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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都是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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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都是债(二)
时间:2023-01-11 00:35:47     小编:

上期回顾:想着昨晚千岁忧的请托,意味着又要收一个入门,还是五六岁的年纪,记得天枢、天璇五六岁的时候,正是折磨得我精神憔悴,总算寻了个神医才将我的抑郁症看好。

今年,我又要命犯太岁?

初春待放的桃花树下,偶有清风拂过,花香似有若无。旺财兴奋得围着饭桌四周循环奔跑,时不时拿尖嘴上的鼻子嗅一嗅合上盖子的食碗,尾巴热切地摆动,足以说明碗里有与鸡相关的东西。

我到树下的时候,首先入眼的就是一到用餐就有多动症的一身雪白的旺财,接着就是拽着一根桃花枝荡秋千的小丫头。小丫头经过一番洗浴、换衣,颇有个小模样了。忽然见到我,她小受惊,从花枝上掉下来。我凌空弹了一指到旺财脑袋上,旺财飞快扭头,一跃而起,将小丫头接在背上。

大徒弟、二徒弟围坐过来一起吃饭,小丫头被分了一个小座位,旺财也非常迫不及待地蹲在了一旁。

“旺财老吃鸡腿会营养失衡,我特地给它煮了几枚鸡蛋。”大徒弟慷慨地揭开碗盖,旺财亢奋地凑过来,“咦,鸡蛋呢?”大徒弟一只手拧住贪吃狐狸的耳朵,“已经被你偷吃了是不是?正餐前不准偷吃的家训不记得了?大师姐可要家法伺候了!”

旺财委屈地哼唧,大尾巴跟耳朵一起耷拉下来。二徒弟赶紧求情:“师姐,早吃晚吃都是吃,别打它了。”

“养不教,父之过。”大徒弟拎着旺财一顿教训。

打骂旺财是天枢的一大爱好,我左右是不干涉的,只管提着筷子直奔糖醋鱼。

“师父,当心袖子!”大徒弟一嗓门喊过来。

我手一颤,糖醋鱼啪嗒落下,说时迟那时快,旺财一扭头,将鱼接到了嘴里。天枢对其一顿猛捶:“连亲爹的鱼都抢,你个不孝的东西!”旺财也处于逆反期,破罐子破摔,嘴里一阵猛嚼,“嗷”的一声,被鱼刺卡住了。天枢不得不扒开它的嘴,给它拔上颚上的刺:“简直跟你爹一样,吃个鱼都不能让人省心。”

我默默看一眼正在给我剔鱼刺的二徒弟,伸过筷子另夹了块鱼过来吃,一咽,一枚锋利的东西卡住了喉咙。见我脸色淡定,波澜不兴,筷子也不动,天璇了然地大喊:“不好,师父又卡住了!”说着,她抄起一壶醋,往我嘴里灌。

我呛了几口,鱼刺被凶残的醋液软化并冲击了下去。

糖醋鱼被没收。

大徒弟严令禁止我不遵循步骤吃饭,二徒弟抱着糖罐给我碗里发了一点儿糖聊作安慰,小丫头握着筷子剔一块鱼肉蘸蘸糖醋汤水送进嘴里,吃一口抬头看我一眼。我扭过头去,谁也不看。一个个吃香的喝辣的,就连旺财都有鸡腿啃,我的碗里躺满了白菜、菠菜、油麦菜。

“师父吃清淡些好,不要老盯着我碗里的肉汤啦。”

不吃就不吃,我离开这群肉食徒弟,忧郁地去前面桃花树下打坐。没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不是大徒弟也不是二徒弟。等她一直来到我跟前,我才睁眼。

包子饕餮小丫头见我忽然睁眼,小小吃了一惊,原地磨蹭了一会儿,继续走上来,乌黑的眼珠聚精会神地瞅着我,软嫩的嗓音道:“我给师父吃东西。”说着,她低头从腰间小兜里掏出两枚熟鸡蛋,就要直接喂进我嘴里来。

旺财果然是被冤枉的。

我姑且认为她是一片好心吧,还是不得不捉住她柔软的小手:“鸡蛋,它不是这么吃的。”

见她茫然着的小脸,我进一步解释:“你看,它外面有壳,很硬,是咬不开的。”

她若有所悟,点点头,转身蹲下,将一枚鸡蛋搁到地上,搬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

我转头望向茫茫苍天,预感自己的抑郁症又要犯了。

苍天不语,很明媚,白云悠悠也不移动。无风的天气下,怎会有一阵疾风从桃花林外掠来?初开的桃花瞬间零落。

我从树下起身,整了整衣,对蹲在地上思索鸡蛋该怎样吃的丫头道:“去后面待着。”我走出桃林的时候,伴着红雨落花,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君山派、九嶷派,各由掌门率领几十个弟子,各携兵刃,阵势浩大。这是昨日徒弟丢了脸,今日掌门来找回面子了。桃花坞一直遗世独立,清静隐居的神仙所在,都是我昨日嘴贱作了孽,又沾惹上须弥宫的事,只怕以后永无宁日了。

江湖上,一派掌门一般都处于神隐状态,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轻易露脸,方显神秘。今日,一下子冒出来两枚,上门讨债,气势非凡。

亏得桃花坞宽敞,上百号人摆开阵势,见我出来,便止了步。这时,众人身后喘着粗气奔来阿福:“让老朽先来通报一声,各位英雄再来见我们先生也不迟呀,累死老朽了。”

一人怒道:“我们两派掌门亲至,在桃花坞外等了半个时辰,你这小老儿还能通传得再慢点儿吗!”

阿福气喘吁吁,白须冉冉,拄着手杖,手一滑,手杖飞了出去,一棍子拍在那出言不逊的少侠身上,将人打趴在地。“累死了,老朽喘口气先。”手杖绕一圈又飞回来,落回阿福手中,阿福拄杖喘息。

趁着众人呆愣的工夫,我对阿福嘱托道:“看着几个丫头。”阿福应了一声,又蹒跚着往桃林深处去。

君山掌门温道子一袭白袍出列,温文尔雅向我拱手一礼:“请问慕老先生何在?”

我正要回礼作答,听这话心里堵了一下。温道子的徒弟,也就是昨日那位霸气蛮横的柳贤侄一挥手向我指来:“师父,他就是慕太微!”

这时轮到温道子愣了一下,一巴掌劈到他徒弟的脑袋上:“混账!这人怎可能是慕老先生?慕老先生十几年前就名动江湖,怎么可能是这个年纪,比你师父我还年轻?!”

柳贤侄捂着脑袋很委屈:“昨日,蜀山的饮冰师伯叫他掌门。”

君山、九嶷两派掌门都是江湖新生代,近些年才执掌门派,听那柳贤侄信誓旦旦,一时间都用复杂而犀利的眼神盯着我。我适时地作出回应:“不才正是慕太微,各位有何指教?”

九嶷掌门卓紫阳率先回过神,对自己的情绪十分克制:“慕先生得神仙道,驻颜有术,可既然已作方外身,为何还要插手江湖事?” 我平心静气道:“不过是收养一个孤苦无依的小童,她小小年纪并未威胁到你们什么,何必赶尽杀绝。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君山掌门愣了一愣:“蜀山不是修道的吗,慕老先生怎么唱起佛号了?”

我想了一想:“佛本是道。道在心中,佛亦在心中,大道无形,佛法无边,不拘泥形式,才可得窥天道。”

九嶷掌门终于克制不下去了:“我们今日不是来听慕先生讲道的,若慕先生一味偏袒,不认账,那么也只好向慕先生讨教讨教剑术了。”

“我师父不会用剑,不会剑法!”大徒弟不知怎么跑出来了,对众人凶悍以待。

“你们不准欺负我师父!”二徒弟也跟了出来,对众人虎视眈眈。

我先整顿一下内部:“不是让阿福看着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福伯伯被我们绑在椅子上了。”一句话略过。

“为师不是教过你们要尊老爱幼……”

“慕太微,交出须弥宫小妖女!”君山的柳贤侄还是耐不住性子,持剑奔了来。一帮人早也等得不耐烦,有人打破这个局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等柳贤侄以更快的速度被扔出去后,我对惊讶得张大嘴巴的两个徒弟继续授业:“这就是不尊老的下场,记住了吗?”

两个徒弟合拢嘴巴后――

大徒弟:“师妹,你看到师父是怎么把那坏人打飞的吗?”

二徒弟:“师姐,你看到师父动了吗?”

没有人关注柳贤侄是怎么坠落的,却都很关注柳贤侄是怎么往回飞的。没人见我动手,难道柳贤侄自己练就了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君山温道子面色不是太好,自己徒弟当众丢脸丢气势,不用想也知道心情很糟糕,他咳嗽一声,出言挽救一下本派面子:“慕老先生方才用的是蜀山唯快不破的‘逍遥拂手’吧?小徒怎是慕老先生的对手,不如……”他看了旁边九嶷掌门一眼,大概是希望两人联手将我剿灭,可惜后者不太想跟他心有灵犀,毕竟目前丢脸最严重的不是自家门派。得不到回应的温道子不得不独自向我挑战:“不如在下来向慕老先生讨教一二,若能讨得便宜,还请慕老先生将那灵童交出。”

我沉思,片刻后抬头,认真提议:“好,那我们就来成语接龙。”

二徒弟顿时雀跃:“师父跟我比的时候从来没有输过!”

大徒弟忧心忡忡:“师父赢你的都是他临时造的成语,师妹,你没有真的跟师父学成语吧?”

温道子持剑的手似乎有些不稳,只见他运气将自己稳了一稳:“据说慕老先生剑法若是蜀山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既然今日有缘得见慕老先生,自然是要讨教剑法了,还请赐教!”

我坦诚地说一句:“不才已经十余年不曾拿过剑了,我的几个徒弟可以做证。”

两徒弟忙不迭地点头。

做了许久背景的卓紫阳一语中的:“徒弟给师父做证算什么证据。都说蜀山剑法独步,君山剑法绝妙,也不知谁更高一筹。”

“君山剑法我仰慕已久。”怕他们不信,我拉过小徒弟,让她渴望学剑的眼睛面向众人,“实不相瞒,我已为小徒准备好了盘缠学费,准备送她去君山学剑。”

温道子面上有了光,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嘴上谦逊道:“好说好说。”

卓紫阳哂笑道:“蜀山掌门送弟子上君山学剑,这样的讽刺都听不出来?”

温道子面上一僵,仇恨地将我一望。

我忙又拉过大徒弟,介绍道:“这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就是为师常跟你提到的卓然不群卓叔叔,快叫卓叔叔。”

大徒弟冷冷地看我一眼,霍然拔出腰间砍柴刀,一身傲骨将我往后一推:“师父别给我丢人了,到后面那棵最粗的桃树后躲着……不是这棵是那棵……”我依言找到了那棵被点名的桃树,大徒弟见我做法正确,放心地面向众人,“我,天枢,桃花坞的大弟子兼大管家,你们先过了我这套常年实践悟出来的砍柴刀法再说。”

“过了你的刀法,就能向掌门师叔祖讨教了吗,小师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青衣年轻人,书生扮相,手持翠竹笛,含着微微的笑意,彬彬有礼地上前领教。

天枢被一声“小师叔”的称呼弄得一愣,见一文质彬彬的书生出现,有些掉以轻心:“想得美,过了我,还有旺财。”

青衣书生笑了一笑,不再多言:“请!”

于是我便亲眼见了我那彪悍的大徒弟舞了一通乱七八糟的刀法后,被青衣书生一支竹笛一招破解,我摘了桃叶遮住眼睛不忍看。一叶它其实遮不了目,于是我又看见大徒弟受挫后气急败坏地抡了柴刀劈过去,收势不住,被风流倜傥的青衣书生拦腰抱住,翠竹笛还优雅地轻轻压在刀背上。

二人,四目相对……

不妙,实在大不妙!

我正紧张莫名,旺财从旁蹿来,扑敌救主。那青衣书生不得不放了大徒弟,全力应对修为极高的旺财,闪转腾挪,一人一狐过起招来,看呆了一众人等。

我忽感腿上一沉,低头一看,捡来的丫头正聚精会神地躲在我身后,抱着我的腿看向前方人群。我找了找,附近没有树洞,不知道怎么把她藏起来好,现挖不晓得来不来得及。

头顶忽然被一根树枝砸中,很有力道,上方同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慕小微,这些人来抡你,你还有工夫在这里挖坑?”

这一嗓子提醒了我,还有这么个无耻东西在桃花坞打秋风,不用白不用。我把小丫头提起来,嘱咐道:“不要出声,知道吗?”

她爽快地点头:“我不粗声。”

我再抬头对浓密的树梢上蹲着的人低声喊话:“我把她抛上去,接住!”

“老子不喜欢抱丫头,不接!”

“那你以后别来我桃花坞。”

“……好吧,那你叫我一声千千。”

“无耻”这个形容词,只要见多了也就不怪了。

“千……”我将小丫头直线抛了上去,上头也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千万别掉下来。”

“不要脸的慕小微又赖皮!”任凭紫阙轻侯千岁忧在树顶发脾气,抖落一地桃叶。 后方稳定了,前方一人一狐过了百来招,旁观众人都注意到了这只不容小觑的白狐狸,我也关注到了这个居然没被旺财几爪挠死的小书生。观其套路,确出蜀山,没想到蜀山小辈里还出了个可造之才。

旺财体态有些过于肥壮,实战起来不如从前灵活,两百招的时候,被书生一个虚晃打趴下了。大徒弟厉声:“你敢伤我家旺财,我灭了你!”

书生腿下留情,收势退了出去,人站定后,面色比方才要白了一些,一看气色就是个先天病秧子。

旺财趴在地上,以为把脸埋进长毛里就不会太丢脸,尾巴也努力卷过来把脑袋遮住。二徒弟心疼坏了,冲过去抱住旺财安慰道:“别难过,我们不跟人一般见识!”

“师叔祖,得罪了。”青衣书生缓匀了气息,守礼一躬身。

温道子看得十分畅快:“慕老先生还不出来吗?”

卓紫阳也观摩得极为舒坦:“怎么,徒孙的面子也不给?还是,慕先生承认后生可畏?”

我拍拍衣上的落叶,从树后走出,两个徒弟还要挡在我面前,被我拉开了。“慕某十余年前折戟葬剑,本欲绝凡尘,退江湖,不再造杀孽。”我面向众人,无奈叹息,“既然今日各位英雄闯入桃花坞,不尊老人,不爱幼童,欺我爱徒,伤我爱宠,相逼至此,我慕太微只得再入凡尘。”

君山、九嶷两派见骂阵成功,很是欢欣鼓舞。

小书生拱手:“师叔祖请赐教!”

我看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叔祖的话,晚辈乃飘涯子师祖座下徒孙景鲤。”该有的礼仪都有了后,这尾小鲤鱼很期待我赐教的样子,手中竹笛紧紧一握。

“不急不急。”我和声细语,平心静气,想了一想,寻了个折中的办法,“十余年前,我葬剑立誓不再执剑,今日情势所逼,也不能把自己的誓言破得太彻底。这样吧,我就折一根桃枝代剑……”

两徒弟变色,急忙提醒:“师父,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大徒弟甚至要把她的砍柴刀借我一用。见我拒绝,她又抓紧时间去挑选粗一些的桃树枝,砍得很认真。

被打断后,我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温道子面上露出轻松神态,舒展了一下体态:“既然慕老先生如此给面子,那我们自然也不便耽搁你们祖孙俩过招。之后由君山、九嶷两派弟子代表向慕老先生请教,慕老先生不会不给面子吧?最后就由在下同卓掌门领教一下慕老先生的功夫,也不枉此行啊。”

卓紫阳跟着补充:“若是慕老先生力有不逮,就请交出须弥宫的转世灵童吧。”

“车轮战,你们要不要脸?一口一个慕老先生,你们还真是敢欺老呢!”大徒弟砍柴之余,不忘怒骂众人。

“凭什么你们说了算,你们人多欺负我师父一个!”二徒弟被气哭了。

小鲤鱼书生也略感犹豫:“这样是有些不妥……”

我嫌他们实在唆:“来者是客,自然是主随客便。”

“慕老先生可不要反悔!”

“不过……”我想起刚才要说的话。

“这就要反悔了?”温道子一脸警惕与不满。

“啊,不是。”我好心解释道,“我们桃花坞一向没什么客人,所以没有多余饭菜,不能给各位留饭,还是尽快些好,十招为数。不过我还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就各让你们五招吧。”

这话一出,二徒弟又哭了,大徒弟一边砍树一边瘫坐地上,也是要哭的架势。

温道子与卓紫阳相视一眼,都怀疑有诈。还是我那鲤鱼徒孙出言确认了一下:“师叔祖是说,十招为数,让五招,也就是师叔祖最多只出最后五招?若我们赢你一招一式,就算你输?”

我点头:“啊,是啊,我一向喜欢简单的规则。”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师叔祖,请!”景鲤退到不冒犯长辈的恰当位置,脚踏步法,手持竹笛,摆了蜀山剑法的起式。

大徒弟急忙从地上爬起,带着哭腔:“我还没有砍下师父要用的桃木……”

我侧身,左手往后揽住衣摆,右手带袖一扬,清风卷地而起,直袭侧上方一枝半垂的桃枝,倏忽之间,那支长度恰如长剑尺寸的枝条直坠而下,落入我展开的右手中。桃枝握入手中,翻腕一点枝头,犹如长剑在手,蜀山剑法的一个点剑式。

不知是不是错觉,满场的人好像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连我的两个傻徒弟也成了木头。大徒弟的砍柴刀从她手里往脚上坠,她还兀自不觉。

我微提桃枝,朝外一甩,劲气疾风蹿了过去,打偏了坠下的柴刀。鲤鱼徒孙呆了一呆后,很快恢复正常,愈发谨慎,以笛为剑,发招攻来,招招精妙。

我手握桃枝负于身后,左退,右退,侧退,转身退,咚的一声,撞树了……

已让四招,第五招已如流星赶月般追来,前后左右皆无路,没地方再退了。

鲤鱼小徒孙第五招剑指苍狼,点往我后心,发招时带起周遭的风,汇聚了一个小旋风,颇有气势。旋风袭来,扑了空。我当然已不在原地。风之尾尚未触及我衣衫,我一步踏树,借力起身,空中一个侧旋,自旋风顶上飞了出去。

五招已让,将落未落时,我一掸桃枝,枝梢如湖中潋滟水纹,一圈追一圈,追上鲤鱼小徒孙的衣角。甫一触及,小徒孙便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地倒飞出去二十丈远。他以凶险的气势飞出,以柔和的力度跌落。只砸起几片小树叶,打了个微旋。

君山、九嶷两派立即派出了两名弟子。鉴于君山首徒不尊老爱幼一早就平沙落雁了,现在还躺在地上由师弟们推拿,便派出了二弟子――一身白衣翩翩的少侠。九嶷弟子的代表有点儿让人意外,竟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弟子。两人平剑而出,金童玉女一般合力来战。

好吧,我刚才的规则定得有些偷工减料,漏洞被人找到了。忘了说是一对一,还是多对一。

转眼,二人分左右来袭,我便无法左右退了。似乎看透了我的退让路数,二人志得意满,誓要把我做了剑中馅。

我站在原地,待他们双剑并至,先躲右边君山弟子,便不得不以虚化实,迎向九嶷弟子的剑下。九嶷女弟子有些吃惊于我竟然不躲,来势便减慢了,趁此机会,我避开右边刺来的剑。君山弟子见我躲过一招,接着便来第二招。两招的空隙,我再躲过左边九嶷弟子的剑。 如此反复,别说五招,十招都能很快过去。不过作为一个长辈,如此戏弄晚辈有些伤风化,我便点到即止。让完五招,我也不需用桃枝代剑,直接捏住君山弟子的剑,给他转个方向,他便一剑往自己师父那边刺去了。君山掌门温道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么都有些弃徒弟不顾的嫌疑,很是气急败坏。

我看得有趣,觉得好笑得很。接着,我开始应对九嶷弟子。不知怎么,这女弟子看了看我,剑法就没章法了,要刺不刺的,我也不好下手。两人周旋了一阵儿,我无奈了:“姑娘,你倒是快些啊。”

这九嶷女弟子似乎不得已,咬牙一剑往我肩头刺来。我侧身避开,抬手拿住她的剑,往后一带,她人也跟着过来了。我觉得好笑,想指点一二,不过“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还是罢了。两指夹住她的剑滑过去,带得她到我肩下,她抬头定定地看我一眼,不待她看完,我已回袖绕过她的长剑,将她送了回去。

弟子辈算是都解决了,都没有能让我出两招的。

间不容发,温道子一剑袭来,势如奔雷。掌门之剑,自然不同凡响。我若是避让得快上几分,也都能躲过去。只不过,飞身避让的时候,被他挑去了发簪,发丝瞬间散开。

他哈哈一笑:“慕老先生还飞吗?还能飞得那么好看吗?”

发丝散乱,仪容确是不好,我暂时不理会,继续避完余下几招,已经出了一身汗。见我即将出招,温道子用剑如风,不给我任何出击的机会。

不过,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

我腕上一震,桃枝以非正常的路线,以他不曾预料的角度,飞袭向他身后。温道子不愧是一派掌门,刹那的吃惊后,迅速稳下来,狼狈避过那一鞭。我忽鞭忽剑,紧追不舍,温道子很生气,想必也在后悔方才规则定得太简单,没有规定不准一枝两用不按常理出牌。

掌门很生气,后果还是有点儿严重的。打蛇打七寸,温道子以剑为刀,把我的桃枝当土豆给削了……

望着手上被削得光秃秃、细溜溜的枝条,我赞了一声“好刀法”。

温道子乘胜追击,向我补来一剑。我一面飞身而退,一面借用他的剑刃将秃毛的桃枝割去一大截,留下一小截。转身自空中落下时,我一只手绾住了散落的发,一只手将这一小截桃木当作簪子插入发髻。

落地后,我空手迎剑。温道子便眼睁睁地看着我接连从他剑梢向剑柄一路弹指过去,震得他虎口开裂,血丝渗出。

长剑即将脱手,我加一个弹指到剑柄,长剑疾飞,刺入远处一棵桃树,贯穿树干,一树花叶摇落。

满场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一齐行注目礼。

不留喘息时间,九嶷掌门卓紫阳飞掠而来,一剑横扫,大封六合,功力竟高出温道子不知几成。隔空震得我心口发闷,一口腥甜涌了上来。方才不该松懈了去呼吸,竟被人家第一招就破了内力。抬袖往嘴边一遮,咽下肺血,接着我又让他四招。卓紫阳招招凌厉,第二招便让我险些咽不下肺血。

这样很不好啊,在人前吐血什么的最讨厌了,他非要逼得我当众吐血。

身后桃林起了阵儿响动,千岁忧似乎跃跃欲试了,可我不能让他出现在人前。

第三招,攻势更在前两式之上,竟是层层叠加的功力。汗湿重衣,我被汹涌而来的肺血呛了一口。

“师父!”二徒弟吓呆了,大徒弟生拉硬拽下一根粗桃枝,要扔给我做武器。

我摇头。我现在哪里拿得动。

第四招,数层内力的叠加,我将血吐在了袖口内侧上。

第五招,卓紫阳已是胜券在握,不由得微微一笑:“慕老先生,你不该让我五招,到现在,你还一招未发,可我这第五招发出后,你还有回击的余力吗?”

我握住袖口负到身后,看着他:“卓掌门,你这内功修的怕不是九嶷真传吧?”

卓紫阳面不改色,嘴角绽个冷笑,手上发力,将真气注入剑上,剑身嗡嗡颤动:“慕老先生接不下,找借口了。不是我九嶷真传,难道是你蜀山真传?”

说罢,一股巨大的真气横扫而来,我疾退。这一进一退间,风声可闻,距离却是越缩越短……

这第五招已藏了杀意,邪肆狠毒,既不是九嶷功夫,也不是中原路数。但高明之处就在于,将这奇诡心法注入九嶷剑法之中,旁人根本看不出端倪,只道是九嶷掌门功力已入化境,能将普通的一招剑法挥舞得杀意盎然。

我的退路也快没了。

就在我准备放点儿血,以自己的身躯阻止其杀戮攻势,然后再谋退路时,身后枝叶间一片摇曳哗然,一物画着抛物线从树冠上滑了下来,抛物线的末端正撞向追杀我的卓紫阳。

看清滑下来的是捡来的丫头后,我心口猛然一沉,我且阻止不了卓紫阳的进击来势,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赤手空拳正面迎向老辣的九嶷掌门……

千岁忧,你今日不要想活着离开桃花坞!

再来不及多想,我自断退路,正要抢回这娃娃。然而,我看见,卓紫阳猛然倒飞了出去,手里的剑不仅没有伤到小娃娃,还跌落成了两截。

小娃娃反弹了回来,我忙接住。

将她在手上翻了几遍,没有找到伤口。她还滚着圆溜溜的眼珠时不时地打量我一眼,忽然伸出一只手,捂在我胸前被剑气隔空震过的地方,一股热流蹿入,我经脉为之一畅。

我觉得,我果然是老了,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两派众人眼见着卓紫阳被树上掉下的一个丫头给砸飞了,如此变故,虽然在理论上缺乏很多可信的论证,但事实摆在面前,还是认了。姑且可以说是桃花坞预留的一个大暗器,明显是作弊。何况掉下来的丫头正是他们踏破铁鞋要寻找的灵童,自然不肯罢休。

温道子首先抗议:“慕老先生,这场胜负不公平吧?”

大徒弟原地复活,蹦出来:“这位掌门的笑话讲得真好,好像刚才的比试规则很公平似的,你们人多势众还输得这么丢脸,堂堂掌门也耍无赖?”

温道子脸上怒色顿现。不待他发作,卓紫阳此时已然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了,铁青着脸:“既然有高人暗中相助,卓某今日便给个面子,我们走!” 九嶷掌门一走,弟子们也只能跟随。温道子兴许是听说还有高人在暗处,也跟着痛快告辞了。

“恕不远送。”我尽量语气平淡,因为实在没力气不平淡。

蜀山的小鲤鱼犹豫地看了大徒弟一眼,再看我,深深一拜:“师叔祖,徒孙也告辞了。今日无礼之处,还望师叔祖原谅。”

“嗯。”我继续作淡漠高人状。

景鲤转身离去,大徒弟将之目送很远。看得我很愁。

将怀里的丫头搁地上后,我放心地往旁边一歪……

旺财因多年的配合,很迅速地蹿了过来,将我接在背上,同时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老高,自桃林上方跳跃过去,一直到桃花坞深处隐蔽的一池药泉旁,将我抛了进去。

千岁忧跟着奔了来,有这样的热闹和我的窘况,他不看就太对不起他自己了。

“慕小微,这样泡温泉不对!要脱衣服的,来,我帮你……”

我呛了一口水,死命把自己沉入水底……

第三章吉祥三宝家

千岁忧跟着跳入泉水里,游到了水底,一把扯住我的衣带,将我拖到水面上。一番折腾,更是搅得我肺里不舒畅,拿湿漉漉的袖口捂嘴咳嗽一阵儿,肺血同泉水一道被咳了出来。千岁忧动手要来剥衣,我一道水柱打过去,他不避不让,执着得很。

“你无耻得还有没有底线?”我把他一脚踹开,“把丫头从树上抛下来,你当暗器用呢?我交代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呢?!”

“老子帮你退敌了,你不但不表达一下感激之情,还踹老子!”千岁忧挽起袖子,一个纵身扑来,“老子非把你剥光不可!”

扯扯搡搡中,我外衣内衫全都不保,光了半截身子浮在水上。千岁忧盯着看了看,一指戳到我心口,疼得我又给他一脚。他一身横练功夫,皮实得很,挨了两脚还要凑过来:“慕小微你真是不如当年啊,人家那把破剑都能伤你,你属豆腐的吗?嗯……确实是豆腐……好滑……”其手一边肆无忌惮,一边出指点穴,将我推转过身,一掌拍在我后背,运功疗伤。

真气运转全身,连周围温泉水都被带起了漩涡,四散的衣衫更是一片狼藉。

“丢小丫头下去不全怪我。”千岁忧解释道,“是她自己要下去的,我只好给她一个助跑,让她顺着几棵树梢滑下去,再注点儿内力到她身上,咱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足以抵挡九嶷掌门的攻势。我给丫头全身渡了真气,只有她伤别人的份儿,别人一时间是伤不了她的。”

我气息稍顺:“她要下来做什么?她懂什么?定是你推卸责任,还嫁祸。”

“又以你的小人之心度老子的君子之腹。”千岁忧收了真气,一条手臂搭到我肩上,脑袋也搁上来,“慕小微,我们今晚怎么睡?”

我正要冷嘲热讽他是否活得过今晚,忽然感受到了几道直射来的目光,一抬眼,就见温泉水边三个丫头一个不落,正齐齐地望着我与千岁忧。

我一巴掌将肩膀上搁着的脑袋拍到一边,伸手将水面的一件衣衫捞了,随便往身上一裹。大徒弟一脸惋惜的表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二徒弟还处于天然的呆愣中,小丫头蹲在旺财身边,世界观正处于建设状态,我不能任由千岁忧再在这里搅乱三观。

“天枢,给为师拿两套衣裳来换。天璇,去把福伯伯放了。旺财,把小丫头叼到屋里去,喂点儿水给她喝。”

旺财今天被挫伤了锐气,很听话地一嘴横叼起肉乎乎的小丫头,扭头就奔,任凭小丫头的两条小短腿上下摆动。

天枢取了换洗衣物来,站在岸边不肯走,也不把衣裳给我。千岁忧在我的温泉水里大洗特洗,还风骚地把胸肌露出来:“大侄女,你师父比较害羞啊,你不走是想看千叔叔呢,还是想看你师父啊?”

“当然是两个都想看啦。”天枢早已练就了跟千岁忧对喷的技能,一点儿也不甘示弱,“千叔叔,你倒是多露点儿啊。”

千岁忧扭头:“慕小微,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温良恭俭让的大弟子?”

我索性在水里把换下来的外衣洗洗袖口:“老夫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

“你们还能再吐槽一点儿吗?”大徒弟在岸上怒了,作势要把衣服抛水里。

我与千岁忧立即闭嘴,担心地望着她手上的衣物。

天枢掂着手上的两套长衫,忽上忽下:“徒儿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脱口:“当问。”

“师父果真是蜀山掌门?”天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容不得我作假。

我略迟疑:“这件事情它比较复杂,实在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呢?”

“长话没法短说。”我以语重心长的语调,苦衷深长的神态,望向大徒弟,“有机会为师再慢慢跟你们解释。”

“好。”天枢绕过这一环,又挖下一个坑,“师父剑法很厉害吧?今日手持桃枝尚且能对决几大掌门,要是持剑的话,定能将他们一招打败。”

我不知道大徒弟要说什么,便没接话,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天枢义愤填膺地控诉道:“师父你整日看着我练习砍柴刀法,居然一句也不提点,导致我今日丢人丢大发了!所谓名师出高徒,你不觉得今日也很丢你的脸吗?!”

千岁忧游到一旁草木较多的地方避祸去了,留我一个人在水中央接受盘问与谴责。我手里握着洗了一半的衣裳,特别想把剩下的一半也给洗了,做事情做一半总觉得人生不完整,但大徒弟含泪控诉,我只得克制自己的想法,安慰她:“为师觉得你平日能够从砍柴中悟出刀法是很不错的,自学成才比师从名门更加值得敬佩。嗯,虽然你这套刀法略有不足,但只要慢慢摸索总能加以完善的。为师不干涉才是师道之大义啊。”

“我不管,反正今天师父用桃枝代剑,也可以用桃枝指点我剑法,就这样,从明天开始,我和师妹要开始学剑。千叔叔今天也在这里做证了,师父不能赖账。”

千岁忧从草丛里抬起头:“好的,快把衣服放下,我都要被泡成胖大海了。”

我看看徒弟,再看看那颗“胖大海”,没有力气提出反对意见。 大徒弟目的达成,立即雨过天晴,方才指控时委屈丢脸的情绪荡然无存,将两套衣物搁在草地上,洒脱转身:“师父和千叔叔尽情共浴更衣吧,徒儿这就去备饭。”

我在水里把散落的衣裳一一捡起来,抱着就要上岸,千岁忧游过来将我拽住:“大侄女让我们尽情共浴呢。”

我沉了一沉气,一腰带抽了他个落花流水。

上岸后,解了身上剩余的湿衣裳堆到一边,拿起天枢搁下的两件长衣,挑了一件偏爱的青灰色穿上。千岁忧也跟着上了岸,嫌弃地挑起没得选的另一件:“慕小微,你这日子过的得有多穷,品位是有多么不堪入目,全是灰不溜秋的衣裳,来一件亮色的会死啊!”

“你这京都贵公子品位高雅,何必来我这化外之地的穷乡僻壤。”

“本公子的高雅品位当然要在与你的强烈对比中才能更加凸显。”一边鄙夷,一边将我的衣裳套在身上的千岁忧拎起袖子极尽嫌弃,“一股草药味儿,慕小微你果然一年四季一个味儿,你闻自己的时候,有没有被自己苦死?”

“抱歉,恕老夫不知道怎么闻自己。”

两人整理好后,各自打包了一团衣物,过了一片桃林,到前面的屋舍去等饭。刚走近,就见旺财瑟缩着低声哀鸣,小丫头蹲在它身边,一下下给它顺着毛。

从没见旺财这样,我不由得奇道:“这是怎么了?”

旺财见我到来,猛地蹿到我身后躲起来。小丫头撑着膝盖站起来,扑向我身边想继续给旺财顺毛,旺财嗷的一声继续躲开。我一只手把小丫头拎到一边站着:“喝水了吗?”

小丫头抬起小脸:“喝了。”

我坐到椅子上,再问:“到底喝了没?”

小丫头垂下头:“没有。”

千岁忧坐在对面,很是惊叹我的智慧:“啧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懒得搭理他,只对面前这丫头很愁,毛大一点儿就会骗人:“为什么不喝水?为什么欺负旺财?”

“我不喜欢喝水,我没有欺负旺财。”她口齿伶俐,还狡辩。

我倒了杯温水,把她拉到身边:“小孩子要多喝水。”不待她拒绝,已经把水杯送到她嘴边,我也不强灌,只是送到她嘴边等着。她本要扭头,见我动作柔缓,便不太逆反,只抬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我,我继续等着。少顷,她低下头,在杯缘啜了一口,然后抬头表示已经喝完。

我空出来一只手,变戏法一样变出一颗糖,投进水杯。她视线跟着糖,好像不太知道是什么,垂着眼睛好奇地看,长长的睫毛在水杯的光影中映出斑斓的色彩,像蝴蝶展翅一样扑闪了几下。她盯着杯中糖融化后的一层层浮絮般的东西,在好奇心促使下,嘴唇挨近杯缘,两手捧住,吸溜了一大口。约莫是觉出味道来了,很容易就给她喂完了一杯水。

千岁忧在一边看了良久,又啧啧:“这奶喂得挺好啊,又是一个喜欢吃甜食的,以后你的糖有得被瓜分了。”

毛丫头循声辨意,抬起脑袋后直接凑到我袖口上。不得已,我又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她的嘴巴里。我趁机起身离座找旺财,希望它能勉为其难充当一下坐骑。旺财也意图迅速逃离,做好了起飞式,我侧身刚坐下,一个肉乎乎的身体就奔了过来,往我膝盖上一扑。

旺财点足即腾空,动作幅度较大,我只得把膝盖上的小包子捞起来,一只手搂着让她趴在旺财背上,旺财一个激灵,背上一颠,包子丫头咯咯大笑,桃林上空撒下一片清脆的童音。

“慕小微,丢下老子还怎么是吉祥三宝的一家?”千岁忧在底下暴怒。

桃花坞的风景,初见会让人有迷失花阵中的错觉,唯有在群芳之上俯瞰,才可完整领略其灼夭风华。春风弄枝,一片摇曳生姿,桃花已迎风初绽,嫣然含笑,远看花势磅礴,如海如潮,近赏俏丽妩媚,似少女初妆。

清风动衣,稳坐旺财之上,我顺手牵下拂衣的花枝,对看烟霞笼月般的春景,慢吟道:“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在这处桃源避了十来年,我却不知还能避几个年头。

我正觉着人生无定,十来年也只是弹指的工夫,身前一个小声音跟着鹦鹉学舌:“怕有渔郎来问津,不怕才不怕。”

“为什么不怕?”

“杀掉就不怕。”

旺财与我同时颠了一下。

我不得不再度审视这个娃娃,真是须弥宫养出来的熊孩子,得好好教育,只怕比前头两个还难教。

林下传来大徒弟的喊话:“旺财,遛完师父带下来吃饭。”

旺财得令,一个俯冲下去了,背上少了一个熊孩子,我大惊,驾着旺财原路返回,在树枝间摘下了被卡住的熊孩子。我刚松口气,旺财转身又一个俯冲,它自己下去了,背上一个人也没有。

“旺财,你把师父遛哪儿去了?”

“嗷嗷!”

伴随一声混含着疑惑不解且推脱责任的狐狸叫,我搂着熊孩子从树枝间“银河落九天”。

两个徒弟赶来救驾,千岁忧速来围观。

“师父,画中仙是这样落地的吗?”不用说,肯定是大徒弟。

“师父摔了不哭啊,摸摸。”这样贴心,肯定是二徒弟。

“啊哈哈哈,袖子都划开了口,头上还簪朵花,啊哈哈哈……”这样无良,当然是千岁忧。

我把怀里护着毫发无伤的丫头递出去,再被徒弟们扶着从地上起来,一人给衣上掸灰,一人给头上摘花,小胖丫头也跑来给我衣摆上扫叶子,扫完拿我腰带垂下来的末梢荡秋千。

“你到底会不会轻功啊,师父?”

“为师当然会啦。”

“那怎么摔了?”

我把吊在身上的丫头提起来:“这孩子拽着为师的衣带,差点儿就被她拽开,为师自然要先顾及一下体面。”

大徒弟斜着眼看我的体面。

饭后,我把几个丫头叫到跟前,承认了今日那帮江湖人士来找碴儿是为了我捡回来的小女娃,这小女娃也不是随手捡的,是须弥宫的转世灵童。

徒弟绕膝,千岁忧撑着脸在一旁打瞌睡,比较安静,我娓娓道来。

“为师猜测,是须弥宫内部出了叛徒,使外界得知了宫主死期,武林各派群起攻入,须弥宫才终至覆灭。这灵童被一名护法保护着突围了出来,依旧被各派紧追不舍,那护法如今不知生死,这灵童碰巧遇到了为师。”

二徒弟听得懵懵懂懂。

大徒弟眼一眯:“师父你现在讲这个是在做什么铺垫?”

下期预告:

“她有须弥宫的修为,自己无法控制,我也一时摸不准,没法帮她导出。”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摘叶飞花练到无上境界了,可以中途改道呢。”这时候还有心思寻找心理平衡的千岁忧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小可爱有魔教修为?那怎么办?你不会想杀了她吧?要真想杀的话,就尽早动手,不要让她成了气候,到时候欺师灭祖,你哭都来不及。”

我静待千岁忧把一系列最坏的打算脑补完成,递他一个白眼:“你敢不敢再乌鸦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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