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县是山东省南部的重要县城,南接江苏的徐州、浦口,北连滕县、兖州、济南、天津,是建筑津浦铁路将要经过的地方。它背靠微山湖,面对枣庄。微山湖往南,经由京、杭大运河直通苏、浙;往北连着朝阳湖、独山湖、南阳湖,号称南四湖。湖区七百余里,盛产鱼、虾、莲、藕,芦苇犹多。枣庄是有名的矿区,煤矿蕴藏量丰富,盛产千年的石榴园,也是枣庄的果品一绝。周围起伏的群山,相邻环绕,属于鲁南的沂山,龟蒙山,峄山等山脉的余脉。由于湖区港汊繁多,航道纵横;山区地形复杂,陡峭险峻,历来是水、旱码子[注]出没的地方。特别是莱阳民变以后,各地农民受到了“官逼民反”的深刻影响,纷纷起来反抗土豪、劣绅等封建势力和官府的压迫,闹得官府、豪绅手忙脚乱,人心惶惶。武昌起义后,江南提督张勋在南京被徐绍桢指挥的江、浙联军打败,兵退徐州,驻防徐州至兖州一线,临城便成为张勋军队的势力范围。
田玉儿一家三口人,经过一夜一天的马车颠簸,赶到临城县时,已经接近黄昏。洪常兴枪伤开始感染,正在发烧。赶车的龚老汉已经知道洪常兴身受枪伤了,由于小两口对龚老汉尊敬客气,一路上买好酒好菜款待他,龚老汉对这两口子既感谢也同情。车到临城县后,便直截了当地把他们送到了一个伤科诊所。
伤科医师名叫曾百川,年龄约在四十来岁,祖籍河南。早年在军队里当过军医,因为厌恶军旅生涯的形踪不定,请了长假,落户在临城县开了个诊所。他已经听了赶车老汉向他介绍的情况,看了洪常兴的伤势后,绉着眉头说:“这伤本来是不算重,可子弹没有取出来,又没有及时医治,已经感染了,一天两天怕好不了哎!”
田玉儿恳求说:“请大夫多费心,尽量地妙手回春吧!”
曾百川对田玉儿看了一眼,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住处打点好了吗?”
田玉儿回答说:“还没呢!打算在你大夫这儿先挂个号,再去找客栈住下。”
曾百川见周围没有人,悄悄地对她说:“客栈千万不能住!张勋的这些部队,军纪差透了。像你这样的青春少妇,被他们查栈房时看到了,那还了得!他们随便捏造个罪名,就能把你带走。然后找个地方去糟蹋你。你人地生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受了侮辱还没有地方喊冤。”
田玉儿一听,恐慌起来,她焦急地说:“那咋办呢?咱们在这儿又没有家。”
曾百川想了一会儿,建议说:“这样吧!我这诊所后面有两间草房,房客才搬走,床、铺、锅、灶都现成的,你们将就住几天,每月交一块钱房租就行了。要是铺盖不够嘛,从我这儿抱两床棉被凑合一下。”
田玉儿心里盘算:“住这儿比住客栈便宜,住客栈每天要付吊把钱[注]房金,既要冒被官兵骚扰的风险,还要在外面买饭吃,开销大,治伤也不方便。住在这后面的草房里,十天才付一吊钱,离大夫又近,治伤也方便,还可以自已做饭吃,节省多了。”走进草房一看,由于原住户才搬走不久,屋里也不脏,在征得丈夫的同意后,随便打扫一下,便住了下来。
曾百川医师收取的诊治费不算多,初诊费两块钱,动手术取子弹两块钱,术后换药每次五角,痊愈时间约需一个月。算起来连房租在内,也不过二十来块钱。据曾百川医师介绍,如果去南京住洋人医院,没有
一、二百块钱是出不了医院门的。田玉儿想:“还是治好了枪伤去南京为宜。不但是在这儿治伤的费用少,就是费用一样多,也要治好伤后才能去南京。否则,对于一个没见过面的姨表哥,特别是表嫂,带着枪伤去他家,会引起他们心中疑忌的。”好在身边还带了两、三百块钱,生活上不用发愁,便安心在这儿住了下来。
开始几天,曾医师给洪常兴消炎退烧,消炎退烧以后,便给他动手术取子弹,子弹取出后,就只每天换一次药。田玉儿也按照医师的吩咐,每天调换不同花样给洪常兴增加营养。
临城县花色品种最多的菜市在东关,距离曾百川诊所不远,经由曾百川指点,田玉儿每天到东关菜市买菜。这一天早饭后,她给儿子小济南喂过奶,把孩子交给洪常兴看管,便挎着蓝子出门买菜。刚到菜市转悠了一圈,就发现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对她鬼鬼祟祟地挤眉弄眼,还指手划脚地议论些什么。
一个瘦高挑的汉子,指着田玉儿悄声对同伴说:“这个小娘儿们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俺在临城县就没见过她。走遍全县城,也没见谁家娘儿们比她长得更俊。”一个矮胖子接上说:“俺盯她两、三天了,要是一天见不着她,俺心里就像没有处抓挠似的。见到她来了,俺心里就感到舒坦,你说邪门不?”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出主意说:“这回俺们哥儿几个跟着她,到没有人的地方逗她玩玩。你们看咋样?”另一个长得壮壮实实的楞头青鼓掌附和说:“这个主意俺赞成!”接着,他又说:“你们谁想要她,俺给你背了去。”矮胖子恬巴个脸说:“俺想要,!你要是背给俺,俺请你喝酒。”高挑个子反对说:“那不沾!对这个小俊娘儿们,要玩俺都玩,想一个人独吞咋成?”尖嘴猴腮的家伙说:“那就这样吧,俺们全上,人人有份!”另外三个人全都同意,便都钉在田玉儿后面跟着。
田玉儿已经发现了这几个居心不良的痞子,她想很快地摆脱他们。就随便买了几个鸡蛋,两块豆腐,两颗白菜,挎着蓝子匆匆往回走。刚走了没有多远,几个痞子在后面追上来了,矮胖子三步两步跑到她前面,把田玉儿的去路拦住。他嬉皮笑脸地说:“这位小大姐,你别忙走。”
田玉儿觉察到他们不是好人,想回避他们却没回避掉,她的脸唰地一下涨红了,气恼地说:“你们想干啥?”矮胖子“嘻!”地一笑,涎着脸说:“俺们啥也不想,就想要你陪俺们玩玩。”
“去!去!去!”田玉儿怒恼地斥责说,“谁认得你是谁呀?脸皮厚!”
尖嘴猴腮的人嘻笑着挨了上来,阴阳怪气地说:“不认识要什么紧?一回生二回熟嘛!”他拍了一下田玉儿的胳臂,噘噘嘴,“快把菜蓝子放下。”
田玉儿瞪他一眼,大声说:“你这人咋这么无聊呀!难道说不怕王法呀!”
尖嘴猴腮的人听了,不屑地一笑,说,“这会儿谁还讲王法!定王法的人连自已都保不住了,还能管谁呀?”
田玉儿不再理他们,想夺路走开。
“你想走?往哪儿走?”楞头青一步跨过去,伸手拽过田玉儿的蓝子,胳膊一挥,把蓝子扔了老远。接着,一把抓住田玉儿的胳膊,就要把她抱起来。急得田玉儿大喊:“救命!”
正当几个家伙拉扯着田玉儿,准备把她弄走的时候,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这班混蛋,都给我住手!”随着这一声大喝,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四个家伙听了一怔,抬头一看,是一个年约五旬、留着燕尾胡子的魁伟老汉。
瘦高个哪肯买账,他一步跨到来人的面前,用手一指,叱喝说:“你这老家伙多管啥闲事?滚开!”一句话还没讲完,被那人劈脸一拳打得鼻血直窜!眼睛顿时就肿了,疼得他捂着脸嗷嗷乱叫。矮胖子一见心中有气,喊了一声:“上!”伸手就想抓那人,被那人左手一格,矮胖子抓了个空,右手一掌,按在矮胖子的胸脯上,矮胖子被按得“哎呦!”一声,往后倒跄了两步,想站没站稳,沉重地跌坐在地上。愣头青平时经常练头拳,他趁着那人打矮胖子的机会,一头向那人肚子上撞去,被那人乘势一个提膝,正好拱在愣头青鼻子下面的人中穴上,由于膝头的面积大,不但拱得他鼻血直淌,而且嘴唇肿裂,门面牙被拱掉两颗。尖嘴猴腮的家伙见那人厉害,哪里还敢上?当下脚底板抹油,转身就溜了。
田玉儿已经认了出来,救她的不是外人,是她爹的仁弟,二叔曲士文。她当下往地上一跪,喊了一声:“二叔!”便失声痛哭起来。
曲士文走到她面前,安慰她说:“孩子!别哭了。几个熊痞子,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回头见三个家伙想跑,立即喝声:“站住!”三个家伙被他震住了,当即停下,不敢再动。曲士文指着愣头青说:“你扔了蓝子,摔坏了鸡蛋、豆腐、白菜,想一走了之?这事能算了么?”
愣头青用手挠着头,嗫嚅着说:“蓝子俺给她拾来,鸡蛋、豆腐、白菜俺愿意赔偿,可俺兜里没钱。”曲士文指着另外两个家伙,命令说:“你俩出钱,让他跑腿。”两个家伙不敢违拗,每人掏出一串钱交给愣头青,愣头青接过钱,提着蓝子上菜市买鸡蛋、豆腐、白菜去了。
曲士文叫那一胖一瘦两个人站远一点,便问田玉儿道:“孩子,你不是在济南的么?咋又跑到临城来了?常兴呢?”
田玉儿流着眼泪,把离开济南的情形从头到尾向曲士文说了一遍。刚刚说完,愣头青回来了,他拎着满满一蓝子鸡蛋、豆腐、大白菜。曲士文把三个家伙训斥了一顿,放他们走了。他自已帮田玉儿拎着蓝子,到曾百川伤科诊所后面的草屋里看望洪常兴。
洪常兴一见曲士文来了,心中非常高兴。他想赶忙起来给二叔见礼,被曲士文伸手按住,连说:“别起!别起!自已人还拘个啥礼呢?”洪常兴见曲士文执意不让他起床行礼,只好双手抱拳在床上给曲士文作了一个揖,抱歉地说:“二叔,我就失礼了。”
田玉儿给曲士文斟了一碗开水,自已便去洗菜做饭。
曲士文喝了两口水,就和洪常兴叙谈起来。曲士文说:“大侄子,听说你们要去南京?”
洪常兴叹了一口气,说:“王景玉逼咱太狠,咱们在济南呆不住了,玉儿提议去南京投奔她表哥。”
曲士文听后摇了摇头,表示不赞成。他慢条斯理地说:“玉儿她表哥是干啥的呀?听说是个打劈柴的。你们去投奔他,他既没有能力招待你们,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你们去了,给人家添麻烦不说,到南京以后,靠啥为生呢?”
洪常兴笑笑说:“跟她表哥打劈柴罢!”曲士文微微一笑,端起碗喝了一口水,分析说:“你从小干惯了力气活,身上有劲,这不假。可玉儿她没干过,他受不了那份苦。而打劈柴又不是一个人干的活,这个想法成么?”
洪常兴一听,脸就红了,他尴尬地笑笑说:“这一点我还真没想到。”曲士文严肃地说:“你应该想到呀,大侄子。你现在不像从前的光棍一条了,你有老婆、有孩子,每走一步都需要想一想,这一家三口人如何生活?”
洪常兴红着脸说:“玉儿说,她能做小生意。”
曲士文又摇了摇头,长嘘了一口气,说:“谈何容易呀!你们寻思还是在济南呀?就是在济南那一回,要不是遇到你三叔,你们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还能有本钱做生意么?不错,你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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