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玄学一词,人们头脑中会呈现出一个混乱甚至负面的形象。对未接受过系统中国古典哲学史训练的人来说,玄学是一种玄远、玄虚之学,其范畴包括源自道家及五行阴阳家的术数、方术、占卜、算命、星相、堪舆、择日、姓名学等,以此形成了包括山、医、命、卜、相在内的五大体系,亦称玄学五术(术数)。这其中《周易》是最为核心的文本依据,由之开显出了各种术数的理论支撑,成为中国直至现在仍然盛行于广大民间的风俗乃至信仰。而对于熟悉中国古典哲学史的人来说,玄学一般而言即是指魏晋玄学,是与先秦子学、两汉经学、宋明理学等并列的用于描述魏晋学术思潮内容及特点的专有名词。但是,如果仔细考察历史文献中关于玄学一词的资料,会发现其所指对象不断扩大,其内涵也不断变化。从其出现于魏晋时代到当代,这个演变史包含着丰富的中国哲学史的内容及问题。本论文就玄学这一概念的演变史进杵考察,以期在学界引起抛砖引玉的效果。
一、玄学与三玄
玄学一词首见于《宋书?雷次宗传》:元嘉十五年,征次宗至京师,开馆于鸡笼山,聚徒教授,置生百余人。会稽朱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监总诸生。时国子学未立,上留心艺术,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刘裕本行伍出身却也颇慕风流,称帝后便宜博延胄子,陶奖童蒙,选备儒官,弘振国学(《宋书》,第58页),此国学主要指诗礼儒学。宋文帝作为刘裕第三子,书》本纪载其博涉经史,其自称吾少览篇籍,颇爱文义,游玄玩采,未能息卷。
二、玄学与三教
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学者寇谦之、顾欢、陶弘景等人的理论努力,老子、庄子及《老子》、《庄子》逐渐提升为道教最主要的始祖神仙及仙家经典。其后史料中所记载的玄学一词,往往与王弼、郭象的注解无关,而在内容及形式上更多地与道教有关。李唐自开国高祖起就崇尚道教。高祖于武德八年(625年)颁诏,排定三教顺序为老孔释。据《旧唐书.高宗本纪》载,上元二年(675年),高宗令士子加试《老子》,明经三条,进士三条。仪凤三年(679年)五月,又下诏令:自今巳后,《道德经》并为上经,贡举人皆须兼通(《旧唐书》,第918页)。唐玄宗在开元年间亲注《道德经》,有《道德真经注》与《道德真经疏》颁布天下敕令学习。其在《道德真经注序》中批评了严遵、河上公或误或略,其余浸微,固不足数,这说明玄宗是完全忽视王弼的老子注的。因为他认为《道德经》的旨要在于理身理国,这与其试图以无为之道治国的政治思想和对长生的追求是一致的;而谈玄论道的王弼在曹魏时不受大将军曹爽待见,在唐朝时玄宗对之忽视亦可以理解了。
三、玄学与严复译词
晚清以降,西学进人中国,部分先进的知识人受此影响,对玄学的考察巳经超出中土儒道释的界域而融人西方学术。首先值得一提的是较早译述西方学术的严复,其在1903年出版的《群学肄言》卷《喻术第三》中说今夫执果知因,而得万物之不遯者,名数之学可谓至矣,而二者皆玄学也。玄学者,设事以求理,而无与夫自然之实物也。若夫求物理于自然形气之中,则其学离玄而入着,而着学于力理,所穷最远而邃。此处的玄学是对斯宾塞《社会学研究》一书中the purely-abstract science 的翻译,与之相对的the science of Mechanics被严复译为力学。严复认为名学与数学为玄学。名学即西方逻辑学,其与数学一起,都是在客观事物之外的理性探讨。实际上,thpurely-abstractscience按字面翻译应该是纯粹抽象科学或基础科学,具体而言就是数学和逻辑学,则是力学即工程机械学,二者都是science的领域,与中国传统中的玄学一词毫不相关。如果一定说有关系,只能是逻辑学与数学是人类思维中进行(以语言或符号表达)而不在客观事物上探究,这或许在严复看来带着玄冥幽深的色彩,因而将之译为玄学。
四、玄学与科学
上世纪二十年代,很多著名学者参与了一场科玄论战。这场论战的开始是张君劢于1923年2月14日在清华大学所发表的《人生观》的演讲,丁文江其后发表《科学与玄学》一文进行批判。值得注意的是,张君劢全文用的是人生观一词,而丁文江将之替换为玄学,并用玄学鬼称呼张君劢、柏格森等人,由此引发了双方的一场大辩论。按照张君劢的理解,人生观主要的是个人的自我意志,但张氏等玄学派的人也接受了玄学之名。张氏称玄学之名,本作为超物理界超官觉界解释是也。惟其有此解释,于是凡属官觉以上者,概以归之玄学。超官觉即直觉,玄学即是以直觉的方法对精神生活的把握;其对象是不可知的、存疑的,非科学所能研究的。具体而言,张君劢所提倡的玄学指侧重内心生活之修养的孔孟儒学以至于宋明理学,以及西方的阐发自由意志的柏格森、杜里舒、倭铿等的所谓新玄学,特别是言心言性的宋明理学。
五、结语
冯友兰先生曾指出: 新道家是一个新名词,指的是公元三、四世纪的玄学。玄是黑色,又有微妙、神秘等意思。《老子》第一章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以玄学这个名称表明它是道家的继续。这意味着玄学与道家的联系最为紧密,这与老子首倡玄有关;但我们的分析表明,玄学的范畴是不断变化的,特别是其所指由最初的道家道教一直扩展到佛教、儒家乃至西方哲学范畴。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玄学概念,特别是受科玄之争的影响,玄学在人们眼中不是一个正面的词汇,举凡非科学范围内的东西都可以用玄学一词概括之,这使得人们不仅对哲学产生误解,对魏晋玄学也是不甚了了。重新从学理上梳理玄学称谓的学术史含义之演变,对中国古典哲学概念的理解和中西哲学概念的比较沟通,以及澄清人们对玄学的误解都是有积极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