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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相成 和谐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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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相成 和谐人生
时间:2023-08-07 22:14:46     小编:

[摘 要]无论学术传统还是文化传统,常将儒家与道家、孔子与老子放在对立的位置上加以观照和研究。通过对读先秦儒家与道家典籍中的相关文献,尤其《孔子家语》与《道德经》,可以看到孔子与老子的人生哲学实是深深扎根于西周文明土壤的并蒂之花。两者在人生哲学的诸多方面存在极大的相通乃至相同,这也启迪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重新认识先秦儒家与道家文献的理论意义及其对于和谐人生的实践意义。

[关键词]孔子;老子;道;相反相成;和谐

Abstract:Both academic tradition and cultural tradition often make the Confucianism and the Taoism, Confucius and Lao Tzu be in the opposite position to observe and study. From the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of pre-Qin Confucianism and Taoism, especially from the Homely Talks of Confucius and Tao Te Ching, it is easy to find that the philosophy life of Confucius and Lao Tzu are the flowers of Bingdi which are rooted in the civilization soil of the Western Zhou. And there also exists terrific similarities and even the same in their philosophy life, which inspires us to reevaluate th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books and records of pre-Qin Confucianism and Taoism to harmonious life from a new perspective.

Key words:Confucius; Lao Tzu; doctrine; opposite each other; harmony

无论学术传统还是文化传统,我们研究孔子与老子的关系,往往看到的是二人的差异,或者说,我们已经习惯于将儒家与道家、孔子与老子放在对立的地位上去观照。然而,当我们研读《孔子家语》时,又真真切切地感到他们在人生哲学方法论上的深层一致性。《孔子家语》的几个篇章都有孔子“闻诸老聃”之类的说法,《孔子家语・致思》篇则记载孔子本人所说“自南宫敬叔之乘我车也,而道加行”,这是说的南宫敬叔帮助孔子一起适周问礼的事情,所以王肃注曰:“孔子欲见老聃而西观周,敬叔言于鲁君,给孔子车马,问礼于老子。孔子历观郊庙,自周而还,弟子四方来习也。”这一说法不仅有《孔子家语・观周》篇的详细记述,而且很多典籍都可印证,二人的一致渊源有自。

孔子、老子的相通乃至相同意义重大,这对于“中国传统思想”研究方法的补偏救弊十分必要,也有助于我们深入思考《孔子家语》的价值等学术问题。我们对读先秦儒家与道家典籍,尤其思考《孔子家语》与《道德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孔子与老子的人生哲学实是深深扎根于周代文明土壤的并蒂之花。既然我们常常奢谈儒、道之异,则不妨回到“儒”与“道”的源头,研究他们的思维方式。在孔子、老子那里,会得到许多关于和谐人生的智慧启迪。

一、成而必变,相反相成

西方有哲学家认为,之所以不断有人投身哲学领域进行研究,目的之一便是追求永恒。这种追求是一种本能,最早出于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灾难的躲避。今日,难道热爱生活和躲避灾难不仍是哲学研究的至高追求?实际上,中国古老的思想传统,也是在这样的追寻中产生、发展的。

今本《逸周书》的第一篇《度训》,其开篇曰:

天生民而制其度,度小大以整,权轻重以极,明本末以立中。

先王建立制度,同样是基于对民性、民生的思考,所以《度训》又曰:

凡民生而有好有恶,小得其所好则喜,大得其所好则乐,小遭其所恶则忧,大遭其所恶则哀。然凡民之所好恶,生物是好,死物是恶,民至有好而不让,不从其所好,必犯法,无以事上。

顺民之好恶,思想者立中补损,从而度小大、权轻重、明本末。

这里《逸周书》讲述了“损益”之道,也就是关于“立中以补损,补损以知足”的道理,后来,老子、孔子都曾谈到。

老子曰:

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道德经》第四十八章)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道德经》第七十七章)

事物往往就是这样,常常会因为外部条件有所不足反而发展得好,或是得到好的外部条件发展反而受到束缚。这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人,他历尽了苦难,苦难反而成了他成才的条件。损中有益,益中有损,二者不以对立的属性而存在,而是相互渗透,相辅相成。“学”与“道”就是如此,为学日有增益,为道则日有减损。“学”愈厚而“道”愈精。“道”愈精,境界越高,最后就达到无为之境了。

认识到这一点,是基于对天地运行法则的把握。老子看到,天道往往减损有余来补给不足,所以“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他看到了“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的规律,于是形成了这一认知。 孔子也对“损益”之道有深刻认识。《孔子家语・六本》记载:“孔子读《易》,至于《损》《益》,喟然而叹。”弟子子夏询问他何以叹息,孔子曰:“夫自损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决之,吾是以叹也。”孔子此言,与老子“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如出一辙。

接着,孔子谈了“为学”与“为道”的关系:

子夏曰:“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子曰:“非道益之谓也。道弥益而身弥损。夫学者损其自多,以虚受人,故能成其满。博哉天道,成而必变。”

在孔子弟子中,子夏于诸经皆有钻研,特别注意发掘经意。他细察《易》理,《隋书・经籍志》称子夏传《易》,曰:“孔子为《彖》《象》《系辞》《文言》《序卦》《说卦》《杂卦》,而子夏为之传。”他不把《周易》用于占卜,而是从义理上引申发挥,因此后人说“卜商入室,亲授微言”[1]。在这里,作为孔子易学传人中的翘楚,子夏被孔子的论述所折服。所以子夏曰:“商请志之,而终身奉行焉。”

“成而必变”,在孔子本人看来属于“天道”使然。与老子一样,孔子认为一个人对道术的掌握越是广博精到,就越感不足,就“损其自多”。作为学者,自认为不足之处有很多,才会“以虚受人”,由此而达至成就盈满,不断向上。天道所昭示的,就是“有所成则有所变”这样的道理。

不难理解,经典的本质,乃是先贤圣哲用他们的真心看到了生活的真相,讲出了真话。对于生活的真相,容易看得清楚吗?柏拉图打了个比喻:世界类似于一个岩洞,我们躲在洞内窥探着外面,只能看到现实世界的各种阴影。看来,身在洞内,能看到的只是生活的投射,并不见得察得生活的真谛,正如俗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说,唯有外其身,或者后其身,才能观其全貌。

对于生活,老子有他的观察和思考。在老子看来,生活中的一切都有其内在的规律,有一种力量推动着它们按其自身规律而存在、运动,这种原始的动力本身就是存在。这个存在,在天地之前就已经出现,只是人们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于是老子 “字之曰‘道’”。

表面看来,老子讲得轻松,但他确实看到了化生一切的本源。就是“道”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是中华先贤圣哲们所言、所论的中心。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第四十二章)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孟子・公孙丑下》)庄子曰:“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呜呼在?曰:无乎不在!”(《庄子・天下》)孙子曰:“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孙子兵法》)

先秦时期的“百家争鸣”中,各家各派虽自有主张,但他们有着共同的认知基础,这就是“道”。“道”仿佛是个秘籍,掌控着天、地、人的命运,掌握着宇宙万物的运行法则。这个认知影响久远,直到今天。

可以肯定的是,“道”是智慧与力量的源泉。知“道”,行“道”,带给我们的是看清真相的能力、面对困难的勇气、增强幸福的能力。这一切,正是和谐人生的主旋律。“道”,虽然说不清楚,却也有迹可寻。

对于这一点,老子有他的发现。老子曰:

反者,道之动。(《道德经》第四十章)

在老子看来,“道”的运动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变化和行进的。事物往往相互作用,事物的矛盾与对立转化是永恒不变的。显然,老子的认知,源于对自然界表象的观察: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去;黄河、长江从西部发源,流向东部的海洋;冬天到来的时候,春天就不远了;每一座山峰的邻居,往往是幽深的峡谷。

从这样的存在中,老子获得了许多启迪。万物的未来,将走向它的反端。万物现在的状态,都由它的反端发展而来。所以,老子曰: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道德经》第二章)

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道德经》第七章)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道德经》第二十二章)

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道德经》第三十四章)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道德经》第三十六章)

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道德经》第三十九章)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德经》第四十一章)

万物负阴而抱阳。(《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道德经》第六十三章)

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道德经》第六十四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道德经》第八十一章)

可见,老子所谓“反者,道之动”是整部《道德经》的主旋律。老子的“相反相成”与孔子的“成而必变”,说的是一样的道理。道,乃反方向行进,这可以带给我们很多思考,对于和谐人生意义重大。

二、思远志广,原始察终

老子曰“反者,道之动”,修持大道的机会,老天是反着给的。所以,真正的福也往往通过反端的事件而生发。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德经》第五十八章)人们理解的祸患、困苦,如果换个角度看,也许似是而非。这意味着,人们要提升境界,要有超越意识,站在更高、更远处去思维。

要超越常理,莫若回到常理。比如,“有之以为利”(《老子》第十一章),这个道理天下人尽知。所以孔子曰: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论语・里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富,与贫相反,代表物质上的享有,升官发财,货利权色都在“富”的区间。贵,与贱相反,寓意精神上的追求。被人尊重、夸赞,享有美名,这都在“贵”的范畴。许多人一生的追求,尽在于此。若是梦想成真,在世人眼中,多是有福之人。

这种“福”从哪里来?当然需要个人的努力。但是,个人在哪些方面努力,怎样才可以修得这样的福报,才是更重要的。 按照儒家的逻辑,一个人有德,才会有“得”。

《乐记》云:德者,得也。

《大学》云: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中庸》云: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先秦时期,道与德是两个概念,有清晰的边界。老子、孔子都谈道与德的关系。老子曰:

道生之,德蓄之。((《道德经》第五十一章))

道,是生发的力量,化生一切。德,是长养的力量,承载万物。孔子曰:

夫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以非德,道不尊;非道,德不明。(《孔子家语・王言解》)

孔子认为,因为有道在,所以德得到彰明。没有道,德的好坏也就失去了标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既然有“明德”,就有与之相对的“恶行”。如何区分和界定“明德”与“恶行”?道就是标准。因为有德在,道得到了尊崇。

人们通常说:有德才有得,有诚才有成。如何做到有德?真诚修道者有德。所以老子曰:

孔德之容,唯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德经》第二十一章))

德,全然地遵从道。最大的德,就是顺从道。道是何物?它恍恍惚惚,深远幽冥,它的有无虚实难以辨识。但是,就在这恍惚之中、幽冥之际、有无之间,道彰显出了一种意象,这种意象逐渐转为具体的形物,包含着至精至诚的动力。它真切可见,真实可信。

《大学》有云:

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道所彰显的意象,就是诚意、正心。意象转化为具体的形物,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这其中,一股力量的泉流贯穿于终始,它时时涌动,永不停息,无处不在,无穷无尽。这一切,就是“道”的作用了。

道,竟有这般力量!于是,知道、修道、悟道、得道,成为历代志士仁人毕生的追求。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又曰:“士志于道”“谋道不谋食”。志士仁人就是为大道而生的。

道是如何发生的?老子曰:“反者,道之动”。道的运行是反方向行进。那么,道的发生,就不是简单地像“得其位,得其禄,得其名,得其寿”那般美好且让人乐于接受了。修道的机会,往往以反端的事件生发。比如遇到困厄,面对灾祸。假如能够避免,没有人愿意在困厄与灾祸中饱尝愁苦滋味。但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理性面对不如意,超越悲苦,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孔子的一生多经困厄。其中,“陈蔡绝粮”是非常典型的事例。孔子师徒在经过陈、蔡两国之间时,被围困而断粮多日,外无所通。子路想不通,提出一个问题,因为他听孔子讲过:“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不善者,天报之以祸。”孔子师徒积德怀义,为什么还会沦落到“穷”的境地呢?他不解地问孔子:“君子亦有穷乎?”穷,是穷困,是困厄,也是穷途末路。孔子回答曰: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

在孔子看来,同样面对穷境,君子的选择是理性认知,安然地对待,坚守底线。小人则如泛滥的洪水,无所不用其极。“小人喻于利”,给小人直接的利益好处,他是喜悦的。当修道的机会降临的时候,他根本不认识道。因为不认识,自然就错过。

古罗马帝国时期基督教思想家奥古斯丁在他的《上帝之城》中说:“生活中的幸运和灾祸为善人和恶人所共有。”生活中的幸运与灾祸也为君子与小人所共有,但这绝不意味着善人与恶人、君子与小人就是一回事。奥古斯丁认为,这就好比“同在火里,黄金闪光,而糠秕冒烟;同受连榈敲打,秸草扁瘪,而谷粒洁净。”同样力度的伤害,对善人是一种考验、净化和纯洁,对恶人却可能是遭殃、毁灭和根除。受到同样伤害,恶人会咒骂、亵渎上帝,而善人会求告和赞美上帝。所以,重要的区别不在于遭受什么苦难,而在于什么样的人在受苦。同样受搅动,污泥发出臭气,香膏则满是馨香。

苦难、困厄是试金石,真正的生命成长是在困苦之中成就的。在困厄中,人的心志与追求开始萌发。这时候,孔子特别强调人应该思远志广,知事物之终始。孔子曰:

晋重耳之有霸心,生于曹、卫;越王勾践之有霸心,生于会稽。故居下而无忧者,则思不远;处身而常逸者,则志不广。庸知其终始乎?(《孔子家语・在厄》)

人居下而忧、处身不逸,则思远志广。如果了解事物的发展规律,明白事物的相反相成,就是真正的知事物之终始。晋文公重耳称霸的雄心,萌生在他逃亡于曹、卫两国的时候;越王勾践称霸的雄心,萌生在他被困于会稽的时候。所以,身居下位而无忧者,思虑不远;生活长期安逸的人,其志不广。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司马迁就列举过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陈、蔡而作《春秋》;屈原放逐赋《离骚》;左丘失明,编有《国语》;孙子被截去膝盖骨,《兵法》修列;吕不韦流放蜀地,代代相传《吕氏春秋》;韩非被囚于秦,作《说难》《孤愤》。这皆为发愤之作。(《史记・太史公自序》)对于有修为的君子来讲,正向的担当是修德,反向的承负是修道。修道,是真正的固本培元,是长根的功夫。故老子云:“根深蒂固,此乃长生久视之道也。”(《道德经》第五十九章)

有了心志与追求,还需要锤炼担当与胜任的能力。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担当大任者,确实要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智慧与力量,这是道在生发。这个过程中,苦、劳、饿、空变成了催化剂,是对一个人心智成熟的历练。

三、洞明天道,调其盈虚

老子在论及“反者,道之动”之后,接着论述到:“弱者,道之用”。老子告诫人们,“道”的运用,要我们保持柔弱的状态。

道,反方向运行;真正的福气,老天是反着给的。人生要经历困厄,要面对困难,必然面对吃亏、吃苦。如果把吃苦、吃亏的“好处”明白透彻,苦就不苦,吃亏是福。这不是失意人生的最后慰藉,而是对于真理的真切洞察。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道德经》第七十二章)

自知与自见、自爱与自贵,其实就在一念之间,有时也相距十万八千里。关于这些道理,老子问:“明白四达,能无知乎?”心如明镜,能不能执守空无,静定如一?生命不能空度,但要有留白。在空灵之美中,才有无限的遐想。所谓的可能性、希望和梦想,尽在其中。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谈论“满而不溢”,谈论关于“损”的话题,一定在“有”的前提下。有什么?有天下之人向往的物与事,如聪明睿智、功被天下、勇力振世、富有四海等。若本来就一无所有,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可“满”之处,“损”又从何谈起呢?先有聪明睿智,才有守之以愚。

在这里,“愚”并非“愚蠢”,而是明白四达却不自以为是。功被天下才有守之以让,有勇力振世才有守之以怯,先富有四海才有守之以谦。当没有“有”的时候,一定要昂扬向上,努力进取,这才是正道。

那么,如何才能“有”?老子曰:

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道德经》第六十四章)

何时为,何时不为?何时益,何时损?无有要生有,满时就要损。贵在身处一端,知其反端。在老子看来,要做到“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 《道德经》第二十八章)。说到底,雄、雌,白、黑,荣、辱,都是生活的不同状态。对于生活,每个生命都应有理性认知。静定、安于,是人生和谐的最佳状态。不患得患失,也不得意忘形,不失意绝望。

四、素位而行,不愿其外

老子所说的“反者,道之动”之“反”,与“返”通用。返,就是归返生命本来的历程。

面对现实的生活,如何安顿自己的生命与本心?基督教普及的道理,是在现实生活中应该更忠诚于上帝。苏格拉底则认为人们更应该服从于神。老子、孔子等中国的先哲认为,相对于功名利禄这些现实中的“有”,人们更应该信任化生这一切的“道”。

道的特质是什么?老子曰:

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兮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慨。(《道德经》第三十五章)

悦耳的音乐,可口的美食,对于过客来讲极具吸引力。道之出口,却如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或者连白开水也不如,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到,但是用起来却永不衰竭。也就是讲,无论是否“天下有道”,大道都在那里,如如不动,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它好像无影无踪,其实有迹可循。

既然“反者,道之动”,那么在归返生命本来的历程时,微不足道的事物却可能是至为重要的。比如,孔子强调为人处世的道理与礼节,“弟子入则孝,出则悌”之类,人人能知能行,就在举手投足中,在视听言说间。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往往是道的至高表达。

老子曰:“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众人皆有余”“俗人昭昭”“俗人察察”。春日里,桃花开,人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奔往功名利禄,去争难得之货。在利益纷争处,总是热闹得很,许多小丑,粉墨登场。于是,就有了花言巧语,有了功于算计,有了精明省察,也有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对于这些,孔子的态度十分明确:耻之。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论语・公冶长》)

花言巧语的人鲜有仁爱之心,之所以有这样的表现,要么是欲速成者,要么是贪小利者。对于这些,老子同样痛恨不已。他自问自答,引发人们的警醒:

名与身孰新?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道德经》第四十四章)

名誉与生命,何者可爱?生命与财货,何者贵重?获得与失去,何者有害?过分的贪爱必造成更大的耗费,更多的私藏必造成更重的损失。所以,知其所足,不受侮辱;知其所止,无有危险。如此,便能长久存在。

这样做,与“自以为是”多有不同。竭心尽力去追逐爱与财富,反而会带来耗费与损失。所以,老子的选择不是追逐,而是让它发生。他看到天下万物有这样的表现:

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是以去甚、去奢、去泰。(《道德经》第二十九章)

它们有的走在前,有的随在后;有时嘘气取暖,有时吹气为凉;有的身强力健,有的骨弱筋柔;有的厚实堪载,有的颓废倾塌。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所以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接受自然天成,胜过自以为是。这包括接受他人,也包括接受自己。也就是讲,自己若是先进,要接受后进存在,并不飞扬跋扈。先进者所拥有的力量不是要时时愤粒而是帮助他人,化解忧患,消除恐惧。若自己是后行者,贵在安分守己,不是不努力,而是不投机取巧,不坑蒙拐骗。所以,圣人的表现是“去”,去掉极端,去掉奢侈,去掉过分。

《论语》中亦有同样的表达: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

不凭空猜测,不绝对肯定,不固执不化,不自以为是。佛家倡导“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与之一致。那些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固执己见,乃源于一份“我执”、一份私臆、一份偏见、一份由固执而产生的执滞和郁结。

那个“我”很重要,此道理世人尽知。可是,“我”也是最大的障碍,天下人却知之者少。“我要”“固执”“执守”本身并没有过,如“择善而固执”就是“诚”,就需要这样的一念恒定。不过,怕的是这一念落脚在私己、私意与私利。如果落脚在“私”,空间就会不停地内缩,直至缩成一条夹缝,小到连自己也放不下。反之,若杜绝了“甚”“奢”“泰”,去除了“意”“必”“固”“我”,无有了“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同是一念恒定,信心清静,立足于天地正道、人心公理,空间将不停地放大、外扩。还是那个夹缝,却可以大到与天地同在。这个空间不在外,而在内。 要实现身存,需要抽身其外;要实现身先,需要静守其后;要成就自我,需要全然的无私。如此这般,无我,成就了大我;无私,反而成其私;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老子有他的选择:“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道德经》第二十章)“贵食母”,就是归返生命本来的历程,回复生命本来的模样。体察虚灵的本心,信守宁静的元神,才可回归生命本源。老子曰: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不知常,妄作凶。(《道德经》第十六章)

万物如如自然地生长,纷纭交错,却又井然有序。它们各自回到生命本源。如同树根滋养着枝叶花果,但叶落归根,再次润养树根。归根是自然的表现,是静定的举止,是生活的回复,是生命的归返。这是常,是常识,是常理。纵然是斗转星移,时光变迁,真正的常如如不动,是永恒。老子提醒人们要知常,如果“不知常,妄作”,就一个字“凶”。

生命回复的轨迹,就是道的运行轨迹。按照这个轨迹,我们所看到的现象是: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道德经》第三十九章)

天清、地宁、神灵、五谷丰盈、万物欣欣向荣、侯王成为天下人的示范与导向。当侯王成为天下人的示范与导向,人间的秩序就有了定位。《大学》云: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君仁、臣敬、子孝、父慈、国人相交有信。这些道理甚易知,但又甚难行。难行在于“比较心”的生发。“若是我对他人有礼,可是他人对我无礼怎么办?若是我对他人忠心,他人对我不忠怎么办”?老子认为这是“中士”的行为,他们半信半疑: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道德经》第四十一章)

事实上,道,周流不殆,永远都在起作用。它运行的轨迹是“反者,道之动”,反方向运行。《心经》有云:“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只有全然的付出,付出的全然,才可真正无挂碍。宋代大儒朱熹在其《论语集注》中曰:“为所当为而不计其功,则德日积而不自知矣。”功是工夫,功是功劳。不计较付出所有的工夫,不在意是否有功劳,品德天天提升,就在不知不觉中。这样的过程,就是修道了。

在现实生活中,人如果对“付出”与“得到”功于算计,在财福与地位方面患得患失,将“希望”和“害怕”都集中于自我,是不会镇定自若地看待富与贵、贫与贱的,也很难有真正的超越。老子曰:“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道德经》第十三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很多人向往,求之不得。可老子为什么这么说呢?当有所得成为一个人的幸福源泉时,他面对“失”的时候,还能全然承担和接受吗?当富与贵、贫与贱的境况变化时,宠辱若惊的人往往会被摧毁。然而,看清真相宠辱不惊的人,对于自我有着真正觉知的人,会来者不拒,过往不咎,会有真正的超越。这种超越不是虚空,是真切的现实,是真实的存在。因觉知而超越,这是生活对于行道者的最佳回报。

于是,就有了《中庸》所云: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安然接受生活赋予生命的一切。是福、是祸,非福、非祸。担得起,将得到真正的超越,品享真正的人生和谐。当生命的琴弦被调拨和谐时,上天的每一次碰触,都可以奏出欢悦的人生乐章。

[参考文献]

杨朝明.子夏及其传经之学考论[M].孔子研究,2002

(5):2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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