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保罗・佩雷在巴黎的工作室向来访者畅谈第二天晚宴的菜谱,他身着牛仔裤、棉布衬衫,戴黑框眼镜,像一位艺术家谈论自己的作品:“这是一个挑战,要用一次晚宴回顾马爹利300年的历史,不过,我喜欢这样的挑战。马爹利的创始人尚・马爹利先生是从泽西岛开始他的事业的,所以我的第一道菜是泽西岛的野餐。”保罗・佩雷侃侃而谈,将菜单的秘密和盘托出,却激起了更大的悬念。
穿越皇宫和飞机表演让客人们兴致勃勃,待到在餐厅坐定,长条桌上摆着的300个柳条篮子又激起好奇心,音乐声响,投影机在四周墙壁上描绘出树木与草地,那画面竟然有点儿像大卫・霍克尼的作品,空气中居然也有青草的香味。侍者掀开篮子,这第一道“泽西岛的野餐”,用罐头装着龙虾卷,配马爹利VSOP干邑调制的鸡尾酒。第二道菜也是从视频开始,海浪中,一只燕子飞上船头,象征尚・马爹利先生来到波尔多,菜品是海鲜――茶渍牡蛎扇贝。第三道菜是松露炙烤汤汁,象征事业初创阶段的马爹利先生在深邃的丛林中摸索。第四道菜的名字叫“葡萄园、橡木桶与蒸馏器”,这是酒厂的重要元素,表现在食材上就是鸡肉、茄子和番茄,配上一根装饰用的葡萄藤。第五道菜名为“工人的午餐”,一块质量上乘的照烧牛肉,佩雷曾说,工人劳作,需要吃牛肉补充体力。
如果不是听保罗・佩雷事先做过讲解,我恐怕很难理解他每一道菜的象征意义。但这也不妨从第一道菜吃到最后的甜点,与柠檬派搭配而来的,是“马爹利300周年大师限量版干邑”,它才是这顿饭的灵魂。墙壁上的投影变成了酒架子,架子上层层叠叠都是“生命之水”的酒瓶,尚・马爹利喜欢读书,所以把酒柜做成书架的样子。宴会前两天,我在干邑镇参观了马爹利档案馆和天堂酒窖,知道这“大师限量版”中,最古老的一种“生命之水”来自1868年,我出生100年前蒸馏而得。
查找当年“生命之水”的产地,放入300年树龄的木桶中醇化,这是象征意义;用牡蛎扇贝象征海路艰辛,由黑松露想到森林,这也是象征意义。马爹利用穿越凡尔赛宫、飞行表演不断强化这顿饭的象征意义,以至于宾客们在某一瞬间陡然而生错觉,仿佛这一段巅峰体验能在心中陈酿,大家相约,待马爹利400周年时再聚。 重读《项链》
事先早就收到着装规则,女士要Long evening dress,男士要Black tie,tuxedo&bow-tie。那意思是非常隆重的礼服。我虽有几套西服,但算不上礼服,更登不上凡尔赛宫的台面。于是打电话求救,一位朋友出主意,中式服装可以假冒礼服,穿个马褂或者棉袄,也能对付过去。我说服不了自己,再请别人帮忙,终于有了一套GUCCI礼服,天鹅绒面料小牛皮滚边,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带到了巴黎。衬衫预备了好几套,还通过淘宝网买了个黑领结,淘宝上的黑领结有35块钱的,我一咬牙,买了个135块的。在杜乐丽花园旁边的le meurice酒店,我对着镜子装扮起来,忽然想起莫泊桑的小说《项链》。 我收拾停当,出门乘车,前往凡尔赛宫。傍晚,凡尔赛宫的游客已离开。马爹利从全球邀请来的300宾客身着华服,穿越皇家教堂、镜厅、战争厅、皇后寝宫,终于走到凡尔赛花园。沿中轴线望过去,海神喷泉、十字形运河尽在眼前,100公顷的花园一片沉静,浓郁的绿色映衬着蓝天上的高积云,宾客们互相问:“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吧?”此时,正光线柔和,法国空军特技飞行表演队的8架飞机由远及近,拉出红白蓝三色的烟雾,辗转腾挪,变换着队形从宾客头顶上飞过,飞行队翻飞数次,最后一次,沿着花园中轴线,由高及低,向300宾客俯冲而来,及至轰鸣声震耳,又拔向高空。
当晚的宴会由名厨保罗・佩雷主理,六道菜配以香槟及马爹利各款干邑,自然是格外精致。餐后照例有焰火,但和餐前的飞行表演相比,漫天的烟花倒显得平淡了一些。坦率说,这是我参加过的最为“高大上”的活动,马爹利能把宴会摆进凡尔赛宫,原因是他们多年资助凡尔赛宫的修缮与保护,马爹利品牌的形象大使黛安・克鲁格(Diane Kruger)说:“为庆祝马爹利300年辉煌历程,今晚我们演绎了法式生活艺术的现代内涵。能亲临这样极具历史意义的盛典,实属难得,我很自豪能置身其中。凡尔赛宫一直被奉为法式生活艺术的诞生地,今夜这里更成为马爹利举办世纪庆典的神圣殿堂。”
放下这条历史中真实存在的项链,回头再说莫泊桑虚构的那一条项链。《项链》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小说翻译成中文不过5000多字。骆塞尔太太要跟丈夫一同参加一个社交活动,骆塞尔太太花400法郎买了新礼服,还向一位富裕的朋友借了一条钻石项链,她在晚会上很是尽兴,但晚会结束后,她发现,项链丢了。同样一条项链价值4万法郎,商家打折也要3.6万法郎,骆塞尔夫妇动用全部储蓄,又向朋友东拼西借,赔偿了钻石项链。这对夫妇用了10年的时间偿还债务,到头来却被告知,那条丢失的项链是假的,不过值500法郎。
我第一次读这个小说的时候大概是在上小学,以我当时所接受的(流氓)无产者教育,丢失项链的穷苦人应该这样回答富人――东西丢了你怎么着吧!我们就是不赔,你怎么着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终于被骆塞尔夫妇的诚实与责任感所打动,我还能“代入”骆塞尔太太,当她给人家帮佣洗衣服双手变得粗糙之时,她是不是会回望那次通宵达旦的狂欢?她是全场的焦点,散发着魅力。那个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夜晚能够给她多长时间的慰藉?我能这么想,是文学的教育结果。
我在巴黎le meurice酒店,打开名厨佩雷准备的夜宵点心,喝上一口马爹利,上网查看莫泊桑的小说《项链》。赫然发现,原来骆塞尔夫妇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他们有一张小餐桌,桌子上铺的桌布每三天就换一回,他们还能吃上肉汤,有一个来自布列塔尼的女佣人。也就是说,骆塞尔夫妇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夫人要花400法郎买礼服,丈夫就能掏出400块钱,这笔钱并不是维持生计用的,丈夫本想用这笔钱买一把猎枪,也是要玩耍的。骆塞尔太太的毛病呢,就在馋和贪,她梦想着用名贵盘子盛菜,吃一份肉色粉红的鲈鱼或者一份松鸡翅膀。她还想有一处大房子,有大客厅有接待室有小客厅,摆满了瓷瓶和精美家具。这样想想也没什么错,如今的中产阶级,谁都免不了这样想想。“她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的和一切豪华的事物而生的,因此不住地感到痛苦。由于自己房屋的寒碜,墙壁的粗糙,家具的陈旧,衣料的庸俗,她非常难过。”
我在80平方米的le meurice酒店房间里脱下礼服,装入行李箱,想,不知道下一次盛宴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再穿上这件礼服?要不要再买一套礼服呢?要不要给这套礼服配上一块正装手表呢?恍惚间,我觉得骆塞尔太太正在床上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