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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月(短篇小说)

格式:DOC 上传日期:2023-07-26 00:50:08
沈阳月(短篇小说)
时间:2023-07-26 00:50:08     小编:

抗战期间,在冰城哈尔滨麇集着一群包括萧红、萧军在内的抗争不息的文人。他们用笔作刀枪,谱写出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壮丽诗篇。有些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作家阿成用小说的形式写下了这历史的一幕。

1

不久前,吉林共青团的地下组织,遭到了日伪的破坏,侯小古决定到哈尔滨来。他已经事先和哈尔滨的萧军先生约好,两个人在哈尔滨的“一毛钱饭馆”见面。

下了火车后,在火车站广场,侯小古看见一个乞丐正倚在那个铁邮筒旁边,自拉自唱《哈尔滨十二月》。有意思的是,他所唱的内容几乎是音乐版的哈尔滨导游图:

正月里来是呀么是新年儿呀

东三省的景致数着哈尔滨

哈尔滨的景致实在好哇

裤裆街两下分

道里道外有洋人儿

卖洋酒的都是那山东人,哪呼嗨

……

侯小古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便丢下一枚硬匆匆地离开了。

2

萧军己经等候在“一毛钱饭馆”了。

侯小古一进到这家小馆子,就觉得这里怪怪的,发现无论是跑堂的还是账房,个个戴着那种圆圆的眼镜,几乎全是文化人的模样。坐在角落里的萧军,见进来这位的打扮猜到,他就是侯小古,忙起身招呼。

落座之后,萧军见侯小古左顾右盼,仍是一副疑惑的样子,便悄声地告诉他,谷子(古),在沦陷区,党的机关能公开挂牌办公吗?

侯小古说,自然不能。

萧军说,所以呀,秘密联络站表面上必须要有一个公开的名堂。

侯小古释然地说,明白了。

萧军似乎并不急于谈正事,闲聊似的问,谷子,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在这里见面吗?

侯小古说,您说。

萧军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写过一首诗,其中一句:最能涤我胸襟处,痛饮松江第一楼。这“松江第一楼”,后来就成了同志们去“一毛钱饭馆”的暗语了。哈哈。

侯小古说,那“刹那光阴又到秋,天光云影望中收”,是不是对方回答的暗语呢?

萧军一愣,继而大笑着说,没想到,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还知道我十六岁时写的诗呀。

侯小古说,萧先生,这之前您没写过诗呀?

萧军笑得更厉害了,说,倒是东北人,说话痛快。然后问,谷子,到哈尔滨来有什么打算哪?

侯小古说,去山上,加入抗日游击队。希望先生能为我作介绍。

萧军亲切地说,谷子,我看你还是留在哈尔滨吧。最近,金剑啸刚刚成立了一个天马广告公司,眼下正缺人手哪。你去他那儿吧,连吃住的问题都解决了。谷子,任何地方都是抗日的战场啊。

侯小古问,先生,那金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萧军说,这怎么说呢,他人很潇洒、乐观。有一个宽广明净的前额,喜欢从眼镜缘框的上面看人,还喜欢笑。

说完,萧军似又无缘由地低头笑了起来。

侯小古不知就里地等待着。

笑罢,萧军说,请别介意。我觉得你在这儿当个跑堂的不合适。说实话,见到你之前我是有这样的想法,让你在这儿一边跑堂,一边为党工作。可是,见到了你之后,我改主意了。来吧,咱们干一杯!哈尔滨欢迎你。

不知为什么,侯小古总觉得暗地里有人在注视着他。

萧军悄声说,自已人。

侯小古说,看着像个特务。

萧军说,说得]错,他就是日本宪兵队的特务。但为我们工作。

3

天马广告公司的屋子里挂满了各种商品张贴画。自然都是那种老式的风格。总之,一看这儿的陈设,就知道这里是画家的工作室。

身上有一种诗人和艺术家范儿的金剑啸已经等在那里了。

金剑啸见到侯小古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朋友。他们用英语打过招呼后,侯小古还即兴地用英语朗诵了金剑啸的诗《兴安岭的风雪》:

他们有一个思想

春天

骑士

在一个思想里

充塞着他们的希望

耐过了严冬

不就是春天

穿过黑夜的暗网

不就是黎明的微光

――只要有春天

――只要有微光

活下去吧

伙伴们

这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

……

金剑啸听了鼓起了掌,然后笑着说,我这里很安全,谷子,我们还是说汉语吧。

然后,两个人喝茶、聊天。

金剑啸还不时地站起来走到窗前,拨开一点窗纱,向外面观察着。

侯小古说,是那个戴黑色礼帽的吗?他跟了我一道了。没事,金先生,他是自己人。

金剑啸坐下来后,若无其事地问,谷子,最近读什么书呢?

侯小古说,高尔基的话剧剧本,《敌人》。金先生,您呢?

金剑啸说,我喜欢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这儿书多,你可以随时拿去看。

侯小古说,太好了。

金剑啸说,这样,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来,至于商业广告方面的业务,不妨你也熟悉一下。当然,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安顿下来之后,一切随您方便。

4

侯小古在天马广告社打工期间,用“小古”和“纪元”等笔名,通过金剑啸的介绍,在哈尔滨的《国际协报》和《大北新报》上发表了许多进步文章。通读这些文章,金剑啸更加赏识这个有文才、有朝气的青年人了。

很快,侯小古在区税务监督所找到了一份职员的工作(这与他能熟练地讲俄语和英语有关)。这份工作收入较高,工作也比较轻松。侯小古租到了房子后,便打电报,将母亲和妹妹也接到了哈尔滨。侯小古是个孝子。

接到母亲后,在火车站广场,侯小古又看到那个乞丐,他仍在自拉自唱《哈尔滨十二月》: ……

二月里来龙呀么龙抬头啊

哈尔滨的火车往里走

到车站 换车头

火车撒汽赛牛

各个站口都有那上水楼哇,哪呼嗨

……

刚刚下了火车的母亲,看到街上有这么多的洋人,又听到教堂发出的叮叮咚咚的敲钟声,说,谷子,咱哈尔滨可真洋气呀。

谷子说,妈,妹子,等安顿下来之后,我带你们去吃西餐。

……

说着,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随后叫了一辆洋马车,直奔住处。

5

三月份,地处北回归线上的哈尔滨依然很寒冷。松花江的江北临江一带,是那些侨居在哈尔滨的外国阔佬的别墅区。那一带的单体小洋房特别多,家家都有一个栅栏院,院子里有樱桃树、李子树、山楂树。到了冬天,避暑的洋人都回到城里去了。走之前,他们照例会雇当地的中国人替他们看房子,烧炉子,免得把房子冻坏了。洋房东喜欢雇那些有教养、会俄语的中国人替他们看守房子。

替16号俄人别墅看房子的,是一个叫高明千的青年人。他是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在校学生,地下共青团员。他的俄文极好。他每年都会利用寒假到这儿看守洋房。在这里他可以安安静静地翻译俄文歌曲。非常好。冬天这一带并没人住,你就是放声高歌也不会影响到谁。他翻译的歌曲当中影响最广泛、最受人欢迎的,是那首俏皮的《卖列巴圈》。大学校园里的学生都会唱这支歌。

冬日的周未,这幢别墅里就会聚集几个志趣相同的青年人(有点儿类似我们今天民间的“书友会”和“音乐发烧友” )。届时,高明千同学早已把客厅里的火炉烧得旺旺的。火炉上的茶炊正在往外冒着水蒸气,屋子里暖融融的。

聚在这里的青年人,在这儿畅谈文学、音乐、美术和天下时局。这些人当中有金剑啸、袁亚成、姜椿芳等人。然后,大家围坐成一圈儿,持各自手中的小提琴、黑管、小号、横笛、大贝斯、手风琴等乐器,在一起演奏他们喜欢的中外名曲。有时候,萧军、萧红也会过来欣赏他们的演奏。中午,他们便自已动手,烤面包,调苏波(汤),做奶汁肉饼和罐焖羊肉。高明千同学做的乌克兰风味的罗宋汤,即红菜汤,地道极了。如果赶上中国的节日,他们还会在一起包酸菜馅的饺子,演奏中国的民间乐曲,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儿……如果赶上了暴风雪,他们就会在这里住上一夜,第二天雪住了再走。

就在这次聚会上,袁亚成兴致勃勃地说,诸位,我正在构思一个反映“九・一八事件”的协奏曲,我想用协奏曲的方式去唤醒广大民众,驱逐日寇,光复中华。

姜椿芳颇感兴趣地问,老袁,动笔了么?

袁亚成说,我正在写,不过很快。

姜椿芳说,太好了,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协奏曲了。

金剑啸说,老袁,那我们可就等着你的这部曲子了。

高明千说,这个想法好,可是,如何普及民众呢?

金剑啸突然说,口琴。对呀,口琴怎么样?

袁亚成说,口琴协奏曲?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

6

吉人天相。那天姜椿芳从江北聚会回到江南,当他走到灯红酒绿的中国大街上时,无意中看到了一家洋行张贴的招聘口琴教员的广告。这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便推门进去打听详情。原来,这是一家德国人开的“孔氏琴行”,老板为了推销德国产的“真善美” 牌口琴,打算招一个口琴教员,条件非常优厚,月薪50块,并允许教员自己开口琴学校,所有的手续由洋行负责代办,而收入则归教师自己。同时承c,口琴教员每卖出一支口琴还付给一定的提成。姜椿芳立刻想到了袁亚成,心想,如果他能成为这儿的口琴教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立一个口琴社,将那些爱国青年吸引到我们的周围,再逐渐发展成为党的外围组织,进行反满抗日活动。

德国老板问,那么,是您本人,还是您的朋友?

姜椿芳说,是我的一个朋友。

第二天,袁亚成在姜椿芳的陪同下,去了那家孔式琴行。他们一进去,那个德国老板就小声地对他的胖夫人说,我敢肯定,这位先生是个艺术家。

果然不出所料,袁亚成娴熟的技术和扎实的基本功,以及演奏时的风度立刻赢得了这对德国夫妻的掌声。

德国老板站起来说,上帝呀,太棒了。我完全没有想到口琴能把门德尔松的《苏格兰》交响曲演奏得如此美妙。祝贺您。我现在就可以把门口的招聘广告摘下来了。

7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文艺青年丁二甲,尽管他的口琴水平一般,但他人很热情。既然是第一个,袁亚成就安排他暂时作为口琴社的总管,负责招生和日常管理事务。由于此君说话、走路、动作,都挺女人化,于是大家笑称他“丁二小姐”。

金剑啸知道侯小古多才多艺,美术、音乐、诗文都很好,便建议他去参加口琴队。同时,金剑啸还邀请高明千同学一道参加。高明千的水平,袁亚成了解,他本来想请高明千做口琴社的队长,但高明千是在校生,还得上课、学习,不合适。当袁亚成听了侯小古的即兴吹奏之后,高兴地说,谷子,你现在可以参加口琴社的活动了。并郑重地宣布,任命侯小古为口琴队的队长。

站在旁边的丁二甲听到袁亚成的这个决定,心里很不是滋味。金剑啸看到这种情景,就悄悄地对侯小古说,以后,你要特别注意丁二甲这个人。我总觉得他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 侯小古说,娘儿们。

金剑啸说,不仅如此。总之,你在这里说话要注意。一定要吸取吉林团组织被破坏的教训。

侯小古说,明白了。

8

口琴社成立之初,学员还只有五六十人,但很快就发展到二百多人。在这些青年人当中,有政法大学的学生、工业大学的学生和医学院的学生,等等。这些青年人怀着对艺术的热爱,纷纷前来报名。看到这种情景,德国老板特别高兴,对他来说,二百多人就意味着又有二百多支口琴卖出。

口琴队每天晚上都有教学活动,由袁亚成教授学员们学习口琴演奏技法,并同时排练一些世界名曲,如《美国巡逻兵》《养蚕女》《伏尔加船夫曲》《平湖秋月》等。侯小古作为队长在排练当中最为刻苦,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掌握了小口琴、中口琴以及最难的大贝斯口琴的吹奏技艺。

按照姜椿芳和金剑啸的指示,袁亚成与侯小古一道,在教授与排练的期间,悄悄地发展其中的爱国青年成为党的外围组织。这些年轻人不仅是中共地下党领导下的地方革命文艺队伍的中坚力量,而且,他们每个人的口琴演奏水平也非常之高。这期间丁二甲则显得有些孤立。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究竟是什么,他又一时说不清。但是他每与侯小古碰面的时候,眼睛里都充满着敌意。

元旦将近时,口琴社决定,在中东铁路俱乐部举办一次口琴音乐会。袁亚成对全体演奏员说,虽然这次首演是牛刀小试,但也要试出锋芒,试出水平,试出中国年轻人的艺术创造力。德国老板听到这件事积极性很高,主动过来帮忙张罗、联系、布置与筹划。金剑啸还专门为这次口琴音乐会制作了一个大幅的广告,以扩大影响。

口琴音乐会首演如期举行。

在口琴音乐会上,口琴社的成员演奏了俄罗斯音乐《伏尔加船夫曲》和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等一些世界名曲。这些由口琴演奏的曲目深受观众,尤其是那些外国侨民的喜欢。每当台上演奏完一支曲子,他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特别是侯小古和高明千的口琴二重奏《卖列巴圈》,幽默、欢快、乐观,极受观众欢迎,使演出达到了高潮。

演出的成功,正如那个德国老板所期待的,引来更多有文艺特长的中上层人士也前来参加口琴社。于是,这支完全由中国人组成的口琴社乐队,演奏水平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精湛,也越来越受观众的欢迎,而且每次演出都是座无虚席,反响热烈。几乎可以和中东铁路俱乐部交响乐团相媲美了。

但是在每次演出当中,细心的侯小古发现,在剧场里总有几个可疑的人物躲在暗处窥视着。

9

在口琴社的办公室里,姜椿芳、袁亚成、金剑啸三个人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姜椿芳问,老袁,你创作的九・一八事件的口琴协奏曲怎么样了?

袁亚成说,写完了,不过,我打算避开九・一八这样的敏感词,免得特务们来捣乱。你看改成《沈阳月》怎么样?

姜椿芳说,好啊。不过,作为一场大型音乐会,要做的工作很多,我认为还应当找一个艺术造诣深的人来担任口琴社的艺术指导。你看如何?

袁亚成说,是啊,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一个人忙不过来呀,其他人又不专业。

姜椿芳问,那谁最合适呢?

金剑啸立刻说,大艺术家刘中啊。我和他是朋友,我可以出面去邀请他。

翌日,金剑啸便找到了刘中,说明来意,希望他担任口琴社的艺术顾问,兼总指挥。金剑啸直言道,口琴社是党的外围组织,担负着抗日救国的文化宣传工作。袁亚成创作的口琴协奏曲《沈阳月》,就是一部抗日救亡的曲子。

刘中说,那,我还是先看看这部作品再说吧。

……

笫二天,刘中来到金剑啸的广告社,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说,巴来(金剑啸的笔名),这部协奏曲写得太好了,我是流着泪看完的。好,我来排。不过,还要请任国治来担任西乐顾问。我想把这部协奏曲做得更好,然后推向全国。

金剑啸说,好啊。

刘中推荐的西乐顾问任国治,是广东省鹤山县人。1930年夏毕业于哈尔滨医科专门学校,之后任职于傅家甸诊疗所,是一名儿科医师。30年代初期,乐坛上活跃的那个白鸥弦组,就是以他为主,由全家组成的(母、妻、弟、妹),一家人分别使用小提琴、大提琴、吉他、曼陀林等各种弦乐配器合奏。这个白鸥弦组偶尔也在公开的音乐会、学校的集会以及赈灾义捐时应邀演出,还在马迭尔影院举办过专场演出。任国治在医专学习期间,在该校学生会曾组织演出的进步话剧《归来》中,他负责导演和音乐。他还经常在《哈尔滨晨光报》和《五日画报》撰文,抨击旧社会的不合理制度。他与刘中是朋友。

任国治欣然接受了刘忠的邀请,做口琴社的西乐顾问。很快,刘中便开始着手排练大型口琴协奏曲《沈阳月》。

经过一个多月的排练,口琴社决定,在中东铁路俱乐部作首场演出。

10

介绍一下中东铁路俱乐部。

1903年,中东铁路管理局,在大直街上兴建了一座占地三千多平方米、仿莫斯科大剧院的“中东铁路俱乐部”。中东铁路俱乐部除了剧场、舞厅、台球厅和餐饮设施外,后院还有一个贝壳形的露天剧场,其面积一直延伸到前省文联(那儿是当年的中东铁路中央图书馆)。俱乐部里富丽堂皇,大厅内悬挂着豪华的欧式吊灯和多幅俄罗斯油画。无论是舞台、灯光、乐池,都堪称远东一流。1908年,“哈尔滨(中)东清铁路管理局交响乐团”,亦称远东第一交响乐团,在这里上演了多部世界名作,像《天鹅湖》,柴可夫斯基的《黑桃皇后》,比才的《卡门》,鲁宾斯坦的《恶魔》和莫扎特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等等。

《沈阳月》的首演正式拉开了帷幕。 演奏员们在刘忠的指挥下,第一部分,演奏的是一些外国名曲,如《俄罗斯婚礼》《天鹅湖》《雪姑娘》《黑桃皇后》《水仙女》《乡村骑士》《塞尔维亚的理发师》等。然后,由任国治全家组成的白鸥弦组登台献艺,他们的器乐合奏《蓝色多瑙河》,宛如天籁,让观众陶醉了。接下来的是,侯小古和高明千的口琴二重奏《卖列巴圈》。他们风趣、欢乐的演奏,使得全场的气氛达到了欢乐的高潮。随后,帷幕迅疾地落下了。灯光转暗,大幕再一次缓缓地拉开时,天幕上的那轮银色的圆月,渐渐地被袭来的乌云所侵蚀……

在压抑的气氛中,报幕员报幕:女士们,先生们,请欣赏大型口琴协奏曲《沈阳月》。

这时,舞台上四十多位身穿沈阳各阶层服装的男女演奏员,随着刘中的指挥棒开始了演奏。先是低音口琴吹出缓慢而低沉的乐声,逐渐地,中音口琴加了进去,声调也逐渐地提高,接着,面容悲愤,眼含泪花的全体演奏员一起合奏。随着一阵低音鼓急促的敲击声,突然,电闪雷鸣,犹如腥风血雨骤然袭来。在刘中近乎疯狂的指挥下,演奏进入激昂凄楚的乐章。

观众席上,一位俄国绅士低声询问坐在邻座的萧红,对不起女士,打扰一下,请问这是什么曲子?萧红不加思索地说,中国的《马赛曲》。坐在旁边的萧军立刻向萧红伸出了大拇指。

当全部乐章演奏结束之后,萧军和萧红等人带头起立鼓掌,场内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口琴社的这次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第二天,多家报纸纷纷发表文章大加赞扬。本来,口琴社仅安排了三天公演,不料场场爆满。于是不得不加演两天。看到这种情形,地下党组织为了扩大影响,唤起更多民众的觉醒,指示金剑啸和袁亚成,将这部口琴协奏曲送到日伪放送局进行广播。果然,这部口琴协奏曲在放送局播出之后,市民纷纷要求到剧场观看《沈阳月》的演出。口琴社决定,在巴拉斯电影院再举行第二次公演,并在地下党组织的建议下,在演出曲目中文加进了聂耳的《开路先锋》《大路歌》等进步歌曲。

在一次演出的间歇,侯小古无意中发现,丁二甲和一位形迹可疑的人正在角落里悄悄地说着什么。而那个戴着黑色礼帽的刀条脸,正在远处注视着这两个人。

11

正当口琴社准备12月的笫三次公演的时候,丁二甲在口琴社悄悄地散布消息说,日本人已经刺探到口琴社内部有共产党活动,日本宪兵队盯上咱们啦,八成要出事儿呀,小心点吧。听到这个消息,口琴社一些成员产生了不安情绪。看到这种情形,侯小古一方面做安抚工作,一方面建议袁亚成立即将丁二甲开除出口琴社。

袁亚成问,以什么名义呢?

侯小古说,我查过账,丁二甲曾多次贪污学员经费。是有充分证据的。

没想到,丁二甲在开除当天就去了日本宪兵队。

……

就在口琴社第三次公演的当天夜里,日本宪兵队和伪警察局秘密逮捕了金剑啸、刘中等人。而领着日伪特务去实施抓捕的人就是丁二甲。

金剑啸和刘中在日本宪兵队关押期间,多次被拉去上刑,但他们死也不承认口琴社是共产党领导的,只是爱好艺术而已。而丁二甲也确实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仅仅是怀疑而已。最后,经过地下党组织的多方营救,由那个德国老板出面,金剑啸和刘中才得以保释。

当侯小古去天马广告公司看望金剑啸时,恰好与那个戴黑色礼帽的刀条脸打了个照面。

金剑啸送走了那个人之后说,小谷,你稍等一下,姜椿芳和袁亚成他们马上就到。

就是在这次聚会上,党的地下党组织刚刚得到可靠消息,鬼子并不会就此罢休,还将对口琴社有进一步的行动。经研究,为了保护口琴社的青年人,保存力量,决定,口琴队暂时解散。由侯小古负责通知口琴队的所有成员尽快转移,免遭敌人的毒手。

随即,转移行动迅速开始。

袁亚成则是以送妻子韩娟到上海生孩子为名,离开哈尔滨了。有的人假扮成夫妻乘船离开了。他们都是侯小古亲自去火车站、码头为他们送行。送走他们之后,在火车站广场上,侯小古再次看到那个乞丐在唱着《哈尔滨十二月》:

四月里来四月十八呀

娘娘庙会把戏台搭

江北的胡子就造了反哪

十三里、马连匣

套筒子快枪手中拿

自来得的洋刀腰间插,呀呼嗨

……

但侯小古并没有离开,他的母亲和妹妹还需要他的照顾。而大多数口琴队成员已经安全撤离了。

12

正像地下党组织预料的那样,当开江风刚刚刮起的时候,日伪特务机关开始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三大逮捕”。这次逮捕的范围很广,而且也非常荒唐,凡是会吹口琴的,或者学过口琴的,甚至为红白喜事吹喇叭的人,都被抓走了。

在丁二小姐的指认下,日本宪兵队逮捕了侯小古和高明千等人。被捕后,他们在日本宪兵队受尽了各种酷刑。在如此的酷刑之下,有些口琴社演奏员留下了终生的残疾,有的惨死在了刑讯室……

在关押期间,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高明千将俄国歌曲《卖列巴圈》,改编成《牢笼之歌》(亦称《脚镣舞》),偷偷地教难友们唱。《牢笼之歌》的歌词是:

看那窗小

天高云淡

星稀月遥

时刻已经不早

起来舞蹈

振起铁的脚镣

奏起前进的曲调

冲出黑暗的牢笼

奔向光明大道

本来,按照满洲省委的指示,金剑啸去了省会齐齐哈尔,在那儿主编《黑龙江民报》的副刊,并先后发表了剧本《车中》、小说《瘦骨头》《王二之死》等一些进步的文艺作品。恰恰是这些鞭挞日伪当局之罪恶的文章,引起了日伪特务机关的注意。1936年4月,金剑啸只好离开了齐齐哈尔,重新回到了哈尔滨。6月9日,金剑啸因在《大北新报》上刊登了苏联作家《高尔基突然病危》的电讯,遭到了日本便衣警察逮捕。当时他正在家里创作讽刺连环画《差不多》,丁二小姐突然带领三个日本便衣特务闯进家门。 金剑啸鄙视地看着丁二小姐说,狗男女!

女作家萧红听说自己的师长壮烈牺牲的消息之后,悲痛地写下了悼念金剑啸的诗《一粒土泥》:

只是猜着你受难的日子,

在何时才得到一个这样的终了!

你的尸骨已经干败了!

我们的心上,

你还活活地走着跳着,

你的尸骨也许不存在了!

我们的心上,

你还活活地说着笑着。

苍天为什么这样地迢迢!

受难的兄弟:

你怎样终止了你最后的呼吸?

你没喝到朋友们端给你的一杯清水,

你没听到朋友们呼叫一声你的名字,

处理着你的,完全是出于我们的敌人。

朋友们慌忙地相继而出去,

只把你一个人献给了我们的敌手,

也许临行的时候,

没留给你一言半语;

也许临行的时候,

把你来忘记;

而今你的尸骨睡在山坡或是洼地?

要想吊你,也无从吊起。

将来全世界的土地开满了花的时候,

那时候,

我们全要记起,

亡友剑啸,

就是这开花的一粒土泥。

在日本宪兵队,侯小古在鬼子的酷刑下,虽然他坚持说自己仅仅是口琴社的队长,并不是共产党,但日伪特务机关还是判了他死刑。9月23日,侯小古和高明千等人被押往太平桥圈儿河。途中,侯小古和高明千二人以口作琴,吹奏由苏联歌曲《卖列巴圈》改编的《脚镣舞》。就义时,侯小古和高明千二人均年仅24岁。

丁二甲虽然投靠了日本人,但是,在那个戴黑色礼帽的刀条脸特务的提示下,日伪警察厅仍将丁二小姐定为“要视察人”,经常受到日伪警察的暗察、跟踪、盯梢。最后,丁二小姐因高度紧张,又多次受到那个戴黑色礼帽的刀条脸的勒索、辱骂、恫吓,人就疯掉了。经常看到丁二小姐脸上涂着胭脂、口红,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乱跑。

……

圈儿河是哈尔滨的一条内陆河,发源于阿城区。这条河由南到北,流向松花江,这中间分了几个岔,形成一个大圆圈儿,当地的老百姓称它是“圈儿河”。圈儿河也是抗日战争中日本鬼子枪杀抗日志士的刑场。这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的诗《狱中题壁》:

如果我死在这里/朋友啊,不要悲伤/我会永远地生存/在你们的心上//我们之中的一个死了/在日本占领地的牢里/他怀着的深深仇恨/你们应该永远地记忆//当你们回来,从泥土/掘起他伤损的肢体/用你们胜利的欢呼/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曝着太阳,沐着飘风/在那暗黑潮湿的土牢/这曾是他唯一的美梦。

作者简介

阿成,男,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主席,编审。曾获1987~198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国首届鲁迅文学奖等多项优秀小说奖。曾出版小说集、长篇小说、随笔集,纪录片《一个人和一座城市》,电影《一块儿过年》,以及电视剧、话剧等四十余部。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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