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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彩虹里的微笑

格式:DOC 上传日期:2023-08-06 03:23:58
陀思妥耶夫斯基:彩虹里的微笑
时间:2023-08-06 03:23:58     小编:李俊娥

凌晨,一咕噜起身,打开手机,还不到五时。是一个梦境将我唤醒。梦境里,陀思妥当耶夫斯基穿着灰色的上衣,与我并肩站在小城的边缘,望着南山。那儿一片霞光灿烂,金碧辉煌,宛若玉宇天宫。在终南山下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未领略过如此奇景,想着如此的美景便是大自然的奇观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总是沉思的脸上露出微笑,在如此的背景下生活居住,你当然是幸福的。我生活的莫斯科,哪儿来的山啊,哪里会出现这样的美景啊。

梦境自然与生活、与意识有关。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说得透彻不过了:梦是潜意识的自我表现。最近,我一直在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纠缠在一起,阅读他的作品,了解他的生平,体验他的思想。偶尔,也会如恋人一般,贴近他的感情。潜意识里,他是冰冷世界里的一片彩虹,给这个人类,还有我以温暖的光辉。他的面影就潜藏在那片彩虹里,时而向我绽露出灿烂的微笑。

见过无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图像,但从未领略过他的笑容。他总是严肃着,承载着内心的痛苦。

渴望他的微笑抑或爽朗的笑,是我的潜意识。

对于俄罗斯作家,我很早就知道了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还有高尔基,而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贴近,则是最近几年。贴近后才发现,他是19世纪俄国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是俄国文学史上最复杂、最矛盾的作家之一。他一生著作等身,其作品总是站在富有正义感的贵族知识分子角度审视俄国社会与人生,史诗般的作品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如上表述,奠定了他“世界文豪”的地位。

有人如是说:“托尔斯泰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广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深度。”

深度,深在哪里?仿佛要穿透一口井,我极力向他作品的深处探望。他生命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卡拉马佐夫兄弟》,这部很少被中国读者阅读的长篇小说被评价为十九世纪后半期俄国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是作家在其一生中对哲学、政治、伦理、心理等各方面所做的苦苦探索的艺术总结,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并称为俄国小说史上最伟大的两部巨著。在这部著作里,他想要对自己一生的探索做个总结,想要在书中探讨上帝、灵魂、善与恶、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他皱着眉头,思考着“怎样按照新方式改造全人类”。一八六九年,他在一封信中明确写道:“将贯穿全书的主要问题――它使我自觉不自觉地苦恼了一辈子――是上帝的存在问题。”我终于悟出,哲学的思考,这便是深度。而它的艺术成就,接近或者说代表了当时世界文学的高峰。其虚幻的现实主义的美学观点,出色的心理描写,敏锐的洞察力和惊人的准确性刻画人物的精神状态,无不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

陀思妥耶夫斯基擅长写梦。他擅长用各种形式(包括虚幻怪诞的形式)揭示人的二重性,揭示人心灵深处善与恶之间的不断斗争。伊凡与魔鬼的对话是《卡拉马佐夫兄弟》全书中最精彩的篇章之一。德米特里的梦,伊凡的梦,都是赤裸裸的心理暗示、哲学思索,为作品中的人物和行为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往往抛弃掉自己所宣扬的那个沟通人类与上天世界联系的“宝贵而神秘的感觉”,在人的灵魂深处,对人的心理做了真实的、鞭辟入里的现实主义分析。

进入他的文本之中,我常常就陷在他的梦境描写章节里不能自拔。而我与他的梦中相遇,正是苦苦解读他的梦境里的情节和细节的必然结果。

彩虹里的微笑,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给予我的人性关怀――我是这样理解的。古今中外,哪个作家有如此的魅力在彩虹里微笑?唯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做到了。我的人生总是在孤独中守望,在凄冷里煎熬,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我的精神注入了一抹亮色,一片彩虹。他的微笑,是其本身的光辉,而在我的潜意识里,却是赋予我的精神慰藉,将我湿漉漉的灵魂烘干照亮。

年轻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英俊潇洒,目光上扬,而所有中年以后的头像苍凉消瘦,头颅下垂,是那种心事重重的目光。

与人类以关爱,如此沉重的负荷,怎能不压垮他的脊梁?

人性的关怀,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命的写照。他出生在一个医生家庭,在七个孩子中排名老二,家境并不富裕。父亲是一名军医,同时也是一个酒鬼。父亲工作的医院地处圣彼得堡的荒郊野岭,犯人公墓、精神病院和孤儿院是仅有地标式建筑,对穷困者的怜悯深深刺痛着他的心灵。虽然父母不允许,他还是喜欢去医院花园走走,看看那些晒太阳的病人,听他们讲故事,讲生活。从童年时代起,他一直生活在城市贫民中间,对于狭窄阴暗的贫民窟的状况,潮湿的地下室的生活,不仅耳闻目睹,而且有切身的体验,所以,当他提起笔时,就自然地把“穷人”的生活引进文学的天地。基于此,他的处女作便是书信体短篇小说《穷人》。作品以贫穷的公务员马卡尔・杰符什金与孤女瓦莲卡・杜勃罗谢娃通信的形式,描述了他们及周围的穷人们悲惨的生活境遇,展示出彼得堡下层社会的生活环境;一幢幢被烟熏黑的楼房,烟雾中弥漫着一股股瓦斯的气味;丰坦卡河滨平滑的大街以及在大街上出售发潮的蜜糖饼和烂苹果的浑身肮脏的婆娘;龌龊不堪的楼梯上堆放着各种破旧物品和洗衣盆,院内绳子上晾晒的内衣散发出一种糜烂的甜腻腻的奇怪味道,“就连黄雀闻到这种气味也会被呛死的”。在这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着的当然是那些在贫困的深渊中挣扎着的小人物:杰符什金穷困潦倒,被人看得连擦脚的破布都不如;瓦莲卡无依无靠,沦为卖笑的女子;杰符什金的邻居高尔希科夫,父亲失业,孩子挨饿,栖身的斗室里从没有过欢乐,只有凄恻和哀愁、呜咽和哭泣。

《穷人》一经问世,便如太阳一般照亮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眼前的世界。阴霾许久,终见光明。那时他还年轻,一定会有灿烂的笑影以及爽朗的笑声,只是这些,我再也无法看见和听到。寻觅他的笑容,真的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陀思妥耶夫斯基来了灵感,觉得那太阳就是他自己,他要为人间洒满文字的温暖。在《死屋手记》里,他记载了自己对苦役生活的切身感受,描写了苦役犯的优秀道德品质,控诉了苦役制对犯人肉体的、精神的惨无人道的摧残,揭露着沙皇俄国的黑暗统治。在《白痴》中他发展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的主题,女主人公娜斯塔西亚强烈的叛逆性和作为正面人物的梅什金公爵的善良与纯洁,使小说透出光明的色调。《罪与罚》则描写了一个穷大学生的心理裂变。主人公拉斯科纳夫在自身罪恶感的折磨下,受尽痛苦,而救赎他的竟然是妓女梭娜。她如圣母玛利亚一般,为他送上至高无上的圣洁与救赎。她告诉拉斯科纳夫:“去承认你的罪过,上帝就会给你新生了。”她鼓舞他“以受苦去赎你的罪吧”,她把木制的十字架送给拉斯科纳夫时这样说:“我们一同受苦难,也一同挂十字架。” 梭娜这位出身低贱的女性,让无神论者拉斯科纳夫决心相信上帝,走上信仰之路,寻找到了让内心平静的方式。

拯救贫穷,惩罚罪恶,必须以宗教的方式。如此沉重的主题,怎么能令陀思妥耶夫斯基笑出声来?

通过宗教来救赎,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个时代、那种文化背景下的唯一抉择。东正教认为,每一个人都在亚当的罪中犯了罪,每一位东正教信徒都有深深的原罪感。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身的苦难经历,使得他的创作中存有大量的宗教原罪意识,并以此为依托去寻求精神上的突破。他以小说的方式告诫人们,人需要认清自己,以免误入歧途。在以基督教为背景的文化语境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正视人的局限性、不足和致恶性,倡导人在破除恶性的过程中虔诚向善。这样,人类就以接受苦难的方式来赎罪得救,在与罪恶激烈的抗争中发展和完善自己,从而使“罪与罚”母题变得丰富和深刻,建设出一种全新的“人的宗教”。

评价一个作家,无论如何不能脱离了他所处的时代背景。而《罪与罚》所表现出的人性光辉,也绝对限制在宗教的层面上。但在这部作品中,读者不只是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同时更听到了来自天国的声音,而后者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字表现得更为真实,更为久远,苦难的存在证明了这个世界绝非是唯一的和最后的世界。尽管人性的贫乏与分裂让我们不寒而栗,尽管我们不得不听命于痛苦和死亡,尽管我们始终无法摆脱存在之苦,原罪之恶,但总还有另外的东西存在,那便是人面对上帝的良知与能力,唯有它才能引领人类穿越无边的黑暗和混沌的深渊,使人彻底摆脱在罪恶世界中孤立无援的状态,进而与意义、本质、永恒照面。

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任何一部作品,需要潜心,需要思索,当我随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叙述抵达终点的时候,一种身心备受折磨的疲惫油然而生。他独特而激烈的叙事方式很像是一柄极端锋利的匕首,慢慢插入我的身体,进入灵魂的拷问,自始至终会让我感受到尖锐而真实的痛楚。俄罗斯著名的宗教哲学家别尔嘉耶夫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最伟大的俄罗斯形而上学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类学家。他完成了关于人的伟大发现,以他为开端开始了人的内心史的新纪元。”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人经历着悲惨、不幸与分裂。他将人最深刻的内心世界,完全裸露给你。常常,我并非是阅读者的身份,而是与小说中的人物一起担当受苦受难的命运,承受他们的苦难,体验他们的恐惧。

我渐渐悟出,促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生巨变的,是28岁时曾经历的那次死亡的体验。如果说,此前的父母早亡以及生活磨砺只是序曲,那么自1849年4月到1854 年 1 月的四年,则是他精神裂变的主旋律。

让我简单叙述一下这个过程。

1849年4月23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因参加彼得拉谢夫斯基小组反对沙皇政府的活动而被捕,与小组的30名成员一起关押在彼得保罗要塞的监狱里。11月16日,他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1849年12月22日上午7点,他与21名死囚被押到谢苗诺夫校场。法官宣读死刑判决书以后,神父给死囚们一一吻了十字架。接着,给他们穿上白色的尸衣,准备分组依次处决。陀思妥耶夫斯基被编在第二组,眼看着第一组的彼得拉谢夫斯基等三人被蒙上了眼睛,分别被绑在三个刑柱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行刑的士兵举起枪,开始瞄准……突然,一个宫廷侍从武官来到刑场,制止了射击,传达沙皇的特赦令:陀思妥耶夫斯基由死刑改为四年苦役,流放西伯利亚,其他人也被特赦。此后,他披枷戴镣,乘上雪橇,在风雪弥漫之中来到到西伯利亚,在苦役监狱里度过了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厚重的监狱的围墙,白骨般惨淡的阳光,晦暗而潮湿、布满跳蚤、虱子和蟑螂的囚室,冰封雪冻的西伯利亚,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受刑时的皮开肉绽,不堪忍受的体力惩罚……这一切,构成了四年的生活梦魇,彻底击碎了他的空想社会主义理念,从而开始用文字鞭挞罪恶,呼唤光明。

与苦难结伴而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的写照。对于他来说,这些苦难甚至死亡的经历,都无异于是上帝的一次考验。在他被流放西伯利亚的途中,几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赠给他一本《福音书》。正是这本《福音书》,陪着他走过了三十一年的人生旅程。每遇到生活中的疑惑,他便翻开这本《福音书》,思考,阅读,寻找人生的答案,激发他完成伟大事业的信念。

打开《福音书》,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到了耶稣对他的启示:“不要拦我,因为我们必须去实现伟大的真理了。”苦难和死亡的体验,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具备了基督耶稣的宽容与博大的胸怀。他一生都怀有某种神秘的使命感,像是上帝在冥冥中召唤着他,使他在最艰苦的时刻,也不曾失却希望与信心,在受难中寻找人类苦难的根源并探寻可以拯救人类苦难的救赎之路。

从严格的意义上说,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哲学家,但他提出的有关现代人的道德状况、价值追求和精神信仰的根本问题,却属于哲学的范畴。因此,他被认为是存在主义哲学的先驱者之一。

1881年2月9日,60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彼得堡病逝,了结了苦难的一生。1883年,他的墓碑落成,墓顶上是一个十字架和一个荆棘花环――苦难的象征,底座上刻有一句话:“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籽粒来。”

这句摘自《圣经》的话,成为《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引言。

一眨眼,黎明的曙光照亮了窗户的玻璃。我是不是又睡了一觉,连自己也无法确定。模糊的意象是,我到卫生间擦了把脸,又歪倒在了床上,在梦境里继续着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纠缠。他站在我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他,灿烂的笑容温暖我心。

恍惚中,我听见了他仿佛是对我的叮咛:“我感到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愿望,想让你知道我的存在,而且仅仅让你知道。”

他做了个飞翔的姿势,并用忧伤的语调留下他的心声:“向大地洒下你快乐的泪,并且爱你的眼泪。”

即使忧伤,他也没有忘记在脸上留下笑影。用笑影来表达忧伤,这是他给我的生命启示。之后,他挥挥双臂,宛若鸟儿飞起来,向着南山的那片彩虹飘然飞去。

在彩虹里微笑,这是梦境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留给我的最后影像。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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