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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毛井(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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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毛井(短篇小说)
时间:2023-08-09 00:09:49     小编:

牛毛井不是一口井。

牛毛井是马岭塬上一个不足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

老谭转业来到采油队的时候,牛毛井只有两口油井。一口打在村子东边的沟底里,井场旁有一条清清的溪水。一口就在村子西边的山坡上,站在井场,能看到全村人过日子的图景。

老谭驻单井,就守在西边井场上的一间小屋里,伴着抽油机不紧不慢的磕头声,扛着管钳过日子。七十年代中后期工作生活都简单。吃饭,跑井,收油放油,最多听听收音机里定时播出的评书和秦腔,日子平平静静。那阵子驻单井的人多,队上每隔几天就会让拉油的罐车一路给大家捎些柴米油盐过来,都是自己做饭吃。

可别小看了这驻守单井的工作,也不是谁都能驻得了的。首先要有胆量,当然也要具备基本的技能。比如换保险丝、调皮带松紧、排除机械故障,比如管线解堵应对个紧急情况啥的,都得会一点。更重要的是让队长放心。驻单井两月换一次,轮休十天,驻井期间生活供应由队上统一分配,不用自己掏钱,这里边能省出不少饭钱。就图这个,那些技术过硬,特别是老婆娃娃还在农村的采油工就很眼红,都想去。因为竞争激烈,有时候甚至要打架。当然,悄悄请队长喝酒,或者晚上给领导拎去一条金丝猴牌香烟啥的人,总能如愿。老谭就是这样的人,除了逢年过节给队上的领导能表达一点心意,他还有绝活。老谭枪法好,能打到野兔子,打到了就连夜挡辆拉油车回到基地来,找食堂里的战友炖兔子肉,趁热请领导喝两盅。老谭义气,人活泛,就常年驻单井。

老谭刚到牛毛井的时候,其实还不是老谭。他生得老成,做事也稳当,大家就叫他老谭。这一叫,差不多就是三十年。

井上的工作不复杂,也不累,最难熬的就是寂寞。老谭也寂寞。每天跑完了井,打发走了拉油车,剩下来的就是做饭,吃饭,睡觉,做梦,想心事。老谭的心事十分简单,就是想老婆。

老谭的老婆算是乡里的一朵花。因为老谭当了兵,在部队上立了功,转业成了公家人,娶媳妇就能拣最好的挑,挑来的当然是人尖尖。因为老婆是人尖尖,给老谭生出来的一儿一女也就是人尖尖。老谭干活的时候,时不时的就能笑出声来,这时候不是想起儿子虎虎有生气的样子,就是想起了女儿乖巧的笑脸。夜深人静的时候,老谭只想老婆。老婆每年能拖儿带女走州过县的来看他一回,两口子厮守几十天。老谭每年有二十天探亲假,他也就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当然,过春节或者麦收,只要井上没啥大事,只要不是赶上厂里的岗位责任制大检查,老谭总会磨通领导,争取几天事假回去看看老婆孩子。这样的日子,老谭差不多过了十年。到小女儿都能上学的时候,老婆娃娃都走不开了,老谭的日子一年年寡淡下来。尽管他寄给家里的钱一次比一次能多一些,难打发的日子却一天天长起来。

夕阳西下的时节,老谭高高地坐在井场上,在牛毛井袅袅的炊烟里,观赏着家家户户忙碌而又温馨的日子。老谭喜欢听女人拉长腔调召唤娃娃回家吃饭的声音,习惯看女人麻利地烧炕喂猪进进出出的身影。有时候,老谭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直到远处的窗户里点起暖暖的灯火,忍不住抹一把男人的浊泪。

那些年,老谭满腹的心事就一件,想家。

牛毛井躲在黄土高原的深处,据说这里是全世界黄土层最厚的地方。因为村边那条清凉的小溪,也就一丝儿油汪汪的水,使得村庄四周多少有点山清水秀的样子。春天的时候,牛毛井掩映在一片粉红的色彩当中,田野里到处都是墨绿的麦苗和金黄的油菜花,老谭喜欢在画一般的地里行走,喊几句秦腔。夏天的牛毛井是一坨浓浓的绿荫,雨不多,老旱,麦子成熟的味道跟老谭老家差不多,他就惦记着家里的麦收,蔫蔫儿地不爱动弹。秋天的牛毛井当然少不了瓜果飘香的日子,最让老谭惬意的是田野里时不时有肥嘟嘟的野兔子蹦来蹦去。老谭就会背起那杆磨亮了枪托的自制猎枪,隔三差五地打兔子,炖肉喝酒。冬天差点,风卷黄土弥漫着牛毛井,尘烟滚滚之后,只有抽油机可怜的一点红色在没日没夜地陪着老谭挣命。

这一带的人家都有猫冬的习惯。天寒地冻的日子,只要村里没有红白喜事,大多数人都会猫在家里暖冬。按当地人的说法,就是白天挑水劈柴伺候老婆,晚上翻天覆地哄老婆在炕上耍。这个季节,老谭最难熬。难熬的日子那得数天天过。很多时候,老谭想老婆都想不起老婆长啥样了,他就想村里的女人。想得最多的,就是村长家的媳妇山杏。

山杏是牛毛井最受看的女人,屁股圆圆地扭动着,在干净整洁的院子里出出进进,特别是抬手挑门帘的样子,让老谭着迷。这时候他站在井场上远远地看着,恍恍惚惚老以为是自己的老婆走错了门。在心里,老谭一遍一遍地把山杏和老婆比较过来比较过去,除了脸蛋子红彤彤的没有老婆白,山杏的笑容山杏走路的姿势甚至山杏急急忙忙钻进矮墙背后露出大屁股撒尿的样子,都跟他老婆一模一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老谭翻来覆去地想,山杏虽然脸上看着是个“红二团”,身子肯定一色儿雪白,这一点他深信不疑。马岭塬上的村庄,家家户户都是旱厕,茅房也就是矮矮的三面土墙。老谭闲时间多,再加上井场位置优越,牛毛井几乎每一个女人抹下裤子撒尿的样子,老谭都能打远处看见,就数山杏最白。

想山杏的夜晚,老谭免不了要做一点点事,自己哄自己入睡。早晨起来,总是后悔。后悔过了,再想。想得实在忍不住了,还做。第二天接着后悔,特别是他扛着管钳要穿过村子去巡东边的那口井,在静静的村道上看到山杏温温软软地走过来,就像做了天大的亏心事,难过得要命。

其实,只要老谭愿意,只要他稍微放一放石油工人的架子,女人多得是。马岭塬上的村子稀稀拉拉地隐藏在黄土沟壑深处,只要有树荫的地方就有人家。人家多的地方就是村镇,当然少不了集市。乡村一般逢十逢五赶集,偶尔也唱大戏。石油工人扎根在沟沟峁峁之间,也一样看戏赶集。老谭能遇到漂亮女人的机会不少,可他看不入眼。

牛毛井人口不多,年轻的媳妇也就数得过来的十来个,这些人老谭都认识。他不是在东家喝过水,就是在西家吃过饭。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人家请他去帮忙,比如给架子车补胎,修理修理每家每户挂在门眉子上的广播匣子,他还给做家具的人家扯过大锯。时间久了,老谭就成了牛毛井的人。走在村道上,见人打招呼也是那句老话:“吃了?”“吃了。”“这天干的。”“干。干得人心慌。”许多时候,他们会斜靠在土墙上或是粗壮的树干上,说说村里发生的事情,说一些荤荤素素的笑话,头对头点烟接火,看小叔子跟嫂子相互掏摸着闹腾。许多的日子,连老谭自己都有些木然,忘记他是一个石油工人了。 因为熟悉,老谭也就摸清了牛毛井许多隐秘的事情。比如谁家的娃娃不是她男人亲生的,谁家的女人跟娘家的表哥藕断丝连,南头那家的媳妇跟北头那家的大伯子钻过看护果园的草庵,西头的婆婆虐待媳妇,东边的女儿抗婚私奔等等,都知道一些。再比如村长是头老叫驴,敢大白天在村道里扯人家女人的裤子,还把谁谁谁的媳妇“霸王硬上弓”,害得女人半夜老挨男人打。家长里短的,老谭一清二楚。

老谭也就是听个稀罕,听过了就过了。最多,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忍不住想象她做那个事的时候是啥样子,并不胡乱骚情。

在牛毛井,找个把女人一点都不费事。

轮休的时候,接替老谭的老单就能挽缠上好几个女人。老单爱骚情,跟他做过那事的女人老谭都数不过来。年龄小的二十出头,大的已经给儿子娶了媳妇。老谭不在的日子,老单经常拿井上的物资去勾引女人,有时候甚至就拿一截捡来的粗铁丝或者用过的半条棕绳,也能在相好的身上得到一点点安慰。当然,油罐车送来大肉的日子,只要老单辣子炒肉的香味顺风飘进村里,就会有胆子大的女人挽着篮子以挑野菜为幌子悄悄地溜进井场。那些贪嘴的女人能跟老单躲在暗处草草合欢,为的就是老单一碗有肉的白米饭。

老单后来出事了。一个漆黑的夜晚,老单从一家小媳妇的被窝里爬出来回井场,在牛毛井最南边的一条村道里,老单打着三节电池的电筒,竟然没有察觉埋伏。他被暗藏的情敌一棍子就扫断了左腿,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也让老单灰头灰脸了好长时间。

老谭没有在牛毛井挽缠女人,当然不是害怕挨打。是因为山杏。

山杏嫁过来的那天,老村长请老谭去喝喜酒。猪血烩豆腐,马岭高粱酒。老谭随了二块钱的大礼,喝得脖子脸通红。

太阳落山闹洞房,老谭头一眼看见山杏,几乎出了大洋相。他使劲掐自己大腿,差一点把山杏当成了自己老婆。那时候山杏的男人还是个毛孩子,村长是他老爹。年轻人光顾了傻乐,啥都没有看出来。山杏察觉到了。老谭跟山杏热热地过了一眼,心里头噗通一下,就放不下了。

山杏是牛毛井从来不跟老谭说话的女人。山杏跟老谭的交流,简单在眼睛里,其实复杂在心里。这种感觉老谭念初中时有过。那时候放学路过曹家染坊,他看见染坊的独生女曹腊梅的时候,忍不住脸红,心跳得不敢停留脚步。曹腊梅看他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一闪一闪,脸上立刻扑满了不染的紫红。老谭和曹腊梅相互看了两年,直到她招了上门女婿,他当兵离开家乡。好多年过去,老谭都没法忘记这种感觉。

老谭不愿在别的女人身上随随便便,并不是他比老单有多正经,他是放不下山杏。山杏越是不尿他,他就越想。老谭每次回到村里,都要留意山杏的言行举止。山杏对他不冷不热,端起架子不尿他,他也不死心。两个人这样拿眼睛说事,直到人家的男人接替成了新村长,村里人都说山杏更“脱气”了。“脱气”是这一带的方言,就是高傲的意思。“脱气”的山杏腆着肚皮走路,从不跟老谭说笑,老谭仍然愿意看她,就是看到了她的冷脸,心里也舒坦。

那时候,老谭的衣食住行都比村里的男人强出好多倍。他不抽老旱烟,没有讨人嫌的口臭。工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板寸头齐齐整整,身上总有一股子来自原油的味道。老谭往人堆里一走,就有女人拿羡慕的眼睛瞟老谭。这样的眼神,老谭在镇上看秦腔戏的时候收到过许多。赶集的路上,给牛毛井红白喜事凑份子的酒席上,他也能遇得到。甚至有人晚上借听戏为名,踅摸进老谭的小屋里,差一点就出了状况。要不是老谭板起脸做了正人君子,他也就跟老单差不多了。为了山杏,老谭宁可自己做些第二天后悔的事情,也跟那些女人不来真格的。

山杏头胎生儿子的时候,难产。那是一个冷得牙齿打颤的清晨,接生的产婆子举着两手的血哭着跑出来,老村长急得满院子杀鸡烧纸乱磕头。要不是老谭当机立断,就出大事了。老谭招呼几个壮劳力卸下门板抬着产妇,他自己跑到公路上拦车。过路的不管是卡车还是油罐车,只要看见石油工人,就能停车。老谭拦下来一辆拉煤的平板车,把山杏送进三十里铺的钻井医院。那一回,老谭把自己弄成了个黑包公,因为井场上跑了油他还被扣了工资,可老谭保住了母子两条命。

山杏儿子满月,老村长在家里杀猪,过事情。村长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村长,亲自过来请老谭去坐席。酒满上来,红眉涨脸的山杏要儿子拜老谭做干爹,老谭竟然没有答应。老谭喝干了半碗散酒,神色凄凉地说:“石油人天南海北地到处走,不晓得下一站在哪。只要娃娃好,就都好了,图这个虚名做啥。”一席的人脸上都下不来,山杏深深地挖了老谭一眼,笑脸就僵在半空里。大家都为老谭的“死犟”不欢喜,背地里骂老谭。无端伤了山杏的面子,老谭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要拒绝人家。

这一带有拜干爹的习俗。拜了干爹,就成了亲戚,平时走动起来,外人也就说不上个啥,可老谭就是没转过弯来。老谭放不下山杏走路的样子,记恨着山杏的“死硬”。女人比男人还撑得硬,就丢了女人的灵性,就不心疼了。这一点,山杏一丝儿都不如他老婆柔顺。

那回老谭醉了,醉到抽油杆断了都不知道。要不是老村长来叫他去吃酸汤面醒酒,满地的原油,差一点酿成大祸。从那以后,老谭觉得他跟山杏之间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市场经济渐渐成为人们熟悉的一句口头禅以后,油区的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憨憨厚厚的村民,慢慢地开始打起了石油的主意。老谭驻单井的日子,变得忙乱起来。

牛毛井人说到底还是厚道一些,村里人最多也就是拾点落地油回去烧炕,还没有想到原油能发财致富这一层,老谭的压力并不大。也就这个,厂里抓得紧,成立了专业护油队,专门打击偷盗原油的罪犯,当然也防范内勾外联倒卖落地油的行为。驻单井的职工,增加了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看守原油。

端午节那天,空气潮潮的。老谭盯住了一个偷油贼,追上去才看清是村后刘家的小媳妇,去年才从镇子那边嫁过来的。小媳妇提着半桶原油在前面跑,老谭扛着管钳在后面不松口,一口气撵到坡底,就在一大片新吐穗的麦地里。老谭没有料到,小媳妇跑不动了,大口喘着气停下来,冷不丁解开了裤带。就像《红高粱》里的“我奶奶”,把自己摊开在一片清香的麦苗上。老谭本无此心,他是不想给牛毛井人惯这种小偷小摸的毛病。之所以紧追不舍,就是为了告诫大家这种事不能做。当他看到小媳妇露出来的半截光腿,特别是他才在队部的球场上看过《红高粱》,巩俐一袭红衣躺下去的画面还在脑子里忽闪。老谭一时没忍住,扑上去就当了一回“我爷爷”。事毕,满头大汗的老谭提上裤子暗自窃喜着,猛然间想起温温软软的山杏,兜头一瓢凉水泼下来,傻傻儿的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小媳妇早就提着原油不见了踪影,老谭还在麦地里打着自己的嘴巴。 四

当过“我爷爷”以后,老谭觉得对不起山杏。再看见她从村道上扭着大屁股走过来,就远远地躲开去。

山杏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自从老谭拒绝了给她儿子做干爹的盛情,就认为石油上的人看不起她,就在心里对老谭滋生了深深的怨恨。山杏跟牛毛井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上过高中,高考落榜了才嫁的人。在她心里,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就是看不起农民,老谭也是。虽然碍于情面,也缘于老谭的救命之恩,山杏要是包饺子烩菜啥的总要叫老谭去吃上一碗,心里的疙瘩却一直没有解开。山杏第一回见老谭的时候,她就被这个憨实的石油工人灼热的眼睛瞅疼了。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太像老谭的老婆了,可她看出了老谭分外的心思。从那一刻起,山杏就提防着老谭,她最看不惯石油上的男人仗着能挣几个臭钱到处糟践女人。虽然她发现老谭不是那样的人,直到老谭在危难时刻帮了大忙,她也没有放松对老谭的警惕。老谭当众驳了她的热脸,让她气在心里,多少还有点自作多情的嫉恨。

山杏这个女人也真的不容易,里里外外算是村里一等一的人尖子,就是生娃老不顺程。第二胎生姑娘的时候,又是难产。这一回村里有了蹦蹦车,虽然没有劳烦老谭到公路上去拦车,但连医生都发了狠话,发火说你不能再生娃了,再生就没有下次了。这些话山杏没怎么往心里去,计划生育的政策一年比一年紧,男人虽然是村长,做事也不能太过火。让山杏伤心的是自己的苦命,怎么干啥都不能如愿呢。

当然,生娃也把山杏生怕了,甚至开始惧怕两口子炕上那个事。这一点让男人很不喜欢,有一回半夜还打了她。

村里的女人说悄悄话的时候,背后嚼山杏的舌头。

儿女一天天长起来,丰腴的山杏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在心里慢慢地惦记起石油上的老谭来。老谭在西边的井场上干活的时候,山杏忍不住要站在院墙边望上一望。老谭从东边的井上回来,走进树荫浓浓的村道,山杏就无端地盼望着他能拐进来讨水喝。家里再请老谭来吃饭的时候,山杏跟他的话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多起来。

断断续续,老谭跟山杏从说各自的家人和娃娃起头,渐渐不生分了。山杏问老谭要嫂子的照片看看,老谭想也没想就拿给她看了,是一本相册。山杏惊奇地发现,老谭的老婆跟自己简直就像是亲姊妹一样。她猛然想起第一眼见老谭的情景,多少有些明白了。山杏看出老谭的老婆比她漂亮,脸白得跟银盘似的。牛毛井方圆百里的地方盛产“红二团”,多么英俊的小伙子,多么秀气的姑娘,只要生着两只红脸蛋,就是马岭塬上的水色,谁也无法改变。老谭说他们老家最有名的是白娃娃,女孩子都很白。山杏当然不服气。脸上不白,不见得身上就不白。山杏对自己很有把握,她一万个不相信,自己的身子就没有老谭老婆的白。想这些的时候,该死的红颜色悄悄地摸上脸来,一直摸到脖颈深处,让强硬的山杏难堪不已。再想到村里那些烂嘴女人编排自己的瞎话,山杏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喉咙都要挡不住了,她为难得夹紧双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其实老谭注意到了女人的变化,觉得这时刻的山杏真的是三月头上的杏花,看得人心欢。

山杏试探着摸索过老谭的底细,她毕竟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做事有分寸得多。山杏对老谭的好,好在眼色里,好在饭碗里。老谭被山杏的柔情温暖着,他一遍一遍努力地寻找着两个人曾经对火时的感觉,怎么就找不回来了呢?山杏在村道上随时都能找到话题跟老谭搭话,老谭也敢在人多的地方跟山杏耍嘴。山杏慢慢地跟牛毛井的女人分不开了,老谭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对这个女人的念想。老谭只有对上山杏的眼神,才会不由自主地体会到过去的感觉。山杏眼热热地看他,就如同看着老谭在麦地里跟刘家小媳妇做“爷爷”、“奶奶”。老谭想到那一幕,心性就怯怯地软下去。

有好几回,就两个人的时候,山杏的心狂跳起来,跳得自己都能听到声音了。见老谭总是一副木木讷讷的假模样,她倒有点盼老谭流氓一点,就像老单那样见了女人死皮赖脸地乱动手。老谭没有。老谭呢,时间久了,跟山杏亲亲热热得倒像是兄妹,看不见难免会想,看到了心反而静下来。

当然,村里不是没有人说闲话。

老谭知道,想弥补山杏,可他除了给山杏的儿子、女儿带些小人书、作业本啥的,竟然连一句热辣辣的话都说不出口。

山杏儿子上初中的那一年,当村长的男人被人打断了双腿,就在牛毛井的村道里,也是一个漆黑的深夜。

村长吃的是跟老单一模一样的亏。谁下的黑手,大家心里明白,都不愿也不能说出来。祖祖辈辈守着一个村庄过日子,谁不知道谁啊?村长虽然不是石油上的老单,打了就打了,可他也没脸说理去。村长在炕上躺了一年多,能拄着双拐出门晒太阳了,才想明白自己为啥挨了打。不是因为他日了人家的女人,是包产到户已经二十多年,大家把村长不当回事了。如今连皇粮都不用上缴,他这村长早就成了过街的老鼠,谁让他还跟以前那样晃着个驴锤子胡骚情,没打死就算命大,认了。

山杏认不了这么大的耻辱,可不认也得认。男人刚被打伤的那些日子,她偷偷地捂着被子哭。她多么想埋头在一副坚实的胸膛上倒一肚子苦水啊,她想找老谭倒倒苦水,几次走到井场上,已经看见在小屋里做饭的老谭了,终究没有再迈动脚步。山杏心里无法消除石油上的公家人和农民的差距,她要脸呐。自从男人的架子被打下来,山杏“脱气”的样子也就黯然失色了。山杏变得谦恭起来,再也摆不出往日从不把人往眼里放的傲气,彻底成了牛毛井土生土长的女人。

老谭一如既往,在钻井医院帮着山杏找到了外科最好的医生,抽时间替山杏在病房里陪护,甚至提着酒瓶子掂着猪头肉登门来探望,让山杏一家人满是说不尽的感激。

老谭的老婆和娃娃已经落实了户口,搬到采油厂来做随矿家属。老谭修成正果,有了温暖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就把山杏慢慢地淡在忙碌的日子里。只有两口子免不了怄气的时候,只有老谭发觉做了家属的老婆已经找不到一点点柔情的时候,他才想起牛毛井,想起山杏红红的脸蛋子。

又一个杏花娇艳的春天,牛毛井竖起了高高的井架。新井开钻了,黄土尘烟的村道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说着天南海北方言的石油人,牛毛井猛然间喧嚣起来。老谭驻守过的单井废弃了,一口口新井冒油了,一条通向县城的大路修起来,牛毛井一夜之间缩短了与城镇的距离,脑子活泛的人家很快在路边盖起了新房,牛毛井就有一些乡镇的模样了。 牛毛井成立采油井区的时候,老谭当了井区长。当了井区长的老谭就不是当年扛着管钳巡井的老谭了,他有了一辆带马槽的小汽车。人虽然还住在井区,上班下班都是车接车送,再也不用到老乡家里找水喝,当然也就没时间满村子撵着闲人说话了。井区建起了职工食堂,石油工人都是免费就餐。大院里修起了标准的篮球场,还有漂亮的棋牌室和读书室。井区人多了,老谭也就有了一点官架子,爱指派别人干这干那,不像以前那样自己动手了。再没有见过他背着老枪在庄稼地里追寻兔子,他跟牛毛井人一天天生分起来。老谭学会了站在队伍前面给人训话,他其实底气很足,骂人的声音会传得老远,洗衣做饭烧炕喂猪的山杏时不时地就能听见。

老谭真的成了谭区长,成了这一片人人尊敬的谭区。在牛毛井的最后日子,忙碌的老谭偶尔看到失魂落魄的山杏低眉顺眼地迎面走来,两个人都没有多少话要说。

过了两年,牛毛井这一带开发成为一个年产二三十万吨原油的作业区。老谭被提拔为主管后勤的副经理,一家人搬进了宽敞的石油小区,住进了楼房,老谭就真正成了国家干部。

老谭当副经理的时候,偷盗原油的风气盛行,法办判刑似乎都难以遏制,油田就采用了企地联手共建的做法,通过大力帮助当地老乡脱贫致富,共建和谐油区,来确保原油稳产。

那几年,老谭放开手脚干成了几件大事。他在牛毛井主持建起了一座希望小学,还帮着村里改造了人畜饮水工程,给每户人家院子里安装了自来水。

老谭他们在牛毛井村东的小溪上游修建了水坝,压水管引水进户。山杏给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她已经用上了自来水。儿子在公路边开着一家能摆五六张桌子的川菜馆,娶的媳妇就是来自四川的漂亮妹子。山杏男人已经不是村长了,开着一辆三轮土的在牛毛井和镇子之间来回拉客。这回酒席就办在儿子的店里,上的川菜,喝的瓶装酒。老谭跟一帮亲戚朋友坐在酒席上,心里想的却是二十年前的猪血烩豆腐,当然还有那火辣辣的马岭高粱酒。

一对新人过来敬酒的时候,老谭忍不住拿新娘子跟当年的山杏比较。新娘子小巧玲珑,秀气,嘴甜,会来事。老谭看出来了,新娘子没有山杏“脱气”,也就没有山杏让人挂念。

老谭在基层领导岗位上干了五年,期间儿子上了大学,女儿也到基地上高中去了。油田发展起来,老谭要给年轻人腾位子,就闲下来等待退休,可以不上班。

老谭闲得实在受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找出那杆老枪,有时候也出去打打猎,十打九不中。不是老谭的枪法退步了,是田野里根本就找不到猎物。别说野兔子,连一只麻雀都难得一见。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大片大片的良田荒芜着,村里留守的老人没有力气耕种,家家都在使用锄草剂和杀虫剂,别说小动物,人也时常寻短见。

山杏跟儿媳妇一直不和气,闹到打了一架,非要儿子离婚。儿子不听她的,这个要强的女人就在半夜里吞食了农药,没救过来。

这一回,牛毛井没有人来请老谭。等他听到消息时,山杏已经离世半年,坟头上的青草都有一人高了。

老谭没有太多的悲伤,也没有到牛毛井去看看。他想起山杏撅着屁股撒尿的样子,想起山杏明亮的眼睛,想起自己在牛毛井的日日夜夜,手脚笨拙地点上一支烟,吐一口青烟,静静地望着远方,如同当年坐在牛毛井西边的井场上,面前就是几十户人家柴米油盐夹杂着柴草烟味的日子。

老谭退休前,作业区邀请所有在那儿工作过的职工参加年产四十万吨的庆典活动。老谭去了,他想再看看炊烟袅袅的牛毛井,想在黄土泥泞的村道上寻找几个认识的人,想倚在人家门框上跟熟人说说话。

那一天,牛毛井张灯结彩,先是组织大家参观丛式井场。在老谭驻守过的那口废弃井旁,一溜打出了十二口油井,十二台抽油机欢天喜地地磕头作揖。作业区的领导介绍说,最大的丛式井场有三十多口井,井站的生产管理都是计算机监控,无人值守。老谭明白了,牛毛井实现了数字化,再也不用驻守了。

老谭跟大队人马拉开距离,一个人踱到井场边,放眼望面前的村庄。牛毛井有些现代,也有些破败。树木还是那些树木,村道还是以前的村道,人们经常聚在一起闲聊的场院里盖起了三层小楼,挡住了山杏家的茅房,连当初在村里算是最好的三间瓦房,也只能看见屋顶了。楼房上驾着卫星电视天线,老谭不由得想起山杏躲在人背后来井场看他那台十四寸彩电的样子。老谭记得一清二楚,山杏一个人从没有来过,要来都是藏在人堆里。

庆典的最后一个节目当然是盛大的晚宴,而且是时髦的文化晚宴,边吃饭边观看文艺演出,还可以即兴发挥上台表演。

那天老谭高兴,不小心喝过了量,就被老单几个拉着出去洗脚。老谭有点晕乎,几个老伙计相互叫骂着走进路边的一处灯火辉煌的小楼。人太多了,只有单间,老谭就在一张长沙发上躺下来。很快,老单领进来一位画着浓妆的女子给他洗脚。小女子手指柔嫩,捏得老谭很受用。老谭享受着,就想打个小盹。才迷糊上,感觉一只滑凉的小手伸进了他宽大的浴衣,准确地握住了他。

老谭打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他挣扎着支起身子,来不及挣脱那只蛇一样顽缠的小手。老谭狠命地睁开眼,才发现洗脚的女子早已一丝不挂,光溜溜地俯身在自己面前。

这回老谭看明白了,面前的女子,就是山杏的儿媳妇。

老谭到底没有拿住,呜哇――拧长脖子,吐在人家白亮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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