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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理想和爱情各奔东西

格式:DOC 上传日期:2023-08-05 16:03:40
诗人、理想和爱情各奔东西
时间:2023-08-05 16:03:40     小编:

不见经传的女诗人法朵一写诗就出手不凡。或许她是个天才,如果她能持续地证明灵魂中的诗歌禀赋是卓尔不群的。但至少她已经在第一个诗集中,显现了一种来自天赋才能的语言质地:一种驱使语言自身的力量幻影般奔突而去创造新世界的能力。就像她的一个诗句所言:“神也不能毁尽你,哪怕你已然一地碎片”。神不仅不会毁尽天才,而且还会成就天才,只是这种成就是将诗人抛入诗中的成就。神在诗中不是人格化的上帝,而是一种语言素养,一种向着语言漂移的秩序和节律。神的语言与人的语言、物的语言融会为一种语言,使语言的世俗走向永远发生错位,产生误读,自成直观的诗意风貌。我们来看《花与刀》一诗:

蚂蚁舔舐直立的刀刃

星辰的蜜,淡而无味

宗教徒在天国的梯子上爬行

日子如刀尖林立

花儿,投降吧

向世界的善意和敌意致礼

赦免花的刑罚

归还刀的血色

任凭时间杀你或杀他!

看吧,刀刃、教徒、花儿、善意、敌意、血色、杀你、杀他,这些词汇对于害怕阅读之重、审美之殇的我来说,都有种审美中、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颤栗感。但在这首极富血腥味的诗中,所有爱恨情仇的残酷指向,都是被阻断和抹平的。每一个语义明确指向的语词来到诗中,均服从了诗的语言自现,都被一首诗自身的力量粉碎,好像制服一群凶猛的怪兽、放养一群羔羊。这是一种巨大的语言控制力。作为读者,我感到诗人的灵魂空间中,有一团巨大的乌云在撞击山峰,然后这团乌云慢慢变白,变轻,变得飘逸。可这种撞击是无效的。无畏和无效。这种反复的撞击最终在诗中达成一种莫名的和解。带着刺的、淋着血的、负着重荷的语汇被驯服了。这需要有何等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需要有多少才能去焚烧。在当代汉语诗歌中,我很少能读到像《花与刀》这样富有张力的诗作。她将刀锋磨亮,又将它敲钝。

劣等诗人号称大诗人者成群结队。劣等诗作堆积如无人处理的垃圾。语言反复被羞辱。但法朵的诗歌不在此等垃圾中,法朵作为诗人也不在此等诗人队列中。许多所谓著名诗人,一辈子没有写出一句好诗,没有驯服过一个辞藻,没有让一个标点、一个空格兴奋过。且看《一株罂粟的悲剧》一诗,第一句,就把你的桀骜之心整乖巧了:

从一株罂粟花朵中吸尽美,吸尽灵气,罂粟果

得以从梦中醒来

这是她写的爱情悲剧。的确,爱情既是美丽的罂粟花,也是毒品。爱情的确是人生中摧毁人的毒品。不过,人的生命本身是需要被摧毁的,被爱摧毁。如果诗人法朵知道,爱情只是一堆印象、一些象征、一系列影像翻滚的记忆,她会作何想呢?

当代印度心灵导师克里希那穆提在《真爱如何可能》一篇短文中写道:“你对某个人所抱持的意象,譬如对政客、首相、你的神、你的妻小所抱持的想法,就是透过关系的互动、恐惧和希望而形成的。你和妻子或丈夫在性爱上的享受,你的家庭生活所带来的愤怒、慰藉或是被取悦的快感,创造出了你对妻子或丈夫的各种看法。同样的,你的妻子或丈夫也会对你抱持一些看法。因此你和配偶之间或是你和政客之间的关系,就是两种形象之间的互动,不是吗?然而由念头所造成的这种形象的互动,如何能有虔诚的情感或爱呢?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论亲疏,都只是一堆的形象、象征和记忆罢了,其中怎么能产生出真正的爱?”

作为本体的爱情天生缺失,然而却拯救了诗歌。就这一点而言,女诗人法朵即是个例证。

爱情既是一个题材,是生活的一堆杂碎,也是一种语言想抟住的信念。在法朵的诗中,诗人和爱情都各奔东西,陷入了生活的深渊,而她打捞上岸的只有语言自我唏嘘的幻象、自我崩溃的虚无。她将爱情升华为诗的时刻,爱情就离开生活而去。她将爱情和人重新虚构,总算使爱情有个从美丽陷入沉沦又奔向欢欣的避风之所。她有一首诗名之曰《一场米拉波桥上虚焦的爱情》,其中有三个句子制造了一个语言漂移的场景:

等所有的花儿都醒来,等所有的星星都出生

我们将动身前往七个月亮升起的地方

我们将在那儿亲吻,坐在地平线上看着月亮渐

渐烧成灰烬

“虚焦”是个诗境的幻象,它在一座桥上生成。在这个诗境中,诗人和爱情都无法到达,但诗已经到达。孤独的不是人,渴望的已经不是爱情,而是诗。诗自我生成犹如花儿都醒来,星星都出生。语言的幻境反对人,反对旧时炊烟下、今日荒城中的情爱故事。语言只拯救自身,在抛弃人和爱情时显得无私、无畏、无心。当然,语言会在瞬间滑过人自我拯救的时刻,但接着就拉起了层层幕幛。

爱情不需要理论,生活的困境也不需要理论。这是法朵选择诗歌自我拯救的隐在理由。维特根斯坦说:“我相信基督教所说的下面这一句话:一切好的学说都毫无用处。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或者你的生活方向)。”法朵的诗歌好在哪里?它使诗歌理论又一次沉默了片刻,然后变得孤立无援。好的诗犹如一个强大的人物那样,反对一切好的学说,因为一切好的学说都在语言漂移时摩擦得他的心灵疼痛。至于那些在我们的教科书里,正在张牙舞爪的坏的学说,则不在好诗的反对范畴之内,也不在法朵的诗反对之列。

爱情像一张巨大的弓,把人远远地弹出去。这张弓再也找不到那个人,只有自我封存,或者再去弹飞另外的人。爱情与人,犹如弓与矢。爱情与人各自腐朽。

在《理想主义者的墓志铭》一诗中,法朵写道:

你曾建一款蜃楼在狂风中

并将所有可能的窗户打开

理想赶跑激情,双双从窗户摔落

只有风怒吼着,主张摧毁那虚无建筑

理想是个虚无建筑。理想主义者如果为了奔向理想而活着,那么,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是悲剧的理想主义者。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不是为理想的成功而活着,而是为理想的失败而活着。因为理想是冷冰冰的,只有少数人能够承受这种冰冷。理想曾经是风,现在是冰;理想曾经是冰,现在是顽石。在《女基督与壁画母兽》一诗中,法朵写道: 形同虚设的城市上空,黑白齿轮痛苦咬合

所有不停转动的东西都会戛然而止

比如爱与仇恨,在此刻荒废和停泊

法朵曾是一个为理想而活着的人,她的悲剧在于渴望理想成功;法朵是一个失去理想的人,她的悲剧在于渴望爱情成功;法朵是一个失去爱情的人,她的悲剧在于渴望诗成功。也许法朵有获得诗意的欢欣,但她还没有准备好失去诗。因为诗永远无法获得。诗意之生成,在于诗的失败,而非诗的成功。

法朵成功的诗句非常迷人。但那些成功的诗句正在转身,留下的诗句都是无关紧要的。当好的诗句转身离去之后,只有那些普通的诗句还在折磨着她。就像绽放的花儿,它们的美在于瞬间就转身离去。诗人叫不回一朵花,犹如叫不回一个人。所有事物都转身离去,那些看似没有转身的事物,是它们的背影。

法朵应该知道,对于生活而言,诗歌是无意义的,因为诗歌是最后的一点有尊严的呼吸,它只是生命的自我警觉、自我哀怜,与他人无关。好的诗歌总是如一株孤悬之花,在悬崖峭壁上岌岌可危,烧尽了所有的欢喜。在诗歌中,痛苦之类的观念并不重要,欢欣也不能持久。诗歌不是表达痛苦,而是帮助痛苦转移。其他犹如爱、寂寞、孤独之类的观念依此类推,诗歌都不能表达,只能以诗意安抚。诗歌是稀释它们,让它们自我逃遁。她有一首诗叫《阴天的寡妇》,开始一段有两句:

一直定居身上的痛苦此刻并不在空洞的眼神里

大部分已被转移藏进了那道墙上的裂缝深处

这是生命的激情、向往或绝望的一种隐藏。隐藏与其说是一种封闭,不如说是一种意象,或意象对意象的隐藏。法朵的无意义之隐藏,有一种弗兰茨・卡夫卡式的寓言特征:

阴天的午后,一个寂静的寡妇坐在屋中

屋外面有人在灰着脸聚精会神砌四堵墙

隐藏在寓言中,而不是隐藏在观念中或世界中,这一点非常重要。这种精神的宿命,使人皈依于自我塑造的寓言时空,皈依于自我不断收拢的无限和广延。寓言的时空在运动,其他的,都停止。

法朵的一首诗《在白墙上它们转瞬即逝》是她的杰作之一。也许此诗写的是两只耗子。把两只耗子写成了两个游子,写得像两个明亮的幽灵。其实,不是两只耗子,也不是两个游子,是两个变幻色彩的影子,开始时是四处爬行的“两颗金色麦粒”:

一块白墙上的两只游子,来自高处的同一个粮仓

四处爬行的它们,像两颗走动的金色麦粒

……

东边这只努力赶路,很快它将骑上夜的翅膀飞翔

西边这只不停坠落,忙于找一道黑暗的裂缝隐藏

此诗的最后,将两个游子,两个影子,两颗金黄的麦粒物化了,是稀释后的物化。一切的形象,一切的痛苦、寂寥、孤独、伤悲等等,都物化在语言的迷局之中,这是一种高蹈的诗歌技艺,即便是才华卓越的诗歌老手,也应该谦卑地注目:

薄雾般的两个身影,得赶在光出现之前遁形

从没有多余的问候或告别,多看一眼已消失

像是一阵无聊夏夜的风,或午夜孤独尖叫的回声

在它们一同爬行过又各自消失了的寂寥之中

夜和城市一起消失,一面白墙在虚无中沉默如谜

诗歌是语言的自性。但有时候,语言也会因其光辉作超越的闪烁。每一个词的超越,犹如金色麦粒的行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也许一个在爱情中领略了太多沧桑的人,都会藏身于漂移的辞藻中,把本无意义的生活化为无意义的诗歌。

我喜欢法朵的诗歌,不是因为她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看到在她的诗中,诗人、理想和爱情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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