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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术套路“程式之美”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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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术套路“程式之美”的分析
时间:2023-08-09 00:32:55     小编:吕海涛

武术套路是中华武术的一种练习形式,它既具有世界武技的某些共性特征,也体现出鲜明的民族文化特性。康戈武认为,武术套路是将单个攻防动作或具有攻防含义的动作,按照一定的格式和运动规律编组成的成套练习,是一种相对稳定的程式化锻炼形式和表现形式。在这里,格式、运动规律、程式化等具有种差意义的词汇需要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它们表明武术套路不是随意、散漫的攻防动作,而是遵循一定的标准、格式,体现出一定运动规律的相对稳定的运动形式。巫绍平说:所谓程式,是指一定的格式、规程和法式。刘长林说:程式,是艺术在表现现实生活时必须遵循的标准化、规范化的模式。从武术套路的动作与形式来看,它不是对现实生活中充满血腥与暴力的技击场景的复制与还原,相反,其动作摒弃了大量散乱与毫无美感的技击动作,它是一种注重锤炼形式与追求精细技术的相对稳定的完美运动形式,这使其形式本身就具有了相对独立的审美价值。于是,武术套路作为一种迥异于他国武技的独特运动形式,似乎仅凭形式就能勾起克莱夫贝尔所说的那种较为纯粹的审美情感,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一点在近现代以来不断花样翻新的武术套路编排与演练之中,以及其动作与技术元素被巧妙地嫁接或引进其他艺术(如网络游戏、动画电影等)中加以表现等方面得到了充分体现。那么,我们要追问的是,如果仅从套路程式化的形式本身来看,究竟可以从哪些方面来具体揭示它的这种程式之美呢?武术套路的程式之美究竟是先天预成,还是在漫长的历史与文化中逐渐生成的?在现实层面上,每个习武者如何才能复活套路的程式之美呢?这些都是本篇尝试回答的问题。

1 武术套路程式之美的具体体现

武术套路的套是一环套一环,路是路径、方法,套路联用表明它是一种既成的相对稳定的经典习武路径与程式规范。从美学角度审视武术套路的程式规范与形式,它的产生与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它是一种理想化的技击形态,是一种超越现实技击活动的缺陷与不完美,自觉追求技击的完美性与进入理想技击境界的体现。武术套路技艺程式的完美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1 动作的规范之美

首先,那些源流清晰、传承有序的武术拳械套路的动作都是一种规范化的相对稳定的动作。它们都是合乎一定规律的锻炼与表演形式,这种形式是经过无数先人从实践之中提炼、重新加工与组合、能够以极简练的形式包含极丰富意蕴的经典形式。正因为如此,老一辈武术家才特别重视经典套路自身的各种程式规范,即规矩。武术套路在很多拳种里俗称拳架子,在他们看来,拳架子不可轻易改变,因为拳架子是代表这套拳的独特风格风貌的一个外在表现。它的拳式、动作,都是前辈几百年来从哲理、兵法以及实践中用心血提炼出来的。对于中国传统武术来讲,习练任何一门拳术都必须如同书法临帖一样,不断向经典学习,只有深浸在那些经典的拳势、拳路、拳法、拳理之中,才能体味到某一拳种套路的精妙与独特之处。这些经典的程式规范还是武术基本功的体现,是武术技法本体的体现,对它们的掌握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反复演习之中不断缩小误差,唯有此才有可能开掘出无穷妙用的能力与韵味悠长的审美境界。

其次,一个经典的拳械套路由基本的技击方法(即动作的攻防技击内涵)、招势动作与拳种风格组成,它们是套路动作规范性的具体体现,只有全面与精深地理解与掌握它们才能将某一拳械套路的独特美感表现出来。由于所模仿动物的不同(如象形拳),所运使器械形制的不同(如刀枪剑棍等),所揭示的观念图式的不同(如太极拳、八卦掌、形意拳),便形成了拳种技法、劲别、招势的不同以及拳种风格的不同。而这些现象的不同所折射出来的其实是物性的不同,进而言之,是技法规律的不同,体现了武术套路的创编需要遵循客观的规律。这便是康戈武所说的技缘形生,法依攻防这一武术套路最基本的技法规律,即武术技法离不开运用一定形态的身体部位和兵械部位去发挥攻防作用,要求动作符合发挥其一定形态的攻防性能,具有攻防含义,符合攻防变化的规律。以器械为例,武术兵械中的戈、矛、枪等,因有锐尖之形,故形成了它们的刺扎技法。这些基本的技击方法往往成为区别于其他拳种的独特的动作语汇。而这些具有攻防技击含义的动作的完成需要进一步落实到具体的身体动作姿势与运行轨迹之中,由此便形成了特定的动作招势,如春秋大刀基本刀法组成的招势有一马三刀、横扫千军、回马藏锋、败事拖刀、挑袍观机、传纂压粱等等。一个套路所包含的基本动作语汇与这些主要招势动作的相配进一步形成了不同拳种的风格特征,如刀如猛虎、剑若游龙等。蔡龙云先生认为:中国的武术运动,对技击的运动规律,要求得非常严格如果一个运动员在练剑的时候,做了一个不是剑的运动规律所允许的缠头裹脑的动作,那一定会受到内行的批评,批评练剑的人不懂道理(即不懂运动规律),批评他是外行,或者批评这套东西(套路)不合规矩。可见,只有真正领会了不同拳种套路的独特动作语汇拳势拳法与风格特征,才能把演练者的专业水准折射出来,也才能把这些拳械套路独特的规范美感表现出来。

1.2 技法的精细化之美

中国古代的各门艺术都十分注重锤炼形式,这些程式化的精炼形式已成为抒发情感意绪,彰显各门艺术神韵风采的纯粹形式。在我们看来,与中国戏曲,如京剧、昆曲这类雅乐相比,武术套路作为一种身体技艺与体育运动似乎的确不如前者高雅,而显得更加亲民一点,但如若从武术套路拳种流派之丰富,技艺本身的精妙与极高的审美价值来看,武术套路技艺层面的规矩之多丝毫不亚于前者,它的精细、精致与精美也丝毫不逊于前者。中国传统武术套路的技法极为精细,正是在对精细技法的深度开掘与极致追求中,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其形式的精致与精美。具体来讲,武术套路技法的精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身体某一部位的形态的规训会开掘出各种不同的技法要求。手、眼、身、步等之类的形态与方法就是在漫长的历史中逐渐总结与提炼出来的,这是一种旨在将身体重要部位都加以对象化与批判式规训的做法。以步法为例,有弓、马、仆、虚、歇之类的分类。以胯为例,所谓的抽胯、缩胯、坐胯、落胯等虽然都是拳势中胯部姿势的基本要求,它们都以松开髋关节、放松附着其上的肌群为基础。但它们之间又有细微的差别,如将胯根(股骨头)向内抽缩,称为抽胯、缩胯胯向下沉落,称为落胯呈现臀部坐下样形态者,称坐胯。正是在弓、马、歇、仆、虚和抽、缩、坐、落这些同中有异的细微之处见出中国武术技术的精微与细致,见出中国武术追求完美的艺术精神。另一方面,中国武术的花法技术更是其技术追求精细化的极致体现。关于花法动作为什么存在,主要有几种观点,这几种观点都反映花法的存在与武术套路审美有关系。首先,花法动作并非完全没有实用价值,它实际上较为适用于场中较艺或者擒扑小贼之类的个人格斗形式,而不适用于以列阵杀敌为主的战场决斗。成熟形态的大多数拳械套路都有花法动作,如春秋大刀的花法动作有缠腰、绕脖、云胸、舞刀等。其次,花法动作在一定程度上是套路创编的形式规律所决定的。虽然戚继光从军旅武艺的立场对左右周旋的花法武艺提出了批评,但他所创编的三十二式势势相承的套路,以及最早以套路形式绘之以图的《耕余剩技》所记载的棍、枪、刀等套路形式,都既有用法,也有花法。明末清初的武术家吴殳就明确指出,套路创编须有虚势以济之,不可兼贵实用。有了虚势的相承、相济,便使整个套路富有了文采,使人练习时容易生发审美情趣。习云太说:因为有技击,方才不失武术特点,有花法,才便于连接动作,使之练习兴味浓。事实上,戚继光极力反对花拳绣腿,但他收入的动作也有花法。这是套路内在结构规律与形式所决定。再次,武术中的某些花式动作实际上是细节动作,是最能看出功夫深浅的地方,它体现了技艺的完满性、精致性。吴殳《手臂录》说:枪本为战阵而设,自为高人极深研幾,逐使战阵之枪同于嚼蜡。可见,在吴殳看来,正因为有高人深入研究枪术,将其技术精细化,才使其具有了较高审美价值,这样一来便衬托出只注重实用的军旅枪术的淡乎寡味。

1.3 时空统一的运动形式

武术套路作为一种身体运动形式所表现出来的美既不同于音乐主要用旋律和节奏表现出来的时间美,也不同于绘画主要用色彩和线条表现出来的空间美,时空一体、时空结合、化空间为时间、化时间为空间等说法显然更符合它。演练武术套路就是人的肢体在时间和空间上所表现的形体美,是人体在武术运动中的点、线、面的对比、均衡、和谐、比例、对称、节奏、宾主、参差、整体性等多样化统一而形成的套路运动形式。人体运动的时空特征不外乎动与静两种状态。武术套路中的静势动作主要是指演练过程中动作停顿的瞬间(俗成亮相)所构成的身体姿态与动作造型,是身体各部位的动作在空间相对稳定时所体现出来的整体构图的体现。即使是这些静态的亮相动作也体现出静中寓动的构图特征,因为就在这静止与定格的瞬间,演练者已将引而未发的力和动势蓄满,并将开启可自然地滑向与过渡到下一势动作的先机。武术套路整套动作的演练是势势相承、连绵不断的,身体运动轨迹的形式包括直线和曲线两种,形形色色的武术套路的运动轨迹就在直线与曲线之间变化组合,形成不同的拳种风格,如旋转多变的八卦掌、圆活柔美的太极拳、刚健有力的南拳和快速整齐的形意拳等。有研究者认为:在武术套路演练的动态中,线的变化往往也能产生出各种不同美妙的画面,武术动作的一招一式及纵、跃、翻、飞,身法的吞吐、闪展、扭拧、折叠、回环等,在空间构成了各种弯弯曲曲的轨迹,这些轨迹形成了优美的线条变化,如短直线的顿挫有力,垂直线的上腾挺拔,水平线的广阔宁静,斜线的变化危急,长直线的快速流动。与西方体操运动相比,中国传统武术套路尤重曲线,且这种曲线多是围绕身体某一中心点或转轴的旋转运动轨迹,如腰如蛇形、枪如游龙之类的说法,陈式太极拳所谓的旋踝转膝、旋腰转脊、旋腕转肩的说法,少林拳滚出滚入之类的说法等都是注重曲线的体现。正是这种注重圆行圈走、行圆走转的运动方法往往形成含蓄蕴藉、连绵不断、动若滔滔的审美效果。而且,中国武术还十分注重直线与曲线之间的相互作用与转化,所谓形曲力直、势正招圆之类就是其体现。在一个个拳种套路之中,由于对立统一、互根互济的阴阳原则的运用极其普遍,从而促使其在动态的变化中形成此起彼伏的空间张力。而一个完整的套路作品往往又在攻守进退、动静结合、快慢相间、刚柔相济等矛盾运动之中变化流转,就促使这些空间张力在变化流转之中不断走向衰败与瓦解,成为动态流转之中画龙点睛的独特音符。一个完整的武术套路就是在这一张一弛的开与合、发与放之中,让观者领略到不断发展的紧张和解决、扭结和解结的起伏跌宕的力的动态形式。可以说,武术套路动作与动作之间的相互作用与有效贯通促使其成为一种时空统一的技艺形式,而这种技艺形式又使其呈现出兼具空间张力与时间流动的独特美感特征。

1.4 典型的身体文化符号

上文所谈到的贵圆、走弧线是中华武术套路运行轨迹的一大显著特征,这与中国传统文化是一脉相承的。有学者指出,太极图和十字架是中西两种人体文化的典型图式。郭兆霞等人认为:中西身体文化的差异表现为内聚和外拓,外拓的人体动力形成的运动形态是开、绷、直、立,如艺术体操;内聚的人体动力形成的运动形态是曲、圆、拧、倾,如武术。除此以外,与西方文化、西方体育对身体比例、身体形态、身体结构等外显的身体颇为重视不同,以武术套路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体育则较为重视形神兼备、身心合一的整体化的身体,崇尚牵一发而动全身,富有神采和精神韵致的身体。周与沉说:就身体而言,古中国强调人的内在和谐,古希腊主要表现为对肌体强健、形体美观和技能完善的持久追求。这是重神、气与重形、肉的区别。从中西体育比较来看,古希腊体育对裸体的直接表现,古希腊雕像(如掷铁饼者)对运动瞬间的塑形与表现,于其中可看到对身体结构、比例等的重视,对运动美感、技巧技能的重视等。以中国武术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体育却很少有对人体的直接展示,至多只有某些刚猛性的拳种有时会裸露人体上肢(如南拳中某些拳路)进行表现。从着装上来看,中国武术的习武之人往往都着较为素净的、宽大的服饰,如少林武僧都着古朴素净的僧衣,太极拳的习练者则多着单色宽大、轻柔的衣服进行表演,这些服饰与所演练的拳种风格是统一的,总的来讲都进一步增添了中国武术至武为文、含蓄蕴藉的审美风味。因为服饰本身就是一种文饰,比形体更宽大的服装,一展开便显现为一种线的流动(更加之革带、大带等明显的线的因素)。静,是线的分明;动,是线的变化。线的突出是中国服饰的基本审美原则之一。长袖善舞,宽衣善变,服饰潜在的多样性不靠形体,而靠服饰本身就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是从套路的形式特征及其所塑造的身体美,还是从着装、表演的环境等,中华武术的拳械套路都已俨然成为一种身体文化符号,只要其一出场,便能让人感受到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韵味。以上分别从武术套路技法的规范性与精细化特征,以及武术套路作为一种时空统一体的技艺形式、一种鲜明的中国身体文化符号几个方面具体论证了武术套路技法程式的完美性,于其中可看出武术套路的确是一种按照一定规律与格式进行塑造的有意味的形式,这种程式之美已在一定程度上使其具有了相对独立的审美价值。

2 武术套路程式之美的实践与文化根源

2.1 武术套路程式之美的实践根源

由于武术套路的程式规范已使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相对独立的审美价值,故前期研究者在对武术套路进行美学研究时往往将武术套路视为一种外在于己的客观对象来进行认识与探讨,将套路之美还原为形式美、姿势美、结构美、节奏美等之类的客观属性。但在我们看来,武术套路美的根源还在于它是一种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存在物,换言之,武术套路作为审美对象,主要原因还在于它是一种人化的自然。李泽厚认为自然的人化是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在美学上(实际也不只是在美学上)的一种具体的表达或落实。就是说,美的本质、根源来源于实践,因此才使得一些客观事物的性能、形式具有审美性质,而最终成为审美对象。杨国荣根据中国传统文化所提出的所谓化天之天为人之天的说法就相当于马克思所说的自然的人化,即只有那部分与人发生过关系、打上人的印记、体现了人的本质力量的人化物,才会成为有意义的审美对象。

武术套路作为一种身体技术,它也是一种自然的人化的体现,这表明它不是一种空洞的所指,而是积淀了人类丰富的技击实践(如人与兽斗、人与人斗)经验与搏斗生活内容,武术套路中涉及的自然有人自身、器械、对手、天地万物等。从丰富多彩的拳种套路之中,我们可看出武术套路主要处理了人与自身,人与自然(动植物),人与器械,人与他人、社会,人与宇宙等几种关系,且在任何一个武术套路中这几种关系都有所反映,只不过不同拳种套路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如象形拳主要体现了人与兽之间的关系,太极拳、八卦掌之类的拳种有通过拳术来诠释太极、八卦之类的哲理追求。需要指出的是,任何一种关系(人与兽、人与器械、人与宇宙等)都附着在以技击为核心的技能与价值指向上,重点体现出以技击为核心的这一人的本质力量,与此同时,兼及健身、娱情、修身养性等多维度的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通过把人与兽、人与人搏斗的经验纳入套路之中进行保存,通过对手足、器械等的运使与操练,不仅使人的实践能力得到提升,也使人的精神世界(包括审美意识)与人性结构得到拓展。人与兽斗这一母题反复出现在武术文化活动中,在原始社会,人们生活在与猛兽杂处的险恶环境中,时刻面临着鸷鸟攫老弱,猛兽食颛民的危险,人与兽对立,兽作为一种强大的自然力量对人类构成威胁。反映这一时期人兽关系的拟兽舞、图腾武舞等在早期的岩画以及文献记载中多有出现,它们可视为原始人的文化活动,但这种文化活动尚带有浓厚的神秘色彩,反映了早期人类对自然神灵与祖先神灵的敬畏与崇拜。研究者们多认为,拟兽舞、图腾舞蹈的出现可能就孕育了武术中象形拳的原始形态。武术在后来发展中出现了很多象形拳种(如通背拳、鹤拳、螳螂拳等),而且非象形拳中也掺杂着大量武术模拟动物形象及其典型动作的武术招势(如二龙戏珠、凤凰单展翅、鹞子翻身、金鸡独立、白鹤亮翅等),尽管人们多从仿生学的角度予以解释,但也不可忽视这些象形拳术中所__积淀的原始巫术与图腾崇拜的成分。需要注意的是在表演象形拳时,尽管强调对所模仿动物的到位与传神,但却不能失掉人的主体作用,即人不能动物化,而要体现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康戈武指出:象形拳抓住被模仿对象的特点,将其形态动作人格化,显示出人的意志、个性。例如模仿猴,在于抓住其轻灵善变的动作特点,通过模仿其忽起忽落、忽击忽嬉、变换莫测的动作,展示出人是世间最灵之物。或者说,模仿猴而高于猴,胜于猴,而不能使人猴化,局限住发挥人的体能和智能。

武术拳械套路的动作素材还取材于大量人与人斗的活动(如战阵武艺,以及角抵、手搏、相扑、摔跤、击剑等两两相当的对抗性活动)。这些活动的开展有时是十分惨烈的,碎首折臂的场面时有发生。但上至宫廷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这些激烈的对抗活动都受到人们的喜爱,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人们渴望通过参与或者观看这些对抗激烈的活动释放与证明自己身上所潜藏的野性力量,寄情于某些获胜者来彰显人的本质力量。而且,中国传统的技击理念与技击实战十分推崇以巧斗力,如庄子所说的后之以发,先之以至,《角力记》中所说的宣勇气,量巧智,戚继光所说的知当斜闪,太极拳所谓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等都是这种反映,这样一种技击旨趣提高了武术技法的精妙性,较为深刻地彰显了人的本质力量。可以想见的是,在各种巧斗过程中所开发出来的那些恰到好处的身姿与技法要领可能就被各种拳种套路所吸纳。如:早在西周时期的《大武》舞中,那一击一刺之谓伐的武术动作就是当时战争生活的一种反映,而众多研究者都认为武术套路是保存技击实战经验和帮助技艺实现代际之间传承而产生的。所以武术套路的程式并不仅仅是一种形式规范,而是在漫长的武术实践活动中逐渐建构起来的从技术到知觉完形的规范化体系。恰如陈幼韩所说:程式,不是外加于事物的法式和规程,它是由事物自身的特质所决定的形式规范和技术格律。

在中华武术套路的器械表演中,兵器本身也成为一种具有特殊审美价值的器具,尤其是依托其本有的形制特征所开发出来的技法与招势动作连贯成套进行表演时,更是体现出较高的审美价值。观看中华武术的器械套路表演,不免生发出一种疑问:刀枪剑棍这类本带有凶狠、残暴、杀戮色彩的武术器械居然也能够随着演练者的舞动给我们带来审美愉悦,如何解释这种审美现象呢?在我们看来,解释这种现象仍可归因于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有一条持械而舞的发展历史,如干戚舞、弓矢舞、剑舞、双戟舞、刀舞、马槊舞、剑器舞、十八般(十八种兵器)武艺等逐渐登上历史舞台,这一持械而舞的历史与中国古代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以及制造和使用兵械的发展历程是基本一致的,表明器械舞或器械套路的创编也有深刻的社会历史实践根源。根据这些器械所开发出来的技术要领与表演形式对习练者的身心与心理结构都起到一定的化育与塑造作用。因为任何技术的操作都离不开身体的直接参与,在这一操作过程中,身体各部位的协作会逐渐产生与之相适应的实践感与技巧感。尤其当器械运使的方法有机地融入好的拳种、套路形式之中并被演练者娴熟地加以表演时,便生成了美感。而且,武术套路表演器械的形制、装饰等也使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实用技击功能的束缚,使其自身就具有了较高审美价值,如剑有剑穗、剑匣。可以说,中国武术器械的装饰、文饰特点进一步增强了武术套路演练时的美感。

此外,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在武术套路中还体现在武术人与自身的关系上,即知己的维度上。中国传统身心观认为,本然层面身心不二,实然层面却往往身心分离,应然层面身心合一。为了实现理想的、应然层面的身心合一,将人的身体所具有的技击潜能充分挖掘出来,中国传统武术把人的身体作为一种自然对象展开了全面而精深的对象化,中国武术所谓手眼身法步,精神气力功,内三合与外三合的理论以及大量其他对身体进行规训的精细技法都让习练者实现了对自己身体的充分认识与人化。这种既全面又深入的规训方式极大地提升了习武人支配自己身体的能力。而经过历代武术人亲身实践所总结出来的运使自己身体的技击方法也为各种武术套路所吸纳,使人们在接触潭腿、八卦掌、戳脚门之类的拳种,以及听到南拳北腿之类的武术俗语时就很容易想到人体某些部位较为突出的技击妙用能力。

总之,中国武术丰富多彩的拳种套路,都是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它们都是在历代武术人技击实践的基础上逐渐总结、提炼、加工创作而成,正因为武术套路中积淀了真实的技击实战的生活与经验,它们才成为有意义的审美对象。正如吴庆华所说:武术成为生命的自由运动的形式,是以人类改造世界的社会实践(首先是物质生产劳动,然后才逐渐扩大到社会实践的其他领域)为基础、源泉、动力的武术是在漫长的人类社会实践的基础上逐渐演变成审美对象的。

2.2 武术套路程式之美的文化渊源

武术套路的动作不仅积淀了丰富的技击实践经验,而且,从武术套路的动作构成和呈现出来的形式特__征,还可以看出它也吸取了丰富的传统文化营养。一般来讲,特定的自然环境、物质生产方式与社会结构往往孕育出独特的观念和意识,而这些观念和意识一旦形成,又反过来给予社会存在以巨大而深刻的影响。对于生活在不同文化传统中的人来说,当一种文化传统形成之后对整个民族的各种实践活动都起着不容忽视的范导作用。武术套路是一项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身体技术,以儒、道、释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主流文化对武术技术给予了价值上的引导与规范。如果说儒家主要为武术与武术人提供了伦理道德的评判标准,那么,老庄、佛禅话语则更多的从技艺本身与人生境界的开显上提供了相应的价值意义。从审美上来讲,当武术人自觉地追求这些带有终极色彩的价值意境并将其落实到亲身实践的行为之中时,武术人对套路的演练与运用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实现了真善美的统一,而真善美的价值标准也成为衡量武术套路演练与运用水平的内在尺度。

具体来讲,老庄思想对武术套路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各种拳械套路对道法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与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庄子?知北游》)的思想的领会与追求上,道在这里的内涵主要是合规律性的体现。道家思想所体现出来的这种模仿与效法自然的精神深深地渗透到武术套路之中,如武术套路的创编必须因循人体、器械等固有的自然机理与性能即是这种体现。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使武术套路的技法规范与形式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塑造理想武者风范和君子人格的有效手段。未曾习武先习德的观念并不仅体现在各门各派的门规戒律对武术人行为的外在约束之上,更体现在这种对德性的培养与心性品质的陶冶已经有机地融入到武术套路的技法与形式之中,使其无时无刻不在发挥着陶钧人心的作用。如:中国武术几乎所有的拳种器械演练都遵循势正招圆的特点,太极拳处处守中、求中,俞大猷《剑经》中指出中直是一切棍法的核心等,可以看出,这些十分实用的技法原则已经与传统儒学所尊崇的人格修养的德目要求完美交融在一起,从而使习练者在习练武技的同时也培育着良好的心性品质。此外,中国化禅宗哲学也使少林武术具有了禅拳合一的价值追求,使习武生活化、审美化,习武的过程就是悟禅的过程,充满了审美情趣与智慧觉悟。简言之,武术套路的产生、发展与延续离不开以儒、道、释为代表的传统主流价值观念的影响与形塑,后者是前者得以产生的文化土壤与价值根源,正是在传统主流价值观念的影响下,使武术套路成为一种塑造完美人格、有助于武术人实现德艺双馨之理想境界的有效程式。

从以上论述可看出,程式化的武术套路背后所积淀的技击实践经验与传统文化营养使其既定的相对稳定的形式并不机械,也并不空洞。所以,与其说武术套路之美可以用克莱夫贝尔所讲的那种能够激起人们特殊审美情感的带有一定神秘感的有意味的形式说来加以解释,不如说它更符合经李泽厚先生用他的积淀说创造性重释之后的有意味的形式说来解释更合理。李先生在解释原始陶器纹饰由写实演化成抽象时指出:正因为似乎是纯形式的几何线条,实际是从写实的形象演化而来,其内容(意义)已积淀(溶化)在其中,于是,才不同于一般的形式、线条,而成为有意味的形式。也正由于对它的感受有特定的观念、想象的积淀(溶化),才不同于一般的感情、感性、感受,而成为特定的审美感情。可见,以李先生的积淀说来看待武术套路美的根源,就会发现尽管当前武术套路的美越来越形式化,抽象化,装饰化,但它的美也并不神秘,而是由于形式之中积淀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与文化观念。只不过,武术套路经历了一条由过去那种有着丰富技能与文化内涵的综合实用技艺向当今越来越形式化、舞蹈化、体操化方向发展的路径,这一技艺的演进之路也较为符合大多数实用艺术由内容(意蕴)向形式积淀的一般发展规律。所以,李泽厚的积淀说能帮助我们更好理解套路形式所勾起的特殊审美情感的根源所在,即李先生所说的美的本质、根源来于实践、美是人类实践的产物,它是自然的人化,因此是客观的、社会的。

在习武者的生命体验之中复活武术套路的程式之美前面的论述表明武术套路既有完美的形式,也积淀了丰富的技击经验与文化意蕴,然而,只有形式与意蕴完美地被各个时代的习武人在自己身上加以复活与呈现时,武术套路的程式之美才现实的存在,这实际上就涉及到了体验问题。对于任何时代的个体习武者来讲,他们都必然面临前辈传下来的某些经典套路程式,但这种动态的运动形式却不是靠口说或思致就能在自己身上呈现的,它必须经过每一个个体生命的重新体证、复活并增进新东西才有美感可言。正如柳宗元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话语消解了实体化、现成化、外在于人的美本身一样,陈伯海说:是体验照亮了形式,赋予了形式以生命(使之成为灌注生气的形体);反过来讲,形式的功能恰在于能彰显其内在的意蕴,然亦有可能遮蔽意蕴。这表明个体的生命体验对于照亮套路形式,激活其意蕴的重要性,且意蕴可以随着习练者人格与文化修养的提高、技艺的不断精进而得以逐渐开显甚至步入技进乎道、天人合一的难以言传的至高境界。中华武术拥有蔚为壮观的拳械套路,但对传统武术名家而言,形式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灵活驾驭形式、运用形式的能力,可以说演练与运用中的套路形式其实已经是对原有形式的超越,而决不只是生搬硬套、机械运用套路的外在形式。如同庄子所说的得鱼忘筌,得意忘象一样,套路形式本身只是帮助我们实现目的的桥梁,过河才是我们的真正的目的。不过,这也并不是说套路不重要,实际上套路本身无所谓对错,关键是要用好它,这就需要每一个习练者长时间的悉心体验与体认,用自己的经验与理解照亮套路的形式,赋予形式以生气,如习练过程中感受内气与内劲的培蓄与变化过程,通过想象各种情境来深刻理解动作的攻防技击含义和变通运用各种动作招势,通过自己的亲身感受与体验总结心得体会,以期与古代或者当代的武术名家进行文本或者当面的沟通,并在融会百家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来更新现有的套路形式、生产新的具有价值的技能与理论知识等,只有以这种新的知识与技能结构和新的生命形态演练武术套路时,才会使套路作品恒新恒异,体现出醇厚的功力、个人风貌与神采韵致等,武术套路的程式之美也才真正鲜活与灵动起来。

3 结论

本文首先从武术套路技法的规范性与精细化特征,武术套路作为一种时空统一体的技艺形式和一种鲜明的中国身体文化符号等几个方面的详细分析了套路技法程式的完美性,于其中可看出武术套路的确是一种按照一定规律与格式进行塑造的有意味的形式,这种程式之美已在一定程度上使其具有了较为独立的审美价值。其次,尽管武术套路作为一种相对稳定的程式规范已使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但武术套路的美并不是一种先验的存在,也不是一种空洞的所指,而是积淀了深厚的技击实践生活内容与传统文化内涵,浸润了每个习武者个体鲜活的生命体验与技法风格特征,它们是使武术套路并不僵化,而具备生成丰富意味的不竭源泉与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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