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查字典论文网 >> 《赫索格》的对话性

《赫索格》的对话性

格式:DOC 上传日期:2023-01-31 02:23:51
《赫索格》的对话性
时间:2023-01-31 02:23:51     小编:

摘 要:巴赫金提出,复调小说中渗透着对话性,这种对话性不仅体现在小说结构和人物关系结构上,还体现在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及主人公与其他人物对话中,并将内心独白称为“微型对话”。 《赫索格》虽是以内心独白为主的小说,但也不乏叙事者与主人公、主人公与他者之间的对话。基于此,以复调理论为关照,从主人公的主体意识、隐性的他者话语和多元意识之间的冲突三个方面,对《赫索格》的对话性进行分析。

关键词:《赫索格》;复调;主体意识;他者话语;多元意识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101(2018)01-0062-07

Abstract: The great Russian philosopher Mikhail Bakhtin put forward that dialogism permeates in polyphonic fiction which is represented not only in the structure of the fiction and that of the relationship among characters, but also in interior monologue of the major character and the monologue between the major characters and the other characters. And Bakhtin called interior monologue “miniature dialogue”. Although Herzog mainly consists of interior dialogue of the major character, there are dialogues between the narrator and the major character, the major character and others. Therefore, based on polyphony theory, the paper analyzes dialogism in Herzog from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the subjectivity of the major character, covert discourse of others and the confliction between multiple consciousnesses.

Key words:Herzog; polyphony; subjectivity; discourse of others; multiple consciousness

索尔・贝娄在其代表作《赫索格》中,运用复杂的叙事手法(意识流手法的大量运用、叙事视角与空间的频繁转换等),将现实主义传统和现代主义写作技巧有机地融合起来,以极大的信息密度,表征现代人的生活困境、道德的虚无和人文主义的式微,使作品具有深厚的哲理性和丰富的思想性。由于《赫索格》中的女性均被男性客观化为失语的被凝视的对象,使得文本中缺乏女性作为他者的声音,该小说被认为是一部以男性为中心的“独白型”小说[1]。而本文则认为,虽然《赫索格》主要展现同名主人公赫索格独特的自我意识,但赫索格通过自我反省、自我审视、镜中的自我等手段将自我客观化,以便认识自我,因而,赫索格的内心独白其实是巴赫金意义上的“微型对白”。不同视角的转换(叙事者对赫索格的描述、赫索格的自我评价、赫索格与嵌入式聚焦及赫索格内在意识的转变)赋予小说 “声音的多重性”,构成多种声音和不同意识之间的对。而作者较少干预叙事者与主人公之间的距离,表明赫索格不是作者的传声筒,而是与作者一样有着其独立意识和声音的另一个主体。因此,本文认为,《赫索格》具有复调小说的根本特征――对话性。

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诸问题》中指出,陀氏小说不同于 “独白小说”这一传统小说模式,“复调”(或“多声部”)是其最基本的艺术特征。在“独白小说”中,作者是绝对的权威,人物与作者同音齐唱,而“复调”小说却是由众多各自独立、各具价值、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组成。“众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识连同它们各自的世界,结合在某个统一的事件之中,而互相间不发生融合”,作品中的主人公既是“作者议论所表现的客体”,也是“直抒胸臆的主体”,“在思想上自成权威并具有独立性”[2]4-5。巴赫金还提出“大型对白”与“微型对白”这对概念。“大型对白”关涉人物关系结构上的“复调”“对位”或“多声部”,具体表现为人物对立式的组合。而“微型对白”主要表现于人物的心理结构之中,其表现形式之一为人物的独白。这是一种包含了对白的独白,即在一个人的内心独白中,先后同自己、同别人交叉对话;另一种是对白中的对白,即主人公对话中含有前后、暗中相互呼应和内心感应式的尾白。巴赫金认为,生活本身是一种对白性现象,人际关系意味着参与交往和对白的关系。可见,巴赫金意义上的“对白”既强调人的独立性、人与人的平等,也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关系。在《赫索格》中,“微型对白”与“大型对白”在作品中互为协调而交相辉映。

一、赫索格的主体意识

依照巴赫金的理论,复调小说的作者与主人公同为独立的存在,都是具有自主性意识的思想者。在这类小说中,“处理主人公的声音同普通小说中处理作者本人的声音采用一样的方式,主人公对自身、对世界的议论,同一般的作者议论,具有同样的分量和价值。”[2]5 也就是说,主人公不再是独白世界中的旁观者,而是具有自由自觉本质力量的主体。贝娄小说重人物而轻情节。贝娄认为,文学创作关键不在于故事,而在于人物,作家应该让人物发现他们是什么,他们是谁[3]9。贝娄小说的主要内容是探索人内心深处的隐秘,他笔下的主人公都有复杂的自我意识,热衷于自我分析, 他们对自我、他人和社会所持有的见解观念成分极强,因而,其作品包蕴了丰富的哲理意义。《赫索格》就是一部侧重于揭示主人公对他人、社会和世界的主体体验的小说。该小说通过对与赫索格的内在自我相关联的事件的观察和描绘,展现了赫索格对世界的感知,他的心灵图景与内在的精神真实。赫索格的思想意识,他对自我和外界的认识,对自我和他者、自我与社会环境之间关系的思索和评价立场,揭示出其鲜明的主体性和内在的独立性。 小说主要运用书信体、意识流和互文等手法,来展现赫索格的主体意识和感情生活,及其与当时主宰人们头脑的教育、政治、历史、宗教和哲学等方面的思想潮流斗争的过程中对自我的认识和对“原初的”自我的坚持。小说较少使用体现作者干预的叙事性话语,出现在读者视野中的是赫索格怎样认识外部世界,并跳出自我的圈子来反观自己和世界。

贝娄创造性地运用了传统书信体小说这一文学样式,将书信作为揭示主人公内在意识流动与塑造主人公知识分子形象的主导成分,展示一个被困于思想迷阵中的现代知识分子通过冷静地思考、不断地反省,来认识自我。写信也就成为赫索格将自己的思想意识外化,以认识自我的一种方式。贝娄采用互文手法,让赫索格通过写信来表达他对婚姻、家庭、教育、政治、哲学、科学和宗教等方面的识见,而信件的内容往往是关于收信人对赫索格、赫索格的婚姻的看法或是对某领域的观点做出的答复、思考和判断。换言之,是这些人的某些观点促使赫索格产生了与之交流的欲望。作者让处于愤懑、孤独、幽闭状态中的赫索格尽情地在信中发表议论、阐述观点、抒发情感,并不动声色地随意出入赫索格的思维意识,通过书信内容的转换,及思考引发的行动,来干预叙事进程。赫索格“这种发散式的情思,像束光线,发自赫索格,射至外部世界;既反射回来,照明了赫索格自己,塑造了自己的形象,也多少照明了外部世界的形形色色,使得作者得以有足够的机会来刻画各种人物和社会现象”[4]。这种自由联想的方式,让赫索格尽情地与他人进行交流,表达其关于自我、对他人以及世界的议论和观点,建构一个集理智与疯癫为一体的知识分子的主体形象。可见,赫索格的信件是作者展现主人公内心独白的一种方式,这种“微型对白”(巴赫金语)看似是人物的独白,其实是一种包含了对白的独白,即在一个人的内心独白中,先后同自己、同别人交叉对话。

写信是尽量客观地展现赫索格的主体意识的方式,同时,也是赫索格试图客观地认识自我的方式之一。他通过写信来进行自我交流、自我审视。赫索格分裂出第二自我(也即巴赫金所谓的“人身上的人”),将其视为另一个主体与之对话,借以“逃避现实”和应付“内心深处这份受创的感情”。赫索格知道自己涂鸦式的笔记和与人通信的方式是荒谬的,但他将这种怪癖归咎于其第二自我的操控,“在我身上有个人附着。我处处受他操纵”[5]11。在小说中,赫索格每封信的写作过程总伴有他与第二自我的交谈,这种交谈令其修正信件的内容、触发新的自由联想,继而引发其采取下一步行动。因而,赫索格的信件与其自我对话相伴相生,互为因果。可见,赫索格通过写信这种直接内心独白、自我对话和自我评价等手法来展示其思想意识,将自我客观化,以提高自我认识水平,提高对他人、对世界的移情能力,修正自己,使自己不嗟氐靡酝晟疲凸显其作为现代性主体的选择能力、判断能力和行动能力。

其次,作者采用意识流的方式,来呈现赫索格的思想意识,将思想作为描绘主人公的方式或媒介,借此揭示人的意识的深刻本质。《赫索格》塑造主人公时重点在于支配主人公的一系列富有魅力的思想,对周围现实的描绘主要侧重在主人公看待这一世界的观点,在于人物从哪些方面来观察日常生活。赫索格作为一个有着独立意识的主体,具有惊人的内在独立性。他的思想有其自身的逻辑性和自律性,与由第三人称叙事者所体现的作者意识不一致,也即作者与主人公之间存在着意识与意识的对位。这种对话从小说开端的叙事中就可见端倪。小说的开端如同一个情景剧:一处坐落于偏僻乡下的破败的房子里,一位身心俱疲、精神濒于崩溃(或许已经崩溃)的中年男子在不断地写信。赫索格锁闭在个人天地中的孤独,暗示出赫索格意识上的唯我主义的孤僻性。小说一开场作者让第三人称叙事者很突兀地将主人公赫索格的想法呈现出来,“‘假如我真的疯了,那对我也没什么。’摩西・赫索格想。”(这句话在小说第315页的重复)从而布下疑阵。作者用直接引语来直接展示赫索格的思想意识, 保留了人物话语的内涵、风格和语气,表明赫索格强烈的自我意识。

叙事者几乎没有干预叙述,这便拉近了叙述距离,先声夺人,让读者与主人公近距离接触,牢牢地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该句模糊性的视角(这句话可以被认为是从赫索格的视角来直接呈现其思想,但也可以是叙事者通过赫索格之口来表明自己的观点),从一开始就会引起读者对赫索格的精神状况、他是否正常及叙事者对此所持有的态度产生疑问。读者的阅读期待从第二段叙事者对赫索格行为的叙述中似乎可以得到初步证实。在这一段中,作者从全知视角揭示出赫索格可能处于一种失常的精神状态。“有些人确实认为他疯了,他自己也有一阵子怀疑过他的精神是否正常”。为了进一步激发读者的好奇心,作者采用速写的方式,概述赫索格在六月底以来的行为举止,而这个行动轨迹也正是贯穿整部小说的路线图。如同电影中的快速镜头一样,作者展示了行色匆匆、手提装满信件的旅行箱的赫索格,先从纽约到玛莎葡萄园,立刻返回纽约,两天后飞往芝加哥,接着来到了马萨诸塞州西部的一个叫路德村的一幢旧房子里。其中,以现在式揭示出赫索格的举止虽然仍有点怪诞,“可是他感到信心百倍,轻松愉快,身强力壮,而且自以为慧眼超群。他整天给天底下的每个人写信,已经入了迷。这种信他越写越来劲”, 他发疯似地没完没了地写信,写给那些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亲戚朋友、知名人士[5]1。寥寥数语,一个酷似哈姆雷特的形象便跃然纸上。贝娄在这段文字中主要用了过去式,用第三人称叙事性话语概述赫索格的行为,并通过其行为方式来展示赫索格的疯狂。前两句是接续小说开篇语句的视角和意义,即用赫索格的视角,表达了他认为自己可能是疯了的想法。第二句中的“现在”是赫索格最近所处的时间点,也是赫索格已经完成了由于内心挣扎引发一系列行为,如枪杀玛德琳和格斯贝奇的想法、遭遇车祸等的时间。这个句子的主句(“他的举止虽然仍有点怪诞”)是从客观视角描述赫索格的行为,“怪诞”一词反映出叙事者对赫索格举止的判断,表明叙事者对叙事的干预,而从句(“可是他感到信心百倍,轻松愉快,身强力壮,而且自以为慧眼超群”)是对赫索格内在心理的描述,“感到”一词突出了该句中描述赫索格最近状态时所用的四个形容词(即信心百倍,轻松愉快,身强力壮,慧眼超群)只是赫索格的主观判断,而对叙事者来说,事实可能并非如此。所以出现了叙事者的判断与赫索格的自我诊断的偏离,暗示对叙事者来说,赫索格可能真的有些疯狂。第三句到第六句中,叙事者客观地描述了赫索格最近的外在行为,而这些行为中也表现出赫索格近乎疯狂的症候,这与他所表明的自己心智健全不相符。尤其是第六句中叙事者用“发狂似的”一词来表明他对赫索格没完没了地给天下人写信的行为,更是暗示了作者认为赫索格有疯狂倾向的判断。贝娄在给好友布鲁姆的著作《封闭的美国思想》所作之序中表明:他塑造赫索格这一形象是为了嘲弄像赫索格这样的迂腐书生。由此可见,从小说的开篇始,赫索格一再声称自己神志清醒,而叙事者的声音却不断地在揭示赫索格之疯狂,从而确立了文本的对话基调。 此外,小说采用内在对话的方式,艺术地展现主人公的个性,让赫索格通过内心独白、与他者对话、自我对话等方式将自我客观化,通过修正、超越过去的“我”,用他者的眼光审视自己,以达到客观地呈现主人公的心理现实的效果。“所有的自我观察都不过是一种针对我自己的‘态度’,‘好像’我是‘另外某个人似的’。自我观察并不是一种条件,而是对其他人的观察的一种结果,是对这种观察的一种摹写。”[6] 也就是说,自我意识和自我反观是间接进行的。在小说中,赫索格常用第三人称来指称自己,尽量保持一定的审美距离和批评距离,通过他者的眼光看自己或“用世界的眼睛来看自己”。例如,当玛德琳告诉他要离婚时,他的“双眼比平时更加明亮,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心情,……仿佛用颠倒过来的望远镜在看一个细小而清晰的图像。这个多灾多难的滑稽角色小说中直接内心独白均为斜体。”[5]11。当文本中第一次介绍赫索格的情妇、他在夜校的学生雷蒙娜时,赫索格对他的自我评价为“道貌岸然,坏事做绝”“伪装正经”。可就是他对师生间发生男女关系的反对,吸引了学生雷蒙娜,在雷蒙娜的穷追猛打中他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可见,赫索格是自己生命的独立观察者,通过自我反思和透过他人的眼睛将自我客观化,不断地认识自我、认识他人和世界,并依据外在现实来反省并改善自我,使自己眼中之“我”、“我”眼中的他人和他人眼中的“我”三种关系处于动态发展的状态中,而这三种关系的变动使得赫索格认识了“我之自我”和他人之“我”,逐步走出唯我论,开始理解、包容他者,从而实现自我救赎。

从上述可见,作者运用书信体和意识流,将赫索格对现实的迷惑、对未来的迷茫和自我的迷失清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使读者看到了一个遭受着婚变打击、事业处于瓶颈的中年男子的痛楚及其为弥补、挽救婚姻和拯救自我所做的努力,呈现一个深刻自我剖析的知识分子形象。虽然书信体和意识流,便于作家将许多复杂的思想压缩在有限的篇幅中。然而,赫索格所表达的观点均不超出他作为文化历史学家的惯习和有过两次失败婚姻经历的中年男子的认知和视野,他的意识和行为完全符合塑造人物形象的需要。当婚姻出现危机时,赫索格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是保持自己作为一个成功的男性和知识分子的尊严,毅然离开了玛德琳,去僻静的乡下自我反思。他把自己的一生从头至尾仔细地考虑,不断地进行自我检讨、自我评价和自我调整。作为知识分子的赫索格惯性地思考着并记录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从一开始写下的大错铸成后悔不当初的自谴自责语,到后来升级为疯狂地写给天底下每个人的鸿篇大论,均表露出作者对于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主流思想的批判。

二、 隐性的他者话语

个体的存在体现为个体与他者的对话关系。巴赫金早期在《论行为哲学》中把人的生存位置确立为“我”与“他人”相互区别的基础,提出“超视”和“外位”的时空与内外辩证关系,认为“我”无法离开自我的位置从外部来真正地“反观”自我,自我的完整形象只能呈现在处于“我”的“外位”的“他人”的眼中,通过这种间接方式,才能形成对“我”的完整视觉形象。也就是说,自我意识与自我评价是在群体中为自我定位,用“他人”的眼光反观、评估这一位置中的自我。在《赫索格》中, 人物的话语鲜明地体现出“我”与“他人”的相互作用。赫索格总是将自己置于群体之中,既从自己内心出发,又从他人的视角出发构筑自己的形象,借“他人”的眼光进行自我评价。他不仅站在他者的角度审视自己,自我对话,还努力与他者交流(玛德琳、亲戚友朋、医生、律师等),以便更好地认识自我,了解婚姻失败的原因,使小说具有复调特征。

赫索格通过写信,与自我和他人进行交谈。书信体小说的一个显著的文体特征是对话性。虽然在《赫索格》中,占绝对篇幅的是直接内心独白、第三人称的间接内心独白和内心交谈,但赫索格依然以其独特的方式与他者进行对话。自我意识虽然是一种内部言语,却和外部言语一样,是在和“他人”意识、“他人”语言的交锋、冲撞中形成的[7]345-346。赫索格的直接内心独白和发散式思维体现为文本中那五十多份或写成文字或写在心里、并没有邮寄出去的信件。从信息论的角度看,赫索格的交流出现了信息接受者的缺席,也即交流对象的缺失,而事实上,这些信件就是赫索格在与想象中的他者进行对话,是赫索格将自我(包括其自我意识、价值观和世界观)客观化为审视的对象,进行内心交谈、自我反思、自我评价的方式之一。赫索格通过写信,与哲学家、政治家、教育者、宗教界人士及亲友探讨大到国家政治、科学发明、宗教信仰、大学教育的内容和方式,小到亲情爱情、婚姻和性等问题,表达自己的观点和识见,同时,信件的内容也隐含着收信人对赫索格、赫索格的婚姻的看法或对某领域的观点做出的判断、思考和答复。换言之,这些表述中注入了他人表述的回声和应答,充满了他人的话语,这样的表述是赫索格与他人的言语交流方式,具有一定的指向性、意愿性、完成性、事件性、表现性和评价性,从而渗透着“对话的泛音”。

以赫索格写给《纽约时报》的信为例: 在争论有关放射性尘埃的问题上,有一位政府科学家艾米特・史多福博士提出了“冒险哲学”,眼下又增加了化学杀虫剂、地面水污染等问题……史多福博士说,我们应该采纳他的有关放射性尘埃的“冒险哲学”。自从原子弹轰炸广岛以来(杜鲁门先生把质问他作出这一决定的人叫做“慈悲心肠派” ),文明国家的人的前途(因为他们生活在恐怖的均势中)就建立在冒险的基础上了。这就是史多福博士的论点。他还进一步把人类的生命比作商业上的冒险投资。真是宏言伟论!但大企业是决不肯冒险的,最近的储备调查就说明了这一点[5]49-50。

在这封信的内容中,赫索格在陈述史多福博士对有关放射性尘埃问题的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从“真是宏言伟论!”和“但大企业是决不肯冒险的”可见,赫索格反对史多福博士的观点和建议。在这封信写到一半时,赫索格也曾停笔思考是否应该写信,“你一定是疯了,给《纽约时报》写这种东西!……你大可改寄一首诗去,你这个笨蛋!你这一套十足的文字游戏,怎见得比他们的胡言乱语正确呢?”[5]50,但他依然继续写信,引经据典地讨论冒险问题。 其次,赫索格像审视他人一样,审视、评价镜中的自我影像,以客观地认识自我、评价自我。赫索格曾三次利用镜子进行自我客观化,对自己的镜中影像当作其感受、体验和审美的对象进行评价。照R子这一行为就是自我认识的象征。“他以前是个美男子呢!现在,他的脸一望而知是个受尽打击的人。但他还是自己讨的挨打,是授人以柄的结果。这使得他进一步去考虑一番自己的性格”[5]3-4。当赫索格情绪激动、思想感情极端强烈时,他会习惯性地走进浴室,希望自己镇静下来,冷静到能控制住自己,他的理智立刻会捕捉住别的思绪。他被离婚的痛苦折磨得愤怒异常,大声地呼唤着他所需要的正义,从斑驳的镜子里,他看到自己困惑、狂怒的眼睛,失声喊道:“我的天哪!这个生物是什么?这个东西认为自己是个人。可以究竟是什么?这并不是人。但它渴望做个人。像一场烦扰不休的梦,一团凝聚不散的烟雾。一种愿望。这全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什么东西?它可能是什么!这并不是永恒的渴望。不是,是完全会死的,但是有人性”[5]220。这时的赫索格已经完全将自己视为一个有待认识的客体对象,超然物外,从他者的眼光对镜中的“自己眼中的我”做出审美和价值判断,他认识到由于他沉浸于离婚带来的痛苦而将自我严重异化了,但同时他也明确了自己还有人性,依然渴望做个人。这一认识使得打定主意在恳亲节那天去看望他的儿子马科,他终于能设身处地地理解马科的母亲、他的第一任妻子黛西的痛苦和艰辛了,想尽力为马科做点事情,以弥补他抛弃黛西所犯的错。巴赫金在《镜中人》中把镜子比作客体,将镜子中的自我影像客观化为一个认识的客体――他者,也即将自我视为自身主体感受、体验和审美的对象。“在自己与自己的相互关系中,不可避免地会透露出虚伪和谎言。不是我用自己的眼中从内部看世界,而是我用世界的眼睛、别人的眼睛看自己。我被他人控制着”[8]86。在巴赫金看来,“我”与自身是分不开的,“我”不能在“我”的身外占据一个价值立场,如同评价“他人”般地评价自己。所以,“我”外在的和内在的形象,只能呈现在“他人”的眼中,而不可能呈现在“我”的眼中。赫索格利用镜中影像来认识自我、评价自我,同时从“凝视者”的角度和“被凝视者”的角度来看自己,使其成为一个未完成的“自己眼中之我”。换言之,站在他者的角度凝视自己,使他的“自我”在“他人”那里得以不断建构。

再次,赫索格积极地与他人交流,以便客观地认识自己。在现实的生存中, 每个人都不能不关注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因为他人就是一面镜子,没有他人,人们就看不到自己。虽然赫索格很清楚在他和玛德琳的婚姻破裂的过程中,玛德琳的父母、姨妈及格斯贝奇(他的朋友、玛德琳的情夫)都是同谋,但为了弄明白第二次婚姻的失败,他依然征求他们对自己婚姻的看法。在中央地铁站里,赫索格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妓女,她凌厉的目光里射出的女性的傲慢令赫索格将她与玛德琳联系在一起。他突然决定写信给玛德琳的姨妈泽尔达。在信中,他表示理解泽尔达为何会偏向并护着玛德琳,同时也告诉泽尔达,他再也不会被他们的谎言所欺骗了。在写信的过程中,赫索格回忆起泽尔达和她的丈夫是如何蒙蔽他而为玛德琳幽会打掩护的。他还回忆起离婚后他冒着严寒去和泽尔达谈论他和玛德琳的婚姻破裂的原因时的对话及泽尔达当时的反应。当赫索格开始陈述自己的理由时,泽尔达表现得不信任他。“我知道,玛德琳怂恿你反对我,让你的脑子中毒了,泽尔达。”“没有呀,她还是很尊重你的。她只是不爱你了,就这么回事。女人会这样的。……她迷恋过你的。摩西,我知道她以前很崇拜你呢。”“不,没有的事!别再像以前那样哄我了。你也知道这是假话。”[5]37-38赫索格发现他根本无法和泽尔达理论,因为泽尔达和玛德琳关系非常要好,不论玛德琳做了什么事,泽尔达都会支持她。从这个片段中可见,赫索格的自我意识总是以别人对他的感知为背景,总是依靠他人来进行自我认识和自我定位,他总是神经质般地关注着别人对他的看法。换言之,赫索格的自我意识中渗入了他人对他的认识;在他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表述中, 嵌入了他人议论他的话语,也即他人对他的认识和议论。

三、 多元意识之间的冲突

复调小说不仅体现在对位法在小说结构布局上的运用,而且也表现为思想意识的多声性。巴赫金指出虽然作者具有“超视超知”和“外位性”,但“主人公在思想观点上自成权威,卓然独立,他被看作是有着自己充实而独到的思想观念的作者,却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满的艺术视觉中的客体”[2]3。在《赫索格》中存在着质的不同的分属于作者和主人公的声音、世界观和语言,主人公对于存在的理解和思索,不是全然安排在作者的个人视野中,而是同时存在于作者与主要人物的视野中。这些不同的声音和视野,共同组成的丰富多彩的多重世界,即复调小说的统一体。主人公虽为行为主体作者的产物,却也是一个独立的存在,相对于创作主体来说,主人公是“他人”,他人性即“双声性”,作者的自我存在于自我意识和他人意识的交接处。为了让赫索格能更准确、更全面地认识自我存在,贝娄将内部视点和外部视点结合起来,在自我意识和他人意识的交锋中,不断地自我反思,同时还借用他人的眼睛看自己,以他人的视点评价自己。内部视点和外部视点的结合处正是叙事者(作者)、赫索格、赫索格的分裂自我及他人的多种意识的交锋之处。与人共在决定了赫索格必须每时每刻都有清醒的他者意识,这造成他对他人的敏感和紧张,造成他对可能扭曲他形象的他者(玛德琳、格斯贝奇等人)的不满和反抗,促使他和他们对话,向他们挑战,,其结果便是,他把自己的意识变成一种与他者的交锋意识,把他的言语变成与他人之间一种紧张的对话。

《赫索格》的不同视角的转换不仅体现出叙事者与主人公、主人公与他者及主人公与自我之间的对话,还体现出不同思想意识之间的冲突。该小说主要采用了单数第三人称(He)来叙事,间或出现第一人称“我”或第二人称“你”,从表面上看叙事视角在叙事者的客观视角、第三人称-赫索格视角、第一人称-赫索格视角和第二人称-赫索格视角之间转换,但实际上是不同声音的交织:即叙事者对赫索格的客观描述、作者通过叙事者表达观点、赫索格的自我评价、对他人对其评价的反应和赫索格内在意识的转变。叙事者所采取的第三人称的客观视角渗透着作者对主人公之间的对话,贝娄与主人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因此,不能将第三人称叙事视角等同于第三人称-赫索格的视角,同时,也不能将赫索格视为作者思想的传声筒或代言人,即使是叙事者对赫索格的内心独白――即赫索格内在意识的转变――的描述由于其中的夹杂着内心交谈而充满了对话性。而第三人称-赫索格视角、第一人称-赫索格视角和第二人称-赫索格视角的使用,体现出赫索格对他人和世界之观点的表述,但其中也有赫索格与其分裂出的自我之间的对话和自我评价。如在第五章中,作者让赫索格成为叙事者,用第一人称的形式和嘲讽的话语,直接向读者表明他写那些信的意图,邀请读者见证他心灵的变化。 “我希望你看出我摩西・赫索格正在改变。我要求你作为我心灵改变奇迹的见证人――我是如何在听着拆除邻街贫民窟的声音中,看着在变了形的纽约的宁静空气中扬起的白灰,和世界上的伟人互通信息,或者说在预言和新颖之词的,而且同时还为自己安排了一个舒适而享乐的夜晚――佳肴、美酒、音乐、谈情、做爱。超越或者没有超越。只有工作而没有娱乐不是一剂良药”[5]165-166。

另外,在《赫索格》中,不仅充斥着叙事者(作者)和赫索格的声音和意识,其中还存在着赫索格与其分裂自我、与他人的对话中所体现出来的不同思想意识。赫索格的意识之镜不仅映照出赫索格自己与他的客观现实,世界本身在其自我意识之镜中也形成了相应的影像。例如,在赫索格与玛德琳的情感纠葛中,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甚至包括律师和医生,都站到了玛德琳一边,与赫索格相对立,体现出现代人对婚姻、家庭的不同思想的冲突。虽然小说中,赫索格和玛德琳之间的对话不多,但通过赫索格从亲戚、朋友、医生和律师,还包括从格斯贝奇那里寻求玛德琳跟他离婚的缘由时的对话中,也反映出现代人对爱情、婚姻和家庭的不同思想之间的交锋。与他者的交流和冲突最终使赫索格认识到,他的研究停滞不前是由于他在研究中“追求一种大综合”,让自己的生命被“简单的完全相反的观念所极端化,如强大-软弱,有力-无能,健康-疾病”,这使得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但是他太软弱,不能与社会的不公斗争,于是他就和女人搏斗,和小孩搏斗,和他自己的‘不幸’搏斗[5]208。他夸大了自己的痛苦和受难程度,被自己的失败碾碎了。

另外,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赫索格的内心独白与叙事者用第三人称的口吻对赫索格内心独白的间接描述合力将赫索格的内心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与读者交流,也邀请读者参与其中,做出自己的情感、审美和价值判断。

综上所述,尽管人是无法完整地看到自己形象(包括外在形象和思想、感情以及心灵的外化)的,因为人看待事物时总是带着一定的价值评判和立场,而价值立场又是与实实在在的空间位置密不可分,独立的空间位置是价值评判的出发点,但从《赫索格》,我们依然能看到,主人公利用各种方式认识、评判自我和世界的努力,也许赫索格的观点难免存在偏颇,但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赫索格最终实现了自我内心的和谐。

参考文献:

[1] Cronin, Gloria L. A Room of his Own: in Search of the Feminine in the Novels of Saul Bellow[M].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2001:12.

[2]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巴赫金全集(第五卷). 白春仁,顾亚玲,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 Bellow, Saul. Literature and Culture: An Interview with Saul Bellow[J]. Salmagundi, 1975(30):6-23.

[4] 娄,宋兆霖.赫索格(译序) [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5] Bellow, Saul. Herzog[M].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76.

[6] 马克斯・舍勒.知识社会学问题 [M].艾彦,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7] 巴赫金.论行为哲学[M]//巴赫金全集(第五卷).白春仁,顾亚玲,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8] 巴赫金.镜中人[M]//巴赫金全集(第四卷).白春仁,晓河, 贾泽林,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9] Tyeranishi, Masyuki. Polyphony in Fiction: A Stylistic Analysis of Middlemarch, Nostromo, and Herzog[M]. Bern: Peter Lang AG, International Academic Publishers, 2008.

[10] 巴赫金.自我意识与自我评价问题[M]//巴赫金全集(第四卷). 白春仁,晓河,贾泽林,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11] 钱中文.“复调小说”及其理论问题――巴赫金的叙述理论之一[J].文艺理论研究,1983(4):27-37.

全文阅读已结束,如果需要下载本文请点击

下载此文档

相关推荐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