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茅于轼先生一篇文章，他主张改革有立有破;几乎是后脚跟前脚，又看到南怀瑾先生讲，王莽曾想把私有制变成公有制，结果失败了，历史的结论是：“民曰不便”。
在这前一天，我还看到这样一个故事：秦穆公丢失骏马，亲自去找，看见一伙兵丁正在吃马肉，马头和马皮还没有埋掉。秦穆公看到自己的爱马被杀，并没有将兵丁们抓起来，而是和气地说，吃马肉不喝酒会伤身体的，于是给他们酒喝。这也算是“与民以便”吧。后来，秦穆公被晋军围困，这些兵丁无不以一当十，拼死相救。
管仲是名相，并且是诸葛亮的楷模。然而他的所作所为未必样样楷模。或者说，有些可效仿，有些不可效仿，有时候方便效仿，有时候则不方便效仿。比如他在临淄建了一个大大的女市，据说是世上一流官营妓院。里面的工作人员，大多来自外国女俘虏、女奴隶和本国女犯人，也有看好这一行的良家妇女。为了把妓院办得有声有色，还到国外招收名妓。据说此举乃为“与民以便”。但这样的“与民以便”，后人恐不便作为楷模仿效。
这样的故事很多，只要去想，便如群蚕吐丝一样结出一个个故事之茧来。据说商鞅第一次去见秦孝公，讲三皇五帝，秦孝公睡到呼噜连声，商鞅笑了，意为此公志不在帝道;第二次讲王道仁义，秦孝公哈欠连天，商鞅又露微笑，心想此公志不在王道;第三次讲“霸道”，秦孝公极为亢奋，连忙拉住商鞅手说：先生教我。于是重用商鞅为左庶长，变法图强。如果从大的方面论起来，这“变法图强”也是“与民以便”的。然而，就是这位变法图强的霸主，竟比秦始皇早出一百二十年制造了历史上第一个焚书的大事件。而焚书的主意就是大改革家商鞅出的。据说这是为了谋求霸业，与此同时为着霸业而出台的还有“连坐制”。但霸业却将商鞅逼向了绝路。我为其起了一个名字叫作“自杀小坑”。如果给此小坑贴一个标签，就是一个“绝”字。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商鞅却为自己开通了一条“天”字号的绝人之路，为霸业而放弃了“与民以便”。
我们曾经为姓“资”姓“社”争论不休，相持不下，几乎阻碍改革开放的脚步。其实，我们面对的现实是：社会主义社会也有私有制经济，资本主义社会也有公有制经济，公私不是决定社会性质的本质性标志。不必为此纷争，为此纠结。“民曰不便”所指向的，才是必要永远关注、重视、体察的要点，针对性地改之革之以求“与民以便”。
庄子很贪玩。他在贪玩中“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而在玩的小憩中俯视眼前的世界，虽然美不胜收，各有其理，但判析的结果却是，美和理主要是向内心寻求的结果。
我不是自然主义者，亦不是历史悲观主义者，尽力做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从阅读中我感受到：《离骚》是屈原的哭泣，《史记》是司马迁的哭泣，《窦娥冤》是关汉卿的哭泣，《红楼梦》是曹雪芹的哭泣。这些哭泣，正是对“与民不便”的悲切、呼号和抗争。
我常常在雾里望月，这“与民以便”就像当空的月亮，闪烁着迷蒙清辉，在历史的当空高高地悬挂出一个大大的惊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