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查字典论文网 >> 验之有方,屡“试”不爽

验之有方,屡“试”不爽

格式:DOC 上传日期:2023-08-07 17:45:35
验之有方,屡“试”不爽
时间:2023-08-07 17:45:35     小编:

摘 要:在改编自拟话本《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的昆曲抄本《蝴蝶梦》中,主角庄周和妻子田氏各怀其心,夫妻精神的角力以两败俱伤为结局,上演了一出人性的悲剧。剧中人性的自私无情与个体自身情感诉求之间冲突明显。而在传统的试妻戏中,男方主动发起验贞的同时本身即是渎贞行为,而女方实际上也可以在守贞与弃贞中做出妥协或出离的抉择。相较于西方文学作品中的主角,在传统的封建男权社会背景中诞生的试妻戏中女主角常常放弃了选择权。以此来看《蝴蝶梦》中的田氏,她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力。

关键词:试妻戏 《蝴蝶梦》 人性 德行

“庄周试妻”的故事自从明代被冯梦龙编进了拟话本《庄子休鼓盆成大道》以后,很快受到戏曲艺术的青睐,历代根据冯氏话本改编的剧作长盛不衰,至今还活跃在昆曲等艺术舞台上。抄本《蝴蝶梦》①即是其中的一个经典昆曲剧目,在这曲戏中,庄周与田氏二人各怀其心,上演了一出人性的悲剧。

一、《蝴蝶梦》中的人性悖论

《蝴蝶梦》共八折,从第二折《毁扇》到第七折《做亲》,写庄周的试探;而其中第五折《说亲》至第七折《做亲》,同时又是写田氏的思春,写她甚而至于不顾身份委曲求嫁。

(一)庄周布局而出局――男性的强权与自戕

在这曲约诞生于清末民初的抄本《蝴蝶梦》里,庄周毫无疑问占据了戏曲的话语权,整个“试妻”事件皆因他而起、任他摆布。庄周在《扇坟》一折中领悟到夫妻情分浅薄,对妻子产生怀疑,“试妻”之念随之而起,回家后即开始了整个布局。

《毁扇》一折中,庄周本来只是对田氏复述遇上扇坟妇一事,但他却言语刻薄,笑里藏刀,深谙田氏的心理,把握了二人对白的走向:

(生白)咳!生前个个说恩深,死后人人欲扇坟。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生白)咳!娘子!你这等如花似玉,青春年少,难道熬得三年五载不成?裙也么钗。恁且自思来……(生唱)恁,恁不须气冲冲将俺直洒,只怕恁待不得坟土干来。早上俺死,恁晚上就赴楚阳台。可不一样哀哉?(贴白)哎呀,这话儿一发不中听了!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这样事莫说三年五载,就是一世也守得来的!

这里庄周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将田氏的激动情绪与虚荣心一步步挑拨到高处,以至于田氏最后许下“烈女不更二夫”的承诺,导致故事的结尾处田氏因言行不一而羞愧自尽。在随之的《病幻》一折中,庄周除了嘱咐“切不可将我埋葬”外,又再次提及扇坟一事,让田氏再度许诺“誓不将身嫁二君”,田氏的道德地位在这里愈是崇高,她后面再嫁时所付出的代价也就愈发巨大,甚而自尽成了她唯一的解脱――如此的精心策划,庄周的心机不可谓之不重。

做完了这些道德上的布局,斩断了田氏因可能再嫁而得到原谅的退路之后,在紧接着的《吊孝》一折以下,庄周化身为楚国王孙,以具体行动来引诱、试探田氏再嫁,一步步将田氏引入彀中。

然而庄周是矛盾的,他受“寡妇扇坟”的启发,对妻子产生怀疑,诈死试妻。一方面,他固然希望自己的妻子背叛他,做出越礼的举动,以证实自己的怀疑,证实田氏的心口不一。可是另一方面,作为男人和丈夫这样的角色身份,他又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怀疑成为事实。他也一直挣扎、痛苦、徘徊。这时的庄周已经不是那个超然于芸芸众生之上的神圣,而是一个摆脱不了尘网的凡人。

剧中的庄子,是这一出“戏中戏”的策划者,他既是胜利者,同时也是失败者。作为一个“试妻”的发起人,他是胜利了,他证实了田氏的心口不一、薄情寡义。可是我们回过头来再次审视庄周的表现,他在第一折《扇坟》中取笑扇坟妇“一夜夫妻百日恩”,然而对照随后几折中他对田氏的咄咄逼人的质问、毫无人情味的布局,他又何尝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呢!况且作为田氏的丈夫,当他亲眼看到田氏对楚王孙投怀送抱时,他的丈夫身份已然轰然崩塌了。

庄周布局旨在试探田氏的情分,然而他在布局中的无情表现其实已经让自己出局了,他以男性的强权把握了“试妻”的整体走向,而当这出“戏中戏”演完时,他不得不承受这“试妻”后失去妻子、失去人情的代价。剧本中庄周撇却田园、去访长桑公子,其实意味着作为凡人的庄周已经被他自己的行为杀死了。

(二)田氏淫情而罪情――女性的选择与困境

《毁扇》至《做亲》六折中,庄周计划缜密,步步为营,重在试探。至于从《说亲》至《做亲》,则偏重描写田氏的情欲。

《做亲》中,剧本一开始写见到王孙后的田氏,茶饭不思,幸而故事中的“红娘”――也就是剧本里的苍头适时地登场了,这位苍头忽而清醒,忽而迷糊,营造出了一种如梦如幻的气氛,田氏亟欲婚配的焦急心情与似醉非醉的苍头慢悠悠的反应形成一种颇有意味的对比。田氏想找苍头问话,苍头却喝醉了:

(贴白)哪个怪你。只是有话问你。咳!可惜你醉了。明日来罢。

(丑白)夫人弗晓得,我有个毛病儿,若是醉了,作点儿事,可偏明白的。

(贴白)如此说,老人家,你是明白的?

(丑白)我是明白的,夫人有话,只管说来。

(贴白)吓,老人家。(唱)【古轮台】我要问伊家。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奇怪的苍头的毛病是“若是醉了,作点儿事,可偏明白的”,而田氏偏偏碰到这个喝醉的苍头来问话,这也许是因为:喝醉的人的出轨行为通常是可以被原谅的,而一个清醒的人做同样出轨的事情可能就罪大恶极了。田氏找这个苍头,他至少要能有效地传递信息,所以要求他是“明白的”;然而田氏这里要传的话却是贞烈道德所不允许的关于个人情欲的合理宣泄的,所以必须借助于一个类似“喝醉”的状态传递出来。剧本在这里或许有意于书写人性的合理宣泄与贞烈道德的二律背反的意味。

接下来苍头《回话》,田氏为了婚配,将与庄周昔日的所有情分都付诸脑后,过去“才名远闻”的夫君,今日却是“沽名钓誉,德劣才庸,虚名败检,有眼如盲,代寡妇扇坟,太不通……贪恋着闲花野草,倚翠偎红。谈天论地,丢棍抽封,学孔门出妻难容。他,他本是樗栎才,老大偏无用!”――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欲,田氏不惜将那过去受她敬重的有道德的先夫,批评得“一无是处”,令人不胜唏嘘,令人感到人心的多变与人性的复杂。最后的《做亲》,田氏所做的一切努力,终究在楚王孙的旧病复发中功亏一篑。 剧本里的田氏是个在情欲与贞烈道德的摇摆中走向死亡的角色。丈夫死前,她高守贞烈道德,誓言“烈女不更二夫”;而在丈夫“死”后不久,她即无法掌控自己的情欲,采取主动姿态,汲汲于自己的感情归宿,虽说田氏情欲的引发是因为庄周的试探而引起,但田氏后来竟为了救新的情人而忍心朝自己过世的丈夫挥舞起斧头,这实在也是让人不忍卒读的。作为剧本里的女性角色,田氏面临着情欲与贞烈道德的选择,而在传统的男权社会中,违背社会规范为情欲所吸引终究会走向毁灭,田氏因淫情而罪情。

可以看出,夫妻二人,皆表现出人性中的自私而无情的部分,庄周本为试探妻子的情分深浅,却在行动中将自己置于无情无义的处境之中;而田氏在被楚王孙迷倒后,掉进情欲的深渊,完全背弃了自己当初的誓言与对丈夫的情义,她甚而竟在丈夫尸骨未寒时打算劈棺取脑,读来令人心寒。

《蝴蝶梦》中夫妻二人的纠葛与矛盾,体现了人性中的自私无情与个体自身情感诉求之间的冲突,个体希望满足自身的情感诉求(如庄周想试探妻子是否有情义、田氏想与楚王孙结合),却往往在这种寻求满足的行为中表现得自私而无情,最终导致夫妻情断,一个自尽,一个看破红尘。在这曲悲剧中,夫妻精神的角力以两败俱伤为结局。

二、“试妻”戏中的德行困境

作为昆曲抄本《蝴蝶梦》故事主体情节的“试妻”(或“戏妻”)事件,在传统戏曲中并不少见。“试妻”的发生往往是由夫妇二人分离引起,因为主客观的原因,丈夫要离家去从军、修行或是赴考。时隔多年,再回到家中时,丈夫担心妻子不忠不贞,于是以种种方式试探妻子的贞烈与否。

(一)试妻与嫁妻――验贞与渎贞

《破窑记》《武家坡》《汾河湾》,这三出戏就是典型的试妻戏。这些故事说的都是丈夫离家多年,或做了官,或封了王,回家找寻离别十数年的妻子。薛平贵、吕蒙正、薛仁贵皆在见了自己的妻子后,忽略了妻子这些年是怎样在艰难困苦中渡过的,而主要关心的是妻子“贞节如何”。吕蒙正假装过路客官用金钗托媒人去引诱月娥。而薛仁贵见到一只男人的鞋就疑心陡起,想要仗剑杀人。最歹毒的要数《武家坡》里那个薛平贵了,他自己说:“想我平贵离家一十八载,不知她王宝钗的贞节如何,她若守节,将她认下,她若失节,将她一剑杀死,去见我那代战公主!”人性之恶由此已可以见得,薛平贵自己做了贰臣,背弃前妻,在西凉娶了代战公主,回寒窑还有脸皮去试探为他受苦十八年的王宝钏,而且居然心生歹意。薛平贵要试一下王宝钗的“贞节如何”,就唱了那么几句“洞宾曾把牡丹戏,庄子先生三戏妻,秋胡曾戏过罗敷女”,以历史上的戏妻事件并非罕见来为自己“试妻”找根据。对于这种被夫权压抑下的女性处境,著名的剧作家吴祖光曾有这样的评价:“在悠悠的封建历史长河里,中国男人对女人有任意作践的特权……男人可以占有众多的女人,到处拈花惹草、偷香窃玉,还常常被称为风流韵事……在那个绵绵不绝的封建礼教杀人害命的时代里,女人是被压迫在最底层的可怜虫。直到现代中国,你还可以随时找到女人的生命不如蝼蚁的悲惨实例。”②不可谓不语重心长,哀声疾呼。

试妻的行径经常是通过嫁妻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庄周变换成楚国王孙来引诱田氏、薛平贵谎称自己是平贵之友,对妻进行调戏,吕蒙正则假装过往的商人托媒婆向妻子求亲……嫁妻是手段,得出妻子坚贞与否才是重点。

然而吊诡的是,这些丈夫在气势汹汹地试探妻子们是否守贞时所采取的行动却常常是背离于社会规范的,引诱者、调戏者、骗子……通过化身这些流氓角色来考验妻子的忠诚度,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要求妻子守贞的同时,自己却早已渎贞了。

(二)妥协与出离――守贞与弃贞

“试妻”戏中的女方在试妻戏的最后通常要在妥协与出离间做出抉择。

《武家坡》里的王宝钗跟《彩楼配》《三击掌》里的王宝钗判若两人,十八年的艰苦生活并没磨砺得她更坚强、更有志气。十八年后她反而跪下讨封,甘居妾位:“西凉国有个女代战,她保儿夫坐银安,有朝一日登龙殿,她为正来我为偏,做个偏房也将就。”值得欣慰的是,薛平贵终于封了她一个正宫:“一封你昭阳掌政权”,理由是“你我结发在她代战先”。这里,王宝钏选择了妥协。同样《秋胡戏妻》中的梅英也选择了隐忍,她在受了丈夫对她的调戏、屈辱之后,先是抗争,然而在婆婆的“以死相逼”下她也选择了原谅丈夫。在封建时代的语义背景下,坚贞被视为女性最重要的品质,从可信的行为逻辑上看,曾经为了爱情宁愿三击掌与富贵生活决裂、离开相府的王宝钏,现在却选择原谅丈夫开始的不信任并愿意与人共事一夫,且甘为妾室,这就出现了新的人性的悖论,难道是因为剧作家不惜牺牲生活逻辑来成全符合他们自己的创作主题的主观逻辑吗?有观点认为,让一个妻子在面对那样的背叛怀疑屈辱后仍忍气吞声地维持婚姻,似乎减弱了这个人物的光彩和其人格魅力,应该由剧作家再写作一个王宝钏怒而休夫的结局以平民愤。

其实,问题的实质并不在于是什么样的选择,而在于局中人是否有自主选择的意识,当她自主地去选择并且有勇气对这个选择负责,那么我们就可以说她是出色的。比如西方喜剧大师易卜生在他的戏剧里就有过这样的比较,《玩偶之家》中的娜拉从爱护丈夫信任丈夫到发现自己其实在丈夫心中只是一个玩偶时,愤而出走。而另一部易卜生的《海上夫人》中,艾丽达认为与丈夫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情,她渴望着与她曾经相爱的水手可以来找她、与她在一起,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却选择了留下,和丈夫继续走下去。易卜生强调戏剧里人的独立性,让他们自由地选择,并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观众也可以在这样的选择中与剧中人物感受着一样“对自己灵魂的拷打”。

“试妻”戏中男女双方的博弈事实上体现了道德与婚姻的纠葛。在传统的封建男权社会中,男性在道德体系中占有优势,他们要求女性尊重由他们制定的道德规范,要求女性守贞不渝;然而他们自身却常常游离于这个规范之外,以非道德、反道德的姿态来考验女性的忠贞。他们,以及传统戏曲里的绝大多数女性,忽略了,在这场婚姻中,女方其实是有选择权的。既然丈夫已经违反道德了,那么妻子就有权力对是否继续接受丈夫做出抉择,而不是被动地安于通过了或没有通过丈夫的考验。而且更为复杂的是,妻子如果过分地坚持“守贞”,那也会助长不按道德规则行事的丈夫的嚣张气焰,这会使婚姻关系变得更加不平等、不和谐。

那么,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昆曲抄本《蝴蝶梦》里的田氏,她是这些“试妻”戏中唯一一个没有通过考验的妻子,然而这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她的不道德――田氏的不道德是滞后于庄周的不道德的,这场试妻悲剧归根结底是源于庄周起初的用心不良。在这场人性与情欲、道德与婚姻的纠葛中,田氏最后的行为虽然让人不齿,但是这并不是她一人造成的,她也必须有选择的权力。在这一点上,后世据昆曲改编的越剧《蝴蝶梦》③处理得比较好,在这曲戏中,田氏细心观察,巧妙地把“试妻”变为“试夫”,她因情而爱,最后对丈夫绝望后,却也因情而释然,平静地选择分手出走……这样的田氏,似乎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①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俗文学丛刊编辑小组:《俗文学丛刊》(第72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2001年版,第406―484页。

② 吴祖光:《潘金莲的争论高潮没有过去》,见魏完、杨嵘编《好女人与坏女人:魏明伦女性剧作选》,1988年版。

③ 吴兆芬:《越剧〈蝴蝶梦〉》,《剧本大观》2005年第9期。

全文阅读已结束,如果需要下载本文请点击

下载此文档

相关推荐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