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夜里，一块石头砸向慌乱逃窜的挖掘机，司机登时懵了，跳下车张口想骂，又立刻蔫儿了。可不是嘛，谁敢在第一书记面前造次？！紧接着，沙石遍地的河道上，隆隆的机器声渐次消停。
把时针往前倒拨几个小时，在这一天的晚上六点到九点，辉县市吴村镇柳湾村第一书记孟超没歇气儿接待了六拨村民，同时反映村西北地违规开采砂石问题。饭都没吃，孟超将村两委班子成员都叫来，一刻没敢耽搁往现场赶去。
事后想想自己当时的激烈做法，孟超有些“后怕”，却也“不怕”。作为辉县市唯一的省派第一书记，孟超的背后，有党的坚强领导，有全村老百姓的鼎力支持。理所当然的，遇上问题他要腰杆子挺直了冲上去。
就在这天夜里，柳湾村的大喇叭向村民们通报了新来的第一书记孟超带领村干部及时制止违规开采情况。相关部门迅速跟进，打掉了这个私挖乱采的小砂厂。
这是2017年11月下旬，距离孟超到柳湾村，不足半个月。这冬夜里的一把火，点得村民们心里暖和和的，同时也在柳湾村释放出一个信号――这个第一书记不简单。
建班子
除了开头一幕的交锋，前三个月的过渡期里，孟超一直处于“蛰伏”状态，他不再对村里事儿过多表态。在大队部整理、汇编资料，跑前跑后忙碌着村里的项目，是他的日常。
2017年年底的柳湾村，像许许多多个中国农村一样，人员大量回流，阳光能照到的墙角处，或蹲或站着一撮一撮的人，老的少的，搓着手，跺着脚，口里哈出一团一团的白气。东家长西家短的唠上几句，话题偶或扯到驻村第一书记孟超身上。λ都喜咪咪的，说什么都听着应着，37岁的孟超是大家伙儿口中的“老孟”。
冬天的农村，离不开酒和牌。醉醺醺的村干部口无遮拦，跟孟超说出了“心里话”：本想着上一任第一书记走了，留在村里的产业项目都该哥几个“分了”，没想到前任“老董”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个“老孟”……
虽是醉语，也让孟超心头一震。这件事触动了孟超的神经，他决心在柳湾村重建村两委班子，“驻村工作的首要任务是建强基层组织，一定要有靠得住、顶得上、信得过的村干部”。
转过了年，孟超在干部群众党员大会上第一次沉下了脸：“全国先进基层党支部书记申保宏这样评价过农村党员队伍：我当了十四年的农村党支部书记，带领着冯家口村从全镇会议室的最后一排走到了人民大会堂。经验告诉我，凡是软弱涣散村和贫困村，一定是支部出了问题，一定是大多数党员的素质远远不如一个普通老百姓！同志们，柳湾村正处在最好的发展机遇上，一旦错过，在座的每个人是要挨骂的，是要成为历史的罪人的！马上就是村支两委换届选举，能不能选出原则，选出立场，选出柳湾的未来，我在这里拜托大家了！”
2018年4月，距离支委选举的日子越来越近。
紧张的一天终于到来，史无前例的，辉县市吴村镇柳湾村的支委选举现场被安排在了吴村镇会议室。“柳湾是省派第一书记驻村，要隆重，要热烈。”孟超跟党员和群众这样解释。实际上，他有着种种隐忧，他就是要把选举现场从柳湾村这“一亩三分地”上剥离出去，重塑这个小小村落的选举生态。
4月12日，吴村镇会议室，在乡镇领导和工作人员的配合下，全体党员无一人交头接耳，无一人左顾右盼，柳湾村党员投出了自己人生中神圣的一票。
选举结果出来当天，村里炸了锅。先前的村干部，连三分之一的票数都没有得上。
孟超被三个干部“围困”。
“有人说孟书记你操纵选举。”
“我没有去过哪一个党员家，也没有跟哪一个党员单独谈过话。”
“都说你支持某某某……”
“我是驻村第一书记，党员谁来找我表态，想为村里面发展担当，我没有理由不支持。反倒是你，作为主持工作的副书记，是不是嘴上天天挂着‘叫干干，不叫干拉倒’？还有你，是不是说，‘我不想当，我要当我早就当了’？我说你，村委委员，是不是常说，‘我就没想着在支部里面干’？”
孟超连珠炮似的发问，让这帮人顿时无话可说。
“真正想操作选举的是恁仨吧！我已经听好些人说了，你们几个放出来话，支委选不成，村委也别想选成？”
“俺没说过……”
“喝醉了说过没有？”
“那不知道……”
“告诉你们，这一次村委要是选不成，恁仨一个也别想再干！”
……
“这就是农村，”孟超说，“在农村抓党建是要‘拼刺刀’的，是要斗智斗勇的……抓党建、促脱贫是实打实的，来不得一点虚假和糊弄。”他坦言，撂下最后那句狠话后，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说白了，抓党建“就是抓住人”，一千个项目比不上一个好干部。
至5月10号村委选举落幕，柳湾村的班子重建工作基本就绪。就在几天前，孟超在村里“小喇叭”那里听说，现在再也没有谁敢到大队部腿往办公桌上一蹬、嘴里骂骂咧咧了。“就应该是这样，这就是新当选干部的威信，新人新气象！”孟超乐了。
打通路
山泉瀑布如白帆飘落，翡翠潭底清透无暇，水上游乐，沟内探胜，一步一景，一景一奇。即便是工作日，辉县市宝泉风景区也有如织的游人观览那最瑰丽奇绝的山，鞠捧起最碧绿清澈的水。
地图上，直线距离向南三公里，就是柳湾村。可事实上，从柳湾到宝泉，需要驱车绕行十几公里。在柳湾村第一书记孟超“配套宝泉，旅游扶贫”的清晰概念里，距离超出“五公里”，就失去了意义。他为柳湾村描绘了“宝泉向南，竹韵柳湾，鸟语花香，梦想家园”的美好愿景，激励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
标线复杂的地形图上，留下孟超和村民们思索打路的点滴痕迹。向西，顺着老孟庄到小池庄……行不通，跨上了修武地界，变成两个县之间的事。向南，通过南土高村，要过中州铝厂，路程超过了八公里，也行不通。再换个方向，往东，河道沟壑纵横，死路。就在这样曲曲折折的反复中，智慧的灵光一闪，河对面的沟湾村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就在记者采访的当日，孟超兴奋地带着记者到规划路线设计的柳湾村起点和沟湾村终点实地观察。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偶尔有几声鸟鸣，划破了初夏的静谧感。竹林边界处是红色鹅卵石筑起的矮墙，几所古朴的老院子掩映林间。就在石头墙的通道入口处，拉着一条夺目的红幅，上面写着：出沟湾到薄壁交通方便，修好路娶媳妇世代感恩。红幅的一角被风吹卷起来，孟超赶紧伸手拉平。
在河对岸的沟湾村，已经为柳湾直抵宝泉的道路留出了豁口。顺着孟超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柳湾村影影绰绰的竹竿园。就在这3公里的直线距离上，凝结着柳湾村老百姓的智慧结晶，倾注着第一书记孟超的心血和汗水。他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往返在沟湾和柳湾之间，在两个大队部之间协调打通道路事宜。他记不清自己多少次拿着项目书到辉县市各个相关部门报送材料，希望这条路能够早日立项。
“两三百亩近千年历史的竹林啊，现成的水渠，保存完好的石房子土院子，到哪去找这么好的资源？！又赶上了全省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全面推进的大好时机，完全具备成立村集体合作社的条件，以资产经营公司的形式统筹、盘活和运作，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通过清产核资将村集体资产折合股权，分摊到每个村民头上，人人持股、户户增收……”孟超激动地描画着柳湾村的未来，“这也是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最大的魅力。”
2014年10月28日，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由农业部在其官方网站刊登农业部副部长陈晓华专访文章而推行。此后，中央审议通过了有关农民股份合作和农村集体资产股份全面改革试点改革方案，标志着中国布局农村集体资产产权试点工作即将全面展开。有分析称，这是农村改革一项重要顶层设计，是农村集体经济改革重大制度创新。
“河南师范大学旅游学院和南太行旅游集团强强联手，对柳湾村进行规划、设计，加上辉县市丰富的旅游建设经验，省派第一书记的影响力和信誉度，一定要形成合力，打造一个美丽、富裕、文明的新柳湾！”孟超继续说，“到那时，村集体财产达到增值、保值，配套产业实现稳定盈利，干部讲规矩，百姓有盼头，走上良性发展轨道，我这个第一书记就该享清福啦……”
孟超告诉记者，就在村委选举结束的第二天，辉县市相关领导到柳湾村视察，落定了出沟湾这条路的项目资金。通路指日可待，旅游扶贫就有了坚实的依托。
智与志
“幼儿园是燃眉之急吗？”
“不是。”
“那为什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动立项呢？”
“结对帮扶是长期的，要考虑未来很多年，吴村镇的中学和小学已经受益，我们要把教育的种子再向前延伸一步。这是中央扶贫先扶智的要求，也是帮扶单位最根本的优势所在。”
“这是个好事，我同意。”
就在出村道路款项落定的当天，在柳炒褰立一个公办幼儿园的提议也得到了辉县市领导的认可。
自从代表河南师范大学来到柳湾村的那一天，孟超就明确了要依托好原单位优势的目标。在河南师大教学团队和技术团队的支持下，利用河南省师范学科龙头优势和省物联网技术工程实验室的大数据平台分析汇总能力，全面提升教师教学效果和学生学习效率。如今，附近学区的王敬屯中学和老孟庄小学等都已引入了智慧教育系统，而唯独对口帮扶的柳湾村，连个公办幼儿园都还没有。在目前柳湾村的规划中，出村的道路如果彻底打通，将来这个幼儿园“肯定是要覆盖吴村和薄壁的”。在这样的基础之上，河南师大学前教育专业的优质师资落地生根，就能够形成一条完整的教育产业链条。
“扶贫先扶智，教育一定不能忽略。”孟超说，“扶贫也要扶志，要打开村民的思路和视野，才能最大限度激发他们致富奔小康的信念。”
在面前的桌子上，孟超两手比划着柳湾村的地形，三面环河，虽然环境好，但交通闭塞，农产品不容易往外输送，更不用说带来经济效益，贫困户的内生发展动力严重不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河南师范大学专门组织了一个由教授博士牵头，本科硕士参与的技术团队，通过一个月的集市调研和销售实践，于2017年11月8日建设开通了“爱购柳湾”大学生助力脱贫攻坚电商服务平台。该平台基于微信端口，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自平台上线以来，月平均营业额在三万元左右。柳湾村的粗粮、柴鸡蛋、松花蛋、有机蔬菜、牛羊肉通过“爱购柳湾”被运往全国各地。直接带动成立村级粗粮加工企业一个、家庭农场一个、家庭作坊三个，养殖和种植项目自主创业脱贫户11户。
“平台的初始目标客户很明确。”孟超说，“我的主张是依托原单位全员扶贫。”在曾经的河南师大校友办副主任的孟超眼里，“全员”绝不仅仅是在校师生，“还有全体校友，除了河师大，还要打造新乡高校扶贫联盟，下大力气，让社会高度认可高校的扶贫工作”。
“等我走了之后，电商平台就留在柳湾。”孟超说，“这是个招牌，是柳湾开放发展的标志。也是个聚宝盆，像一个水库，活水源源不断，鱼群络绎不绝。”
说起走，孟超想起自己来的那一天，2017年的11月8日，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那一天，驻村第一书记孟超穿着一套崭新的西服来到柳湾村。在跟乡亲们初次见面的大会上，他动情地说：“我就这一套西服，还是结婚时候买的，过后也没再穿过。今天媳妇非让穿着它来跟大家见面，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当年你穿着这身儿把我娶进了门，今天你再穿上这身儿衣裳，就当我把你‘嫁’给了柳湾村……等我驻村任期将满时，我请各位老少爷们儿大娘嫂子对我的工作进行检验，验收合格，再让我媳妇风风光光把我‘娶’回去！”话音未落，台下掌声雷动。
柳湾村距离河南师大70多公里，来驻村时，闺女不到四岁，儿子刚满一岁。孟超说，刚到村的时候，恨不能一天视频好几次。可再往后，就是几天视频一次。随着驻村时间越来越长，再打开视频时，俩孩子已经不愿意搭理他了……
采访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色有些擦黑。孟超打开第一书记办公平台签了到，匆匆忙忙地整理好日用品出门，汽车点火的那一刻，又探出头去跟村干部交代了一些事宜。出村的路上，村民的眼中，他还是那个喜咪咪、爱打招呼的“老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