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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望作家进大学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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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望作家进大学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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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走进大学校园,以教学团队里面一个成员的身份走上讲台,参与文学专业的业务活动,这是十多年来的新气象。这种新气象正在慢慢地铺展开来,并且由此引起颇为热烈的议论。很多教师、作家以及关心文学的各方面人士,对于大学中文系该不该和能不能培养作家,作家是不是能够有意识地培养,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我觉得,那样提问题很难作出合理的、有实际的和理论的意义的答案。无论是中国外国,要举出一批文学系出身的有成就的作家不难,要举出非文学系出身的优秀作家更不难;要证明培训对于文学写作者的提高有好处不难,可是,无法否认从来没有接受专业培训而成就卓著的作家也很多。我是很赞赏作家进大学,作家到中文系任教的。我认为,这对大学的文学教育的改善、对作家队伍素质的提高都有好处。为了更自觉地做好这一工作,我们不妨有意识地寻思,时下的大学文学教育还缺点儿什么,我们的作家队伍还缺点儿什么?继而讨论一下,作家走进大学会给作家带来什么,给文学带来什么,又会给大学的教育带来什么?我们怎样通过这件事提升当代作家、当代文学的品位,并且提升大学文学教育的质量?关于现状,是否可以说,大学的文学课堂上少了些灵性的感悟,有时候倒是很有点儿八股气、匠气;作家中不少人缺少些理性思辨能力,缺少些系统的深厚的文化知识储备。作家进大学,应该大有助于这些弱点的消除。

文学创作能不能教?这个问题不好用几句话简单回答。首先,要把文学创作和实用写作分开。实用写作当然是可以教的,以娱众为直接目的的消费文艺的制作技巧,也是可以教的。对于追求较强、较高审美品味的文学作品,情况就复杂得多,在这个范围,不能武断地作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而要研究可以怎样教、不可以怎样教,适合由什么样的人来教、不适合由什么样的人来教。从学生一面说,文学创作需要天分,有些人不可教,有些人不需要教。不可教,是说不可以手把手悉数传授,却不是说不可以熏染,不是说不可以启悟和点化。作家当教师,在文学写作上熏染、陶冶、启悟、点化的功效,会比没有创作经验的人大很多。

作家到大学里讲课,也同他们的创作一样,必然有多种多样的风格,各种风格都应该得到尊重。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最近,我听过几代作家的讲课,我最喜欢的,觉得最理想的,还是把创作家的灵动亲切与研究家的严谨深刻恰当结合的那一种。作家当教授,不一定只限于教写作课。从现代大学制度建立以来,作家而兼文学教授的人蛮多,他们中的高明者,无论讲什么课程,都有可能表现出与没有文学创作经历的教师不同的特点。鲁迅讲的是中国小说史,闻一多讲的是《诗经》、楚辞,俞平伯讲宋词,冯至讲歌德,老舍讲文学理论,周立波讲名著选读,诗人陈梦家讲的是古文字学。1950年代初,赵树理应燕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林庚邀请,开设民间文艺课;1956年,作家姚雪垠在华中师范学院讲授《中国新文学史》一个学期。据听课者回忆,以上这些作家都能在传授知识之外,给听者以文学写作上的启发。

陆机是作家,他的《文赋》可以看作是文学创作课程教材,他在短序中划分了界线:所能言者和难以辞逮、不可言传者。所能言的,第一是妍蚩好恶,即排列正反两面例证,指点写出来的东西的美丑好坏,启发学生应该怎样写和不应该怎样写;第二是指点制造文学作品零件与组合零件的工艺技巧,包括陆机所说的处理好“先条”与“后章”的关系、韵文的“音声迭代”,这些也是可教的主要方面。

关于第一点,纳博科夫在康乃尔大学,周立波在延安鲁艺,王安忆在复旦,都是讲名篇佳作,告诉学生什么是好作品,好在哪里。我们一般教师也做文本分析,但作家给学生传达的,更重要的是对于艺术,对于诗美、文学之美的迷恋、陶醉和虔诚。俞平伯去世时,他的学生张中行回忆,老师在北大讲李清照的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说:“写得好,很好,真是好! ”自己感动得不能自已,说不下去,乃至于提前下课了。五十年后,老师当年讲些什么,学生全忘记了,可是老师那沉醉的神情却依然历历在目。这就是熏染。现在的很多种中国小说史教材,在材料的广度和分析视野的开阔性上,远远超越了鲁迅,可是没有一本有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字里行间那种文学韵味。他讲贾宝玉只用五个字:“爱博而心劳”,多么精准!他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说《儒林外史》“无一贬词而情伪毕现”,说谴责小说“辞气浮露,笔无藏锋”,说《孽海花》“描写当能近实,形容时复过度,盖尚增饰而贱白描,当日之作风固如此”。这些,讲的正是作品的妍蚩好恶,给予用心的读者的启迪,远胜于直接讲授“小说作法”若干条。袁宏道说,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好的文学教师,有切身创作体验的教师,引导学生去接近那色、味、光、态,然后有会于心。

关于第二点,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教写作时认为:先得学会车零件,然后才能学组装。对于叙事文学,“零件”之一是细节。作家讲课,和一般教师不一样,不太关注作者生平和时代背景,而常常挖掘出作品闪光的细节,照亮学生的眼睛。纳博科夫开“欧洲文学大师”课,一个学生回忆,他总是在课堂上激情地呼唤,“拥抱那些细节吧,那些不平凡的细节!”在他的《文学讲稿》的第一页,我们读到,“在阅读的时候,应当注意和欣赏细节。”艾芜说过,写小说编故事还不是最难,最难的是找到精彩的细节。王安忆《小说讲稿》里说,小说是用语言一点点搭起来的东西,所以你必须要去研究它的细节。细节的作用、魅力往往有一种神秘性。我们读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有一处写严冬季节,通讯员报告紧急军情,他翻身下马的时候,这里的人看到,马镫上带有残雪。残雪和情节没有什么关系,不写它丝毫不妨碍故事的进展。可是它的出现,让读者心中一动,多年以后,情节在记忆里多少有些模糊了,这个细节依然鲜明。它让你感受俄罗斯的严冬,顿河草原的气息,通讯员一口气奔驰百里的戎马倥偬的紧张气氛。《小鲍庄》里小翠子给文化子唱“十二月”,“她调门起得很高,声音细细的,尖尖的,颤颤的。文化觉着,小草抖索了一下。”文化应该是眼睛盯着小翠,不会看小草,怎么觉着小草抖索呢?这是他心里颤动。读者不由地也随着心里颤动了。《哥德巴赫猜想》正文没有开始,列出一排数学式,多数数学家也看不懂的公式。我曾经请教徐迟,为什么要把大家看不懂的数学式放在一篇报告文学的开头。他很自得地说,“多么美丽的一幅题图!”这篇著名的报告文学,向国人提示数学之美、科学之美。在1970年代末浩劫刚过的环境中,这排数学式把无数青年引向科学的圣殿。细节来源于作家的精细的感觉,有时是神来之笔。作家讲课多半很重视给学生传递他们对于精彩细节的敏感。赵树理讲课很朴素,他说,农民对于地方戏曲,有很敏锐的艺术感觉,他们觉得新歌剧《白毛女》“松”,对比传统戏曲,场接场、调接调都要过渡,有“叫板”,有“煞”。他的这番话打开我新的视野,我们看小说,看戏看电影,对于结构上的起承转合,有这么细腻的直感吗?

文学最重要的“零件”是语言。1964年,周立波给我们讲课,讲的什么现在也早忘光,但他说到文学作品里吸收方言词语,益阳乡下有一句歇后语,“和尚丢了腊肉――”和尚不能够、不应该拥有腊肉,这个和尚的腊肉是他的爱物,丢了,心里火烧火燎,却还必须装作六根清净、心如止水。那个歇后语的后半段是益阳土话,周立波想用进作品里面,但费尽心力在普通话里也找不到对应的字词。他讲到这里,那种惋惜、无奈给我很深的印象,正应验了高尔基引用过的俄国老作家的话:“语言的痛苦是最深刻的痛苦。”王安忆分析韩少功的《爸爸爸》的“风土化的语言“,讲到它的精微之处,也讲到它的局限,那些分析和我们这些教师就不太一样。

中国新文学的开创者,鲁迅、郭沫若、胡适等人,同时也是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的一流大师。从冯至、戴望舒到郑敏、余光中,既是名诗人,也是名学者。歌德和席勒都反复地认真细读过康德的哲学著作。我们知道,即使对于哲学系的师生来说,康德著作也是很难啃的,歌德却说,“当你阅读完康德的一页著作时,你就会有一种仿佛进入了明亮的房间的感觉”,“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刻都应归功于《判断力批判》”。近几十年,作家学者化的程度显然不孚众望。可喜的是,有的作家脚踏实地努力改变这种状况。我看到《南方周末》对王安忆的专访,她不愿意接受学校不要求她撰写学术论文的特殊照顾,而是按照目前高校对教师的规定,每年发表学术文章。当今,大学里学术体制、教学管理存在非常严重的弊端,饱受诟病,这些具体要求可以讨论。但是,王安忆在这里体现出来的对于学术上的追求,我以为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作家进大学,给校园带来灵气,同时也是作家的自我修炼。我们期望不远的未来,出现一批学者型的作家,推进文学教育的改革,促进中国的文学理论批评水平的大幅度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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