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未知是出于对“死亡”本能的恐惧、神秘的冲动呢,还是希冀自己的魂灵在飞离臭皮囊的那一瞬间真能达于“永恒的轮回”,反正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诗人哲学家”们居然有闲心捣弄出那么多典章般的所谓“思考死亡之作”,什么《明日的亡者》(马塞尔)啦,什么《死无葬身之地》(萨特)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遗憾的是历古至今的哲人贤士们虽穷其毕生精力,舍得在这片据称是令人悲哀、肃穆的领地里作所谓的“精神探险”,“哲学的拷问”,但对“死亡”,凡夫俗子的我们,实在说来仍是一无所知,甚至连“思考”都懒得!玛格丽特,美艳风流的茶花女,“百年孤独”后留给世人的只是这样一副尊容:“眼睛只成了两只窟窿,嘴唇完全烂了,雪白的牙齿紧密地排着,乌黑干枯的长发贴在太阳穴上,稍稍盖住一点面颊上绿色的凹洞!”对“死亡”,我们头脑中的概念便是这样一具会腐烂的尸体,一副庶几可供考古学者把玩的骷髅,或一匣子分文不值、无足收藏的骨灰,尽此而已!
人们可以惧怕死亡,甚或诅咒死亡,但终归是在劫难逃,“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当台岛著名女作家三毛在痛饮了她的“人生三道苦茶”后,安详自如,从容不迫到把“自杀”设计、布置得宛如“自然冥归”的境界时,“自杀”倒仿佛真的被提升到了“唯一真正严肃的哲学命题”(卡缪语)的层面。而当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由家人搀扶着,才能勉力地支撑起老态龙钟的身子去接待宾客,然后倚在安乐椅的靠背上,淌着口水,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面对这一令人尴尬的场面,普通百姓所能参悟到的亦不过是:“死亡”是如何地不可抗拒,无论是平民,还是伟人!
“死亡”是残酷的,冰冷的,黑色的。品味“死亡”,自然是人生的大悲大痛。尽管有作家极天真、极浪漫地将死亡想象成一种“美丽的诱惑”,希冀去聆听“那飘向天国的悠扬、悦耳的驼铃声”,然而,在死神面前,我们实在“潇洒”不起来!人生一世,一世人生,某些有权有势的朋友虽然什么都可以“玩”,玩乌纱,玩股票,玩文学,自然也可以玩女人,但他却玩不起“死亡”!据说法国著名医学博士雷蒙德・穆迪先生曾在他的《生命后的生命》一书中记有令人神往、匪夷所思的“地狱之行”。穆迪先生将这种玩“死亡”的游戏称之为“濒死经验”。但亦只是“濒死”而已,而非真的是公费去冥国旅游,可以活着去,生着回的!
“今天我活着。”在老百姓看来,能对阎王老儿唯一称颂、礼赞的大概就如雨果所说的了――“死亡是上帝赐于人类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公平!”想想亦是,无论你生前是什么“款爷富婆”,“天王巨星”,还是村夫野氓,流浪丐儿,对“死亡”,阎王爷出的是一个“价”:“在天国的户口本上,愚蠢的生物跟聪明的生物一样,都是早就登记上了的。”(卡尔曼语)这真是人类最公正的“户口本”了!仅此公平、合理的“价格”,亦足以让人心平,气和,死而无憾了,你可以坦然地对一切曾欺负过你的人说:哥儿们,我们走的是同一条“黄泉路”!
人生在世,能参破生,能参破死,参破死后一切的繁琐,当然具有“智者”的头脑。面对死亡,庄子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赉送,吾葬具岂不备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是来得潇洒,走得旷达!
而我同样欣赏“天地一壮士,人间一行者”的余纯顺先生对死亡的感悟:“死亡就是回家!回到他的来路,回到他的前世,回到他父母和祖先长眠的地方。”以为这朴素而极富人情味的东方式的生死观,比起那些西哲煞有介事的“天问”――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真不知要真诚、达观多少倍!
一位老人曾对我说:“人来到这个世上是一根脐带,走时是一根腰带。”我们紧握双拳而来,平摊双手而去。“死亡”不过是生命大幕的徐徐垂落,是人生棋局的最终收盘,只在一口气之间,并不“神秘”。“赶快收殓,埋掉,拉倒!”(鲁迅遗嘱)对自己的身后事,能给出这样一个简单而伟大的料理,自亦无愧于顶天立地一伟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