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查字典论文网 >> 君为卿而悦

君为卿而悦

格式:DOC 上传日期:2022-11-21 02:23:21
君为卿而悦
时间:2022-11-21 02:23:21     小编:

楔子

天刚破晓,沉重哀恸的啼哭声便划破了长安一贯的静谧。

随着吴王府一盏盏白灯笼的点亮,寂静的朱雀大街也逐渐喧哗了起来。

眼瞅着那些个赶来吊唁的达官贵人都纷纷进了王府,围观群众中这才有人压着嗓子开口道:“你说这吴王殿下可是诸位皇子中身体最为康健的一个了,往日大雪天还能看见他带着奴仆进山打猎,如今怎的突然就没了呢?”

“谁说不是呢!”此话一出,立马便有得知些许内幕的人沉声应道,“只听我那二姑妈家的大侄儿隔壁在王府当差的小舅子说,这事儿好像又跟歌舞坊间最红的柳汐有关……”

“就是那个王公贵族们都垂涎三尺,号称长安第一美人,却是谁招惹谁倒霉的柳汐?”

“可不就是她了,从最初的韩王、楚王到如今的吴王,哪一个不是跟她有了牵扯才死于非命?换成常人但凡稍有涉及皇室恐怕早就被五马分尸了,可她却偏偏活得好好的,这事不简单啊……”

那人摇头晃脑地叹着,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在看见一辆缀满百合的马车时,愕然失去了所有言语。

只见繁花拥簇间,先有眉目精致但笑容却憨态可掬的白衣少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紧接着便有一婀娜身影随之缓缓掀了帘子走下了马车。

此时晨间浓雾刚散,入目之处仍显朦胧,可偏偏那女子出现的瞬间,竟生生让人有种朝霞漫天的艳丽之感。

直到那两人并肩进了吴王府,长安城的世代居民才齐齐惊惶万分:大事不好了,越王府的傻瓜独苗竟也老南瓜开花和那柳汐勾搭上了……

一、

“吴王的事你做得很好。”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柳汐指尖一顿,原本绾好的青丝便如瀑布般散落在肩头。

“原计划他死后你应该是去五王叔所在的边关,一来可以避开京城流言,二来可以伺机谋夺五王叔的兵权,饶是不成,也还能败坏他的名声,动摇边关的军心让父皇下旨让他回京。”声音由远及近,很快铜镜中便倒映出了一张俊俏雪白的容颜。

“世子真是好算计。”任由容维接过玉梳替自己打理长发,柳汐面容清冷地开口,“可谁人不知楚王生平最敬重其妻,先前就连陛下赏赐的两个波斯美人都能毫不犹豫地拒绝,此番若我真要前去,岂非是睁着眼睛送死?”

“汐儿又岂是那些寻常脂粉所能比拟的?更何况若非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舍得让你去那虎狼之地?”仿佛丝毫未曾听见她的冷嘲热讽,容维十指交错盘旋很快便替她绾好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蝴蝶髻:“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打乱我的计划。”

分明是情意绵绵的话,可那黑白分明的眼里却依旧只余一片沉寂。自己以前究竟是有多蠢,才会相信这些一戳就破的谎话呢?

手脚麻利地在眉心画上最后一道月牙花细,柳汐这才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不管你相不相信,越王世子都是个意外。”

二、

她不想去边关送死,可也知道容维不会轻易放过她,思来想去这京城之中对皇位尚有威胁的,除了生了傻瓜儿子后避世不出的越王,便仅剩在民间声望最高的燕王。

又因燕王最好打抱不平,因此按照她原本的打算,便是先雇上一群地痞流氓轻薄自己。随后再衣衫不整地仓皇逃跑,接着又恰到好处地让他发现,最后事情被轻松解决之后,为显示自己的冰清玉洁她还要上演一出寻死觅活的哭戏以激发他的怜惜之情,再被他理所当然地救下,从而达到混入燕王府的最终目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当天燕王却因偶感风寒不能外出,而越王世子却从家里悄悄溜了出来与她碰了个正着。

眼瞅着正主不在,没有了演戏的动力,当下她便决定给出信号各回各家,谁知那一脸憨笑的少年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仍在卖力演出的众人,竟是想也未想便抡圆了胳膊冲了上去:“姑娘莫怕,小生一定好好保护姑娘。”

本以为傻瓜世子很快便会被揍得哭爹喊娘,没想到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原本气焰嚣张的地痞无赖竟纷纷眼含热泪抱头鼠窜。而傻瓜世子不仅没伤分毫,反而一脸憨笑地凑过来讨赏:“姑娘,戏折子上说救命之恩理因以身相许。”

伸手拢了拢先前被拉扯开的衣襟,她不可置否地弯了弯嘴角:“戏折子上也有说,很多姑娘特别喜欢恩将仇报。”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反驳她的话,可等了许久,柳汐却只听他又土又傻地道了一句:“我叫容悦,我爹是越王,我爷爷是皇上,你跟着我可以吃很多很多麦芽糖。”

“……”

“要不,要不我把午膳后的小柑橘也都给你?”

“……”

“晚膳多加的小黄鱼也给你?真的不能再多了啊……”

自她挂牌这些年,财大气粗者喜好用金钱来打动她,附庸风雅者善于用诗画折服她,却唯有这一人,试图用各种吃食征服她,且整个过程看着她的表情仅有视死如归四个字方可形容。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柳汐才能堪堪控制自己没有立马扑上去跟他拼了。

“大恩不言谢,但愿后会无期。”

而后也不管那傻瓜在身后嘟囔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再停下或者回头。

本想着与他的交集不过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翌日华灯初上,她照例梳妆下楼准备在恩客中挑选肥羊下手狠宰的时候,竟又看见了那生得雅致玲珑但却一脸憨笑的傻瓜。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上楼,却没想到他动作更快,仅眨眼工夫便踩着众人的脑袋用轻功跃到她跟前不说,还一股脑地把手中所有的花瓶古董塞到了她怀里,看着她的眼义正词严地道:“戏折子上说,会沦落风尘的姑娘都是家境贫困被逼无奈,这些都是我爹的珍藏,有了它们你就可以从良了。”

许是瞥见了她隐隐抽搐的嘴角,他顿了顿,才又恍然大悟地拉着她的手道:“小汐,你放心,只要我喜欢你,我爹也一定会喜欢你,我皇爷爷……”

每个女人的一生,都会被一段梦魇所纠缠。

在没有遇见容悦之前,柳汐以为自己会是一场意外,可如今她才知晓,原来她也始终没能跳出这狗血的红尘。 但凡有她出现的地方,就算她乔装打扮或者让人声东击西,他都能无比精准地判断出她的所在,然后一脸憨笑地出现在旁。就连上次趁夜赶着去吴王府吊唁,也被他在门口堵了个正着,最后实在无法摆脱,才勉强和他一同前去。

三、

“是吗?”见她神情不似说谎,容维的神色这才有些许的缓和,“不过,此番你能跟越王世子有所牵连倒也不全是坏事。”

见他眉间微蹙似心中又有所动,柳汐微微挑了挑下巴:“不过是个傻子而已,难道还对你有威胁不成?”

毕竟越王世子的痴傻在整个长安城都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要么今天跟王二家年仅八岁的小儿子抢地盘,要么明天便和李四家的浑小子去糕点坊偷零嘴被人抓包。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整天丢人现眼的儿子,原本手握重兵的越王才越发不能忍受他人的诟病,早早便辞官做了个闲散王爷。

“若阿悦天生便痴傻倒也不足为虑,可他七岁之前却是整个皇室子弟中一等一的聪明,就连皇爷爷当年也赞过他为人中龙凤。”想到当年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小容悦,再联系如今一脸憨笑的傻瓜少年,容维第一次觉得这么多年自己也许忽略了很多,“也就在那一年,皇爷爷册封了二王叔为太子,然后引发了诸王夺嫡的混战,大王叔身死,五王叔被遣边关,其余诸王虽有了封号却没有实际的封地,只得各自盘踞在京城经营自己的势力,互相之间斗得不可开交,就连一向不参与任何朝事的七叔燕王都未能幸免。”

“唯有四叔,只有他因为阿悦摔坏了脑袋闭门不出,从而保全了所有的实力。”语至最后,容维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竟难得出现了龟裂的痕迹。虽说这几年有柳汐的配合,他接连设计了好几位王叔,可说到底要想真正得手却也没那么容易,是以表面看上去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赢得风光,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晓,究竟在这当中折损了多少人力物力……

“汐儿,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弄清楚阿悦的底细和越王府的打算。若实在无法探清虚实,那便杀了吧!”深吸了口气,待再起来之时,容维如玉般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来时的淡漠,“别忘了,你这个月的五石散也快用完了。”

想到药瘾发作时那种万蚁噬骨生不如死的感受,柳汐立马便环住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纤细的背影道不尽的无助。

四、

容维走后柳汐又抓了一大把五石散吞服,可尽管如此她也依旧睡得很不安稳,几番做梦都梦见自己又回到噩梦开始之初。

那年她才被卖入这坊间,正值十一二岁稚龄,前途未卜无依无靠,因接受不了调教所以铁了心地逃跑。每每被抓住都会被折磨得半死,却唯有音音一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摸进柴房一边掰了馒头喂她一边劝她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彼时她并不知道音音之所以帮她是有自己的打算,还以为患难见真情,所以自那以后便对她格外亲厚。且为了不让她再受那些红牌的欺负,她更不顾坊间规矩提前挂了牌,抢了不少生意得罪了不少人方才让两人得以安定,而被她一直护着的音音也在此时邂逅了她的姻缘。

虽说每年坊间都有不少从良的姑娘,可从良后过得好的姑娘却从未听闻。毕竟若韶华当真不负,爱恋又岂能如初?

更何况那是她最在意的姐妹,音音可以糊涂,可她却必须清醒。

几乎是没费什么工夫,只一张写了她名字的香笺让贴身丫鬟送了过去,音音那所谓不离不弃的良人便踏着月色惊喜而来,对着她深情叹道:“汐儿……若不是因为你,谁愿意去招惹那无颜的悍妇。”

她本意是想让音音明白那人的真面目,从而真正醒悟,却不曾想音音却一口咬定若非她的勾引,她的三郎又岂会变心。

“柳汐,你以为这坊间真会有那可笑的姐妹真心?我告诉你,我当初之所以会对你好,就是看准了你这张脸一定会红,若有着雪中送炭的情谊,他日你定不会亏待于我。”

是怎样伤心欲绝地回去,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唯记得翌日天刚蒙蒙亮,她曾经视若生命的姐妹却带着一帮衙役破门而入,语气平淡地陈述:“前些日子科举出现泄题,起因就是这柳汐和不少朝廷大员相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得知了些许考题,然后又高价卖给了不少前来寻欢的考生。此事一有涉案官员和考生作证;二便是小女子亲眼所见,只是当初被她所要挟才不敢说出实情……”

柳汐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当初若不是她苦苦哀求,说她母亲病重每日需要大量的人参续命,她本就受过牢狱之苦的人又岂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替她凑钱。

却没想到,如今所有的银钱都到了音音的手里,仅仅是因为一个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音音便可以将她推向绝路?

什么姐妹情深?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若没有容维,也许她的一切都会在那个牢里戛然而止。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左手拎着音音不肯瞑目的人头,右手将一包颜色雪白的药粉递到了她面前,云淡风轻地对她说:“你的冤情我已经替你昭雪,冤枉你的女人我也替你杀了。如果你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那么便吞了这包五石散,我护你平安。”

记忆中的男人俊秀而优雅,双目灼灼地看着她,毫不掩饰的霸气。纵使不怀好意,却依旧好看得让人无话可说。

虽然明知道他只是想利用她,可她却仍旧忍不住悄悄动了心思。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跟他有云泥之别,自是不敢奢望其他,只是按照他的要求拼了命地去做到最好,这样才能得到他微微弯着嘴角的赞赏。

可就是那般小心翼翼地喜欢,最后也被他亲手扼杀。

腊月初三是他的生辰,亦是他行弱冠之礼的日子。

以往许多时候她都曾费尽心思地送过他礼物,可就仅在那一天,他不仅收下了她雕给他的玉佩,甚至还一反常态地佩在了腰间。

她以为他终是接受了她的心意,却没想到当晚,她便被他下了药,亲自送到了韩王的床上……

韩王是出了名的不会怜香惜玉,那噩梦般的一晚她至今都心有余悸。 再后来她终于杀了韩王,回到了齐王府。

她以为容维会愧疚,可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汐儿,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喜欢我的姑娘很多,可我需要的却是对我有用的姑娘。”

五、

若一开始柳汐只是因为容维的逼迫不得不服用五石散,可自那以后随着她沾染的鲜血越来越多,每到深夜都只能靠服用五石散才能得到片刻解脱后,那原本让她无比排斥的药粉才真正成为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亦成为了容维控制她的最好手段。

眼看着盒子里的五石散即将见底,柳汐默了半晌,方才握着拳头站起了身,本想让丫鬟拿了帖子去越王府拜会,却不曾想,刚打开房门便瞧见怀中抱着偌大食盒的容悦浑身是雪地僵坐在她门口。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所以我每隔半个时辰都会去膳房重新换上暖和的吃食。”把食盒塞进她的怀中,全身雪白的少年有些怯怯地嗫嚅道,“这是我刚重新换过的,你快趁热吃。”

容悦的眸子清澈见底,柳汐侧着脑袋看了他许久,终是伸手将食盒接了过去。

半晌,差不多在容悦身上的雪花都融化成雪水的时候,柳汐方才再度打开房门将食盒和大氅一并丢了出去,然后仰着下巴看着他的眼冷声道:“容悦,坊间的姑娘都是没有心的。”

“可你不是坊间的姑娘。”寒风凛冽,被雪水浸湿的衣衫很快便覆上了一层薄冰,明明嘴唇都冻得发紫,可容悦却依旧坚定地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霜,“爹爹说若当年你家不是被奸人陷害,如今定可在这长安城的大家闺秀中独领风骚。”

柳汐微微弯了弯嘴角,可眼底却无甚笑意:“还知道让你爹调查我,看来还不算太傻。”

“我没有。”许是被她的冰冷刺伤,容悦缩了缩脖子,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只是回去告诉了我爹我想娶你,然后爹爹便这样告诉我的。”

见柳汐依旧没什么表情,容悦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袖口,神情越发沮丧:“爹爹说了,你能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当初那人用死囚换你出来的时候,你还以为等到了新生,却没想到那人却觊觎你的美貌,再加上他家夫人善妒,所以你才会沦落到这坊间,可这些我……”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不仅容维知晓她的底细,就连越王也知道得相差不离。

刹那回头间,薄如蝉翼的小刀便夹在了指尖:“你究竟知道多少?”

轻柔地开口仿若情人间旖旎的呢喃,柳汐白皙的手指几乎眨眼便攀上了容悦优雅的脖颈。

但凡花魁都有独立居住的小院,再加上容悦每次都是避开了护院翻墙而入,只要她做得干净再借容维的手随便找个替死鬼,料想越王再精明也查不出任何破绽。

“我只知道这些。”可她没想到的是,眼看他的脖颈已经被她划破了一道血口,可容悦却只是自顾自地将大把银票塞进她怀里,“上次是我大意了,御赐的物品又怎能随意拿去换钱呢?这些都是皇爷爷从小到大给我的赏赐,你先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想办法……”

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在地,她想要他的命,可他却依旧心心念念地只想帮她。

指尖颤了又颤,小刀伸了又缩,直到华灯初上,原本被她割开的伤口都凝固结了疤,柳汐方才颓然地收回了手。

自打跟了容维,这些年她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可唯独看着傻瓜世子这双清澈的眼,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若他真是演戏,那她也输得心服口服。

六、

没能完成任务,自然便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虽说柳汐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那熟悉的痛苦再度来临之时,她依旧恨不得立马死去。

她身边的人本就是容维的属下,得到吩咐后也仅仅是用两指粗的麻绳将柳汐的手脚束缚住防止她寻死,之后便再不见踪影。

可就在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却唯有容悦那傻瓜一人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地照顾她,不眠不休地宽慰她。若她发狂拼了命地想往墙上撞,那他势必会在她脑袋快要触碰到墙面的时候突然出现,用身体默默承受她的撞击,等她彻底安静,他才拖着浑身的伤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榻上,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小汐,别怕,我在这里。”

那段时间没有越王世子,没有坊间花魁,只有一个被五石散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小女子和一个默默守护她的傻瓜。

偶尔在那些痛苦暂缓的时候,她也会对他讲一些她并不怎么美好的过往,然后在他万分怜惜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重复:“之所以告诉世子,是想让世子明白,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可每每话音一落,傻瓜便会万分着急地拍着胸口保证道:“可是我不在乎。”

“……”

“我会对你好的。”

“……”

“只对你一个人好。”

“……”

“小汐,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会保护你,我爹也会保护你,我皇爷爷……”

“……”

看着傻瓜清澈见底的眼,很多时候柳汐也会想,容悦对她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另外一种足以致命的五石散,就算明知道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她也心甘情愿地溺毙在那些幻梦之中。

那些动人的话,听得多了,她便也开始渐渐相信,甚至想着若真能把这该死的药瘾戒掉,她也不介意真正为他从良。

可生活却远远比折子戏上写的,更要残酷千万倍。

那天难得繁星漫天而她的药瘾也没有再犯,柳汐高兴之余决定亲手做些麦芽糖,犒劳一下最近为她憔悴不少的傻瓜。

两人本是欢喜地做了准备,却不曾想还未来得及动手做糖,便瞧见风姿无双的容维踏着月色缓缓从阴影处走出:“有探子来报说越王旧部最近有不安分的迹象,未防情况有变,我们必须要抓住这张有用的筹码。”

“六哥……”容悦看了看周围神色严谨的弓箭手,又看了看容颜苍白的柳汐,最后将疑惑的视线落到了容维的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愚蠢的弟弟。”熟稔地弯起一抹嘲讽,容维浅浅笑道,“若非你对汐儿情有独钟,我又怎么能找机会引开那些保护你的暗卫伺机下手?若非如此堂堂长安第一美人,又如何会耐着性子跟你周旋?” 事已至此,虚伪的假象终究被全部撕开。

虽说五石散发作是真,她不想伤害他也是真,可他到底还是因为她才会落到这般处境。

按理说容悦就算再傻,此时明白自己被利用之后,也应当要么恨她要么怨她,可柳汐没想到的是,他却恍若未闻一般,依旧如先前那般挺直了脊背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小汐,你别怕,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眼下她伤势未愈,若两人一起逃,她只会成为拖累,因而虽然明知道容维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她也只能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哥说得对,我确实跟他是一伙的。”

“可是你看见他的时候,左手一直在发抖,若非害怕,你又怎会这样?”可不管她怎么说,容悦始终不肯松开她半分,只是反反复复地喃喃:“小汐,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而后容维又说了些什么,她再也听不清楚,只记得刀光剑影间,那个叫容悦的傻子,一直将她护在怀中,再也没有松开半分。

七、

好不容易逃到街上,才发现容维还有后招,两人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抢了马匹冲出了城。

本以为终究可以松一口气,却没料到容维竟亲自带了骑兵前来追赶。

虽说往山林跑并不缺食物,可由于一直精神紧绷外加没有寻到合适的伤药,不过短短几日,容悦因护着她而受伤的部分便开始溃烂,而他整个人也开始越发消瘦憔悴,时间越长便越呈现一种快要油尽灯枯的征兆。

可就算如此,一旦有喘息的机会,他依旧会让她补眠,然后自己再抓紧时间去准备接下来逃亡的食物。

而在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饶是柳汐妾心似铁,却也终究一点一点地柔软了下来。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她终是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将怀里曾经许诺过哪怕付出生命都绝不交予他人的兵符放到了容悦掌心,然后趁他无比惊讶之际一把将他推下了马。

容悦握紧了掌心缓缓抬头,却见骏马之上,面容雪白的少女迎着朝阳神色决绝地对他笑道:“容悦,但愿你不会负我。”

然后再不管他有何反应,自己一扬马鞭,便将追兵往相反的方向引开。

可一方是早已筋疲力尽的老马,而一方却是每到驿站便换上的精壮好马,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为避免自己再度沦为阶下囚,柳汐果断弃马逃回了与容悦分开的原地。

按理说越是被他人背叛至深的人便越难相信他人才对,可不知为何,柳汐却想给自己,也想给容悦一次机会。

一日复一日,不断有马蹄声经过,又不断离她而去。

她就这样固执地守在原地,从天黑等到天亮,从满怀希望等到了满心绝望,最后等到了狼狈不堪的容维。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是杨成的后人。”

昔年太子伏诛,护国大将杨成于战败时自尽,能够调遣杨家三十万兵马的兵符不知所终。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他还是诸王都费尽心思去寻找,可最后都没有任何消息。

而他面前这个女子,他曾以为他是完全看透她的,可直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象。

“那又如何?”柳汐抬眼看他,目光轻嘲,“若你一开始便知晓我的身份,难不成结果便会有所不同?”

八、

杨成兵败,依附在太子麾下的所有官员尽伏诛,在几乎耗尽死士的情况下才堪堪保住了她一命。而当她好不容易寻到她爹所谓的至交好友时,却发现对方早就准备卖友求荣,这才有了后来她故意设计的牢狱之灾和独自逃脱。昔日天之骄女,就这样在这尘世中兜兜转转,最终流落歌舞坊间。

容维微微一怔,很快便果断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他也不能保证一边隐藏自己的身份,一边却在长安城这龙潭虎穴之中活到现在。

在此之前容维一直觉得父王早夭,苦苦在这皇室泥潭中挣扎的自己便已是这世间最可怜之人,却没想到这个一直被他利用的女子竟背负着比她沉重千百倍的过往。

“你把兵符给了容悦,你当他是不同的,可说到底他体内流的却是皇家的血。”微风拂过,殷红如血的红枫缓缓飘落,容维一贯清浅的声音竟也难得带了一丝怅然,“从七岁装傻装到十七岁,整整十年每日都会在街头让那些百姓看笑话,这等容忍和心智,我到底还是不如他。”

提到容悦,柳汐的神色也带了一丝紧张:“这些天有很多兵马从这儿经过,长安现在是不是很乱?他……可还好?”

“他得了你那三十万锐不可挡的杨家军,又岂会不好?”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容维方才再度开口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他会把他爹的珍藏都给我,他会想方设法地帮我从良,他会在大冬天一直抱着食盒等在我的窗外,为了怕食物冷掉每半个时辰便会在风雪中奔波一次,他会在我药瘾发作的时候宁肯自己受伤也不舍得伤我半分,他会在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还要把手里的干粮全部给我,就算是演戏,能演到他那个地步,我也算是认栽了。”

她原本以为容悦知晓的只是她后来捏造的身份,却不曾想他竟是一早便看破了她的所有,从一开始接近她便只是为了她手里的兵符。

“而就在你套我的话之前,我还以为齐王世子良心发现打算带我这旧部一起潜逃。”她身姿婀娜地从地上站起来,又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柳汐这才万分嘲讽地开口道,“可直到这些马蹄声响起,我才明白,原来世子只是想用我来换那最后一条生路罢了。”

话音一落,柳汐便只觉脖间一凉,仅眨眼的工夫容维便挟持着她与那无数整齐的战马呈对峙状态。而当中一人银枪白马,眉目如画,赫然便是那个曾经宁肯自己冻僵也要为她抵挡寒风的傻瓜。

只是如今他的眼眸不再清澈见底,俊秀的脸上也再没了那抹憨笑,竟让她有些说不出的陌生。

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轻声开口唤他:“容悦。”

“我在。”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年,终是在看见她的瞬间暖了神色。

“我等了你好久。”没有过多的废话,柳汐看着他的眼浅笑呢喃,“你是来救我的吗?”

明明没带一点哭腔,可在场之人却都听出了那隐藏的害怕和绝望。

原本想了很多或解释或拖延的话,此时竟都卡在喉咙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若说先前他还觉得容维对她的所作所为足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那如今早就打算不管她死活都一定要将容维斩草除根的自己,理应在地狱中永不超生。

可这厢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厢已经被逼到绝路的容维却先他一步,将早就藏于袖中的剑搁到了柳汐的颈侧:“你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立马杀了她。”

柳汐就这样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反反复复许久,才听他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小汐,你杀了容维,我就带你走。”

她面前的两个男人,一样的英俊,却也是一样的薄情。

“你们都骗了我一辈子。”漫天红枫翩翩而落,柳汐仰面抬头,将所有的柔弱都逼回了眼眶。

她拼尽所有想换一场重生,谁知涅时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空。

那些她真心相待的人,从来都只会伤害她,而她以为唯一会给她温暖的人,却从头到尾只是利用她。

她这一生开了很多场名为信任的赌局,可胜利欢笑的赢家里面,从来都没有她。

“可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如果注定一直被人辜负,注定再多的真心也换不回片刻的温暖,最起码她还可以选择从容死去,而不是连死都被他人利用。

指尖刀光衣衫,红雨簌簌而落。几乎瞬间,柳汐便睁大了眼,重重跌倒在地。

许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所动作,待到两人有所反应时,柳汐已近弥留,再无力回天。

可她觉得万分嘲讽的是,她活着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也没见他们有所感动,可如今她快死了,却又同时看见他们眼中的泪。

但如今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这些她曾经视之如命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值得她喜欢。

全文阅读已结束,如果需要下载本文请点击

下载此文档

相关推荐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