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其实今天来到这个舞台,对我来说挑战很大。因为我当运动员时获得的冠军是靠自己打出来的,不是靠讲出来的,所以还是有点紧张。我想更多地跟大家分享一下奥运经历,因为我跟别的嘉宾可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有很多的奥运经历。
但是在当时竞争最激烈的时候,有一次我去朋友家里,一个朋友很热心地给我拿出一张报纸,当时的新闻标题就是蔡振华语出惊人,再往下看,我记着有一段儿对我刺激非常大,到现在我还记住。就是《生活时报》上面写着,因为他说去封闭训练,采访了蔡指导。蔡指导说,丁松是一个非常有特点的运动员,他的特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外国选手都不适应,所以他对外的成绩应该是中国队最好的。而刘国梁有一些特点,但是发挥很不稳定,打不好的时候对任何选手都会输。如果通过这样的这种言论来看,肯定是报丁松了,刘国梁已经无缘奥运了。
当时对我影响很大,情绪打击也很大,一个是自己没有奥运会的机会,再一个我觉得蔡指导对我的评价让我非常伤心,我当时是发挥不稳定,基本功不够,但是你要加上一句,如果说打好可以战胜世界上任何选手,打不好可以输世界上任何选手,我觉得我是可以接受的。所以那段时间,我连续心理压力很大,输了好多场不该输的比赛,有一次比赛打完之后,蔡指导真的忍无可忍了:你怎么了,你还打不打球了,怎么会打成这样呢?我记得当时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说话,我从板套里面找,把那张报纸找出来了,我说蔡指导,这是您说的吗?(我)是不是已经没有希望参加奥运会了?
当时我记得蔡指导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就说了两句话,他说第一,这个记者从来没有去过封闭训练;第二,刘国梁,你相信我会说这话吗?转身走了,我这心里哗就踏实了。因为我相信蔡指导不会说这话,他是相信我的。但从此以后,这份报纸就天天放在我的板套里,我就拿着这个报纸上面写的东西,不管真的假的,后来证实是假的。但是我觉得对自己来说,也是个激励,是一种力量。所以我就放在那儿,最后还是报的我是第三号,所以作为替补运动员,我去参加了1996年的奥运会,最终获得了男双和男单的双料冠军。
我在想有的时候,可能人受到一些刺激,不是坏事,真的不是坏事。那会儿,我还记得刚到奥运村一出来,一看很多记者。可我一看,哎,怎么没什么人搭理我呀?孔令辉走在后面,记者都围着他。因为他从1995年,天津世乒赛拿完冠军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输球,当时跟我们同一批的,有一个陪练叫王飞,他跟我很好。我们俩就走了,他就刺激我。他说:哎,梁哥梁哥?我说:怎么了?哎,怎么没人搭理你啊,怎么全围着辉哥?刺激我,后来我就跟他说:你看吧,比赛以后咱俩还是往前走,后面全跟着。真的! 1996年奥运会,我拿了两块金牌。在参加新闻发布会的时候,等我们一出来,我就跟王飞说,王飞你看,全来了。这种刺激,要是化解好的话,会成为一种内心让你更强大(的力量),你要证明自己是最好的。
当时中国还没有男子大满贯选手,所以1996年我拿了奥运会的冠军、拿了世界杯的冠军,唯独差一个世锦赛(的冠军)。1999年的世锦赛,那次我状态很差,但是运气很好,最后我拿了冠军,也是我最重要的一天。其实我不是说我怎么拿的冠军,而是拿完冠军之后,国际乒联很认真地很严肃地把我请到了办公室去,说你在8月8号的世锦赛单打比赛之后,兴奋剂的检测尿检里面,表睾超标疑似使用兴奋剂,说我们会查,如果说要是(真的),可能就会取消你所有比赛的成绩。我当时脑袋嗡一下就炸了,后来我就打电话给蔡指导,就直接让我从欧洲回国了,回国之后蔡指导到了机场接我,一见蔡指导我就扑到他怀里哭了,就觉得特别委屈,这老天可能就是跟我过不去。
你们不知道,当时北京的各大医院我都去过,训练经常练一半走了,队员教练都不知道(我)干吗,其实我是去医院做检查了,当时我多希望自己身体能有点问题啊!真的,如果能查出问题的话,医院有一个证明就没事了,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天天就想,天天就在痛苦中度过。最痛苦的时候,我经常在国贸桥,自己开车,把音乐开到最大声,听着齐秦的歌,当时的这个《无情的雨无情的你》《悬崖》之类的悲伤的歌。开到最大,放声痛哭,宣泄一段之后,再回到国家队里边,把车停好,眼泪擦干,再跟大家一起训练。
后来国际乒联就说,那这样,我们进行三次飞行检查,如果三次都高,就说明你是身体里面自然形成的。正好他说飞行检查的时候是我们封闭训练时期,运动量非常大,一天三练。最痛苦的是大运动量训练,不能喝水,第一泡尿的时候超标,第二个就不行了,哗就这个很淡了就没事。一喝水就不行了,就是第一泡,所以我为了应对他们,这个飞行检查,每天都要等到晚上十点,确定他们不来了,我才能喝水,才能吃东西。那会儿训练完都不敢洗澡,一洗澡水一冲,待会一刺激,你又想上厕所,每天就憋着。
但是三次来飞行检测的时候,有一次我实在是没忍住,想着前几天刚检测完,应该不会来了,就放开了喝,放开了吃饭,结果下午两点钟来了。最后三次里面,两次高,一次不高,还是没过关。我那半年就是这么迷迷瞪瞪过来的。过来之后,我们到了世乒赛,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去,领导教练报不报我,到最后的时候报了我,因为如果说中国队不报我,或者不让我上的话,那就说明中国也是对你有怀疑的,但是如果我要是上场的话,查出兴奋剂有问题,中国队所有的比赛成绩,是要被取消的。可见当时我们球队的领导是非常信任我的。
但其实对我内心来说,这半年里面根本没想球,也更没想训练,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事儿给我解决了,天天就在等待结果。在那次比赛里头,中国队输了,我输了两分,孔令辉输了一分,最后二比三,输给了瑞典队。当时我是最难受的,因为中国队输球,主要输在我身上,我一个人输了两分,而且我之前对瑞典队,从没输过球,大家都给予了厚望。而我又刚刚拿完大满贯,对外界没法儿解释。当我们输完之后,直接去香港参加奥运会预选赛,飞到广州停留一天。当时乒羽中心的主任杨树安,一见蔡指导和我下来就告诉我,国梁的问题解决了,是源自于体内,没事!我当时眼泪哗就出来了。自从那次比赛输完之后,我再也找不回以前的状态了,所有的比赛都输,就特别想赢得比赛,想拿一个冠军,但是一直拿不着,越拿不着越着急,后来我在一气之下,在美国剪了个光头,就是削发明志,希望自己把所有的东西好的坏的全部剃掉,从头再来,再重新征战这个舞台,再重新在悉尼奥运会上能够证实自己。
运动生涯后期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在琢磨了,琢磨什么呢?我在琢磨2008年奥运会,以我的竞技状态,2000年已经不是巅峰了,还能保持到2008年吗?不能!那怎么办呢?像蔡指导学习,当教练,当一个金牌教练,带领我的队员在自己的国家,在本土让五星红旗升起来,这就成为我转为教练最大的一个动力和目标。因为有这样的动力和目标,所以我毅然决然地2002年退役,结果2003年的时候我接主教练。当然我2003年接完主教练,在2004年我作为教练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时候,奥运会又给我上了一课。
2004年我们男单决赛,王皓对柳承敏,之前的王皓六次全胜。到决赛的时候,他输给了柳承敏,其实作为我来说,我也是当教练的,当时只有一年的时间,王皓那场失利对我来说是当头一棒。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当柳承敏赢完之后,扑到了金泽洙怀里的时候,王皓低着头过来,当我搂着王皓走出雅典那个球馆的时候,王皓一直在那儿低着头背着包。我说王皓,抬起头,咱赢得起也输得起!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我当时记着,我一路搂着王皓出来,当时我和王皓身上承受的这个压力。也是从此以后,成为了一种动力,我已经认真总结了,为什么会输。因为(我)对我的队员不够狠,他们的心理素质不过关,你前边六次都赢了,为什么奥运会最关键的一次输了呢,那是因为你背上了包袱,对手觉得肯定是输,所以他搏杀得比较凶。
所以从2005年开始,我们一直到现在取得的辉煌里边,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我改变了执教的理念,就是把竞争作为最重要的一个衡量杠杆,让竞争成为一种常态。所以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我们非常顺利,一场没输。团体拿的冠军,单打三个人包揽一二三(名),四面五星红旗(升起),这也是历史上唯一一次在我们的祖国北京,留下了这个传奇的一幕。所以我们都会有一些失利,都会有一些低潮,不管你多强大,包括中国乒乓球队一样,也会有阶段性的低谷。但重要的是,及时总结,知道怎么走出来。
除了赛场上之外,我想再讲一点的就是,伦敦奥运会村儿外的故事。我们进村的人,也只有这几个人,村外的教练是谁呢?一个是老吴,王皓,马琳的教练;一个是肖战,张继科的教练,两个教练都紧张,又看不见队员,任何劲儿也使不上。他们和马琳一起斗地主。马琳也不懂事,老当地主,还老赢。因为当时运动员、教练员都很紧张。马琳现在不参赛了,那两个教练,他是有参赛队员在里边,他心一直在关注那个,他们甚至在这会儿的时候,都很敏感。马琳哐哐他就老炸嘛,他的教练其实是吴敬平,最后吴敬平就跟他急了,说你为什么这个老要呀,老吴的意思就是,你斗地主是不是照顾点儿情绪,大家玩玩儿得了,你老炸,给大家炸得心情、情绪都不太好。本来就有点焦虑。马琳说怎么的,我斗个地主,我还得怎样啊?这跟老吴就杠起来了,老吴就急了,就站起来指着马琳,你给我滚。马琳就特委屈,就哭了,出去了。这是后来我知道,他们的经过。其实我们在村里边特别和谐,我把王皓和继科叫到一边,我说你看吧,他们几个在外边,关注你的教练都在紧张,连斗地主,他们都不想输,是不是?都想赢。
之所以讲这个,就是说我们中国乒乓球队,在几十年长盛不衰,这个球队能够培养出这么多奥运冠军,它不是一个人的伟大,而是一个团队的伟大,我们队成功的最重要的因素是大家集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