把一块玉石 磨成 掌心的月亮 坐在 厚厚的落叶上 一个人 看夜 ......
慧芳的月亮
发布时间:2023-03-10
那年,慧芳考取了大学。父亲说,女孩家读书浪费钱! 家里弟妹多,这点,慧芳也知道,所以,尽管哭了几天,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谁知,才一月的工夫,父亲把她许配给了村长的儿子。 慧芳是村里有名的美人。一头黑,鼓鼓的胸脯,......
中秋的月亮
发布时间:2013-12-17
中秋的月亮 敦礼臣著《燕京岁时记》云:“京师之日八月节者,即中秋也。每届中秋,府第朱门皆以月饼果品相馈赠,至十五月圆时http://wWw.LWlM.cOM,陈瓜果于庭以供月,并祝以毛豆鸡冠花。是时也,皓魄当空,彩云初散,传杯洗盏,儿女喧......
爸爸我要月亮
发布时间:2023-03-24
这zhè是shì一yí个括ㄓyǒu关uān爱ài与yǔ梦mèn老xiǎn赖de故括词shi。小xiǎo茉mò莉lì很hěn想xiǎn篮hé月yuè亮lin酪yì起qǐ玩wán,但dàn她tā摘zhāi不bú到dào月yuè亮lin溃便biàn拜bài托tuō爸bà爸b话bǎ月yuè......
海勒根那小说两篇
发布时间:2022-11-18
羊圈里的弟弟 我的家是在一个叫白音查干的地方,毫不起眼,在所有地图上都无法找到。家乡的草场十分破败。说是草场,那是人们习惯的称谓,其实那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荒子:凹凸无序的沙岗,各种丑陋不堪的乱蓬蓬的草长在上面,更多......
拿来,酒瓶(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5-16
1北街是塘镇最古老的一条街,房子又老又旧,雨季来临之时,屋顶的瓦片都长出了绿绿的霉菌。路边高低不平挤挤挨挨的小楼年代久远,不论光线如何腾挪跳跃都照不进一楼的大堂,白天也黑灯瞎火的。安的还是老旧的电线,一条摸起来略微粗糙的线在底部打了个结,从墙上垂下来,人进去一拉,咔嚓一声,昏黄黄的灯泡应声而亮。老郑每次从机关大道的龙凤茶楼回到家,总习惯摸着墙,抓到那条线,才安下心来。他对家里的桌桌椅椅、锅碗瓢盆的.........
长篇小说出版信息
发布时间:2023-01-30
提供这个信息,是为了让读者了解国内长篇小说最新出版状况。本期信息尚不完整。希望各出版社的编辑朋友提供支持,在每单月一号前,将你们近两月内出版的长篇小说篇目和定价告诉我们,使我们在为读者提供完整服务的同时,也能为你们提......
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说《本杰明·巴顿奇事》多重主题分析
发布时间:2023-07-13
摘 要:据说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是从马克・吐温的一句话中获得了撰写《返老还童》的灵感,那句话是这样说的:遗憾的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开始阶段,而最糟糕的时光则是在结束的阶段。菲茨杰拉德只是把这句话在一个完全正常的人身......
月亮上的雪人
发布时间:2022-08-09
我们常常认为孩子是神秘的。比如她第一次看你,你会觉得她是你认识许久又失散多年的亲人;她开始爬来爬去,你会觉得她是一只宠物狗;她从10厘米高的台阶上跳下来,你会觉得她是彼得潘;她第一次说我爱你,你会觉得她一定就是你前世的......
浣洗月亮(组诗)
发布时间:2022-10-28
烛光土坯屋微弱的烛光点亮了山村一片闪烁的星星懵懂的童年被擦拭出灿烂的晨曦一丝丝温暖的抚摸慰藉少年的孤寂智慧的光线在闭塞的空间里串起了稚嫩的梦想那根像手电一样的拐杖扶我在方程式上站稳采撷苹果树下的领悟在酒精灯上翻腾的试管里把万千迷茫煮沸那盏难舍的烛光在一生的梦幻中晃荡拂不去一个亲切的背影在一缕光线中渐渐佝偻但那些瘦弱的智慧在山坳那群矮小的目光里正在悄悄地长大手抄本那晚,聆听你的那首诗月亮也悄悄坐在我.........
捉月亮的男孩
发布时间:2023-05-29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时节,乡村的夜晚十分宁静。几个八九岁的寂寞小男孩,在打谷场上玩“捉特务”等玩了无数遍毫无趣味的游戏。一轮金黄的月亮悄悄爬上打谷场前面的山头。 一个小男孩蓦然发现,月亮就坐在对面的山上,离他是那么近。......
月亮上的雪人
发布时间:2015-08-25
那天,当她说完下面这句话,我瞬间认定她是张爱玲转世,她说――“雪人躲在月亮上弹钢琴,它就睡在小鸟的翅膀旁边”,我的老天爷!上帝!MyGod!她才三岁零三个月,叫我怎能不乱想。 冬天时,北京会下几场还算大的雪。我会在家中的后......
月亮姑娘做衣裳
发布时间:2022-11-03
夜晚,月亮姑娘出来了,细细的,弯弯的,好象小姑娘的眉毛。凉风吹得她有点冷,她就撕了一块云彩裹在身上,月亮姑娘想:我还是找一位裁缝师傅做件衣裳吧。 裁缝师傅给她量了尺寸让她五天以后来取。过了五天,月亮姑娘长胖了一点儿好......
青蛙跳到月亮上
发布时间:2023-04-20
夏天的晚上,月亮升起来了,弯弯的月儿像小船,瓦蓝的天空像大海,一颗一颗明亮的星星呢,像散落在大海里的璀璨宝石。池塘里住着许多青蛙,有些围在一起呱呱呱开辩论会,有些在岸边比赛跳水。青蛙跳跳坐在荷叶上乘凉,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心想:“多好的一条小船啊,我要把它弄下来放进我们的池塘里……”“嘣!”青蛙跳跳跳起来。“嘣!嘣!嘣!”青蛙跳跳一下一下朝天上跳,越跳越高。“嘣――”青蛙跳跳跳到了月亮上。月亮上.........
从认知语言学视角探析劳伦斯短篇小说标题的主题张力
发布时间:2023-07-17
从认知语言学视角探析劳伦斯短篇小说标题的主题张力 “张力”一词源于英美新批评派理论家艾伦·退特(Allen Tate),已被广泛运用于文学理论中。他指出张力 (Tension)一词并非一般的比喻用法,而是作为一个特定的名词使用,是通过去......
《小说》半月刊与荒煤和丽尼
发布时间:2023-02-25
一《小说》半月刊,1934年5月在上海创刊。第一、二期为月刊,第三期起改为半月刊,1935年3月终刊,共出十九期。主编梁得所在《创刊旨趣》中说:大众文艺被讨论了不少日子,实施的出品至今还很缺乏。其中一个原因是文艺大众化的具体条件未尽明了,有待继续研究。可是文艺本身目的不是研究而是欣赏,在有胃口而缺乏适合食品的大众的面前,摆一张菜单不如摆一碟点心。现在这本文艺刊物,就扔下菜单式的论著,端出点心式的作.........
月亮的三明治早餐
发布时间:2023-05-16
天空做了一份三明治:口感松软的云朵,夹上一份金黄的夕阳咸蛋黄,再来一抹美味缤纷的彩霞果酱,最后洒上几粒酥脆的星星芝麻花生。饿了一天、肚子瘪瘪的月亮,馋得不禁流口水,滴落到草尖、树叶、花瓣上,变成晶莹闪亮的露珠水晶灯,亮了宁静祥和的夜晚。月亮“啊呜”一口吃下了天空为它准备的早餐,嘴角笑成了一弯月牙。......
萧红小说叙事构建的研究
发布时间:2023-01-02
[摘 要]在东北作家群中,最具艺术才情的作家便是萧红。萧红崛起于中西文学艺术交融荟萃的时节,她所直接感受到的是“五四”以来,近现代文学的新气息,应合文学艺术发展的需要,萧红以其独特的空间叙事模式,在中国现代小说艺术的百花......
左手太阳,右手月亮
发布时间:2022-12-14
德系车与日系车之不同,犹如太阳的炽热和月亮的柔美。奥迪R8的威猛肌肉唯有在赛道上,方能一展超跑的雄风,犹如夸父逐日般,“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英菲尼迪Q50S则如云端漫步的月亮,灵活、智能的驾驭系统模式繁多得犹如月亮......
为月亮绘一双翅膀
发布时间:2022-12-17
月亮,是中国古老文化的一个独特载体,承载着人类对于美好事物的希冀与幻想。最近,东台市时堰镇小学五(3)班的同学们在学习了赵丽宏的《望月》后,被作者眼中那一轮宁静美丽的月亮深深地吸引,更是深深地折服于“小外甥”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课堂内的思想碰撞:鲁老师:请同学们闭上双眼,边听老师朗读边在脑海中重现月光照耀江面的美丽,说说你此时的感受。朱怡光:月光照耀在江面上是很安静的,但江水却在流动,一动一静,这.........
日喀则额头的月亮
发布时间:2023-01-21
雪域的天空空旷而纯净,蓝天蓝得能滴得下靛蓝来,白云白得能与雪山混淆,这是属于那里的白昼景象。雪域的夜晚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气象? 那是个秋天,我如一只鸟,飞落到心中的圣地西藏,在月上中天的中秋节、在后藏的日喀则,正好迎......
记忆中的月亮很薄
发布时间:2023-02-27
离开古镇很久了小河中的月亮打磨得很薄岁月将它揣在背包里每在梦中打开行囊就轻轻播放出妈妈哼着的那首童谣沧浪之水将月亮冲刷得像块薄薄的鹅卵石在波纹中晃动我再不想用它打水漂真担心那些光腚的镜头从溪水中飞出清辉洒在老屋的窗羯月亮薄得像张窗纸泛着乳白我蹑足从窗下经过卧房里有急促的呼吸声我缩回那胆怯的手指不敢戳穿那个害羞的月亮记得月亮那时皮肤很白经常在小河中抚摸它的脸蛋它天生丽质不需我给它买雪花膏我走后,听说.........
五月的映山红
发布时间:2023-01-03
映山红的本事很大 只要春有个风吹草动 反映的灵敏超过风 任你多高的山多陡的坡 一夜就把红帽子戴上了山顶 把染红的斗篷披在山坡 给树林围上火艳的裙子 有人说她的脚并不利索 可她跑得飞快 北国红豆根本追不上她 ......
浅析帕斯捷尔纳克长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3-06-27
[摘要]帕斯捷尔纳克是二十世纪著名的抒情诗人和小说家,由于在现代抒情诗歌和俄罗斯散文的传统领域所取得的显著成就,他在1958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他最著名的作品《日瓦戈医生》再现了二十世纪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精神力量和功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