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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与屈服——浅谈葛薇龙的心理转变历程

格式:DOC 上传日期:2022-08-16 01:28:37
挣扎与屈服——浅谈葛薇龙的心理转变历程
时间:2022-08-16 01:28:37     小编:蔡泽祥

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部心理小说,以女主人公葛薇龙的心理转变作为小说叙事的内在动力,将心理转变与情节发展有机结合在一起,贯穿故事始终。薇龙由一个漂亮、善良、纯洁的女孩蜕变为交际花,奔波于名利场,用金钱来锁住对乔琪莫名其妙的爱,甘愿成为贪婪自私的姑妈和浪子乔琪的工具。这样的转变发生在仅仅三个月的时间里,而且令读者信服。由此,可以见出这篇小说的艺术魅力和作家的艺术造诣。

小说的主要篇幅都在揭示葛薇龙的心理转变和性格变化过程。纵览整篇小说,我们发现,薇龙的内心挣扎共有6次。每次的挣扎过后,意味着她的妥协,直至彻底的屈服清醒的堕落。

第一次:薇龙不顾上一辈的恩怨,到梁府寻求姑妈的资助,碰面后,尚未提出要求,被姑妈提起旧事,数落一番,薇龙受尽屈辱,伤心落泪。心中暗想:姑妈在外面的名声原不很干净,我只道是造谣言的人有心糟蹋寡妇人家如今看情形,竟是真的了!我平白来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我还得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

第二次:薇龙提出要求,梁太太出于自己的考虑答应了,薇龙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在纠结着,还是说服了自己。薇龙这么想着:至于我,我即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第三次:入住梁府的第一个晚上,薇龙打开壁橱,偷试衣服,发现竟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感觉跟青楼的女子没有分别,但抵挡不住金翠辉煌衣服的诱惑,两次说道:看看也好!

第四次:眼见梁府丫头睇睇的遭遇,薇龙意识到自己就是睇睇的替身,帮梁太太弄人,尽管现实肮脏、复杂、不可理喻,但薇龙看惯了,倒也毫不介意。

第五次:在园会上,薇龙喜欢的大学生卢兆麟被梁太太横刀夺爱,她还要帮梁太太应付乔琪,通过几次交往,她对乔琪萌生了好感,而这时,梁太太的旧欢司徒协送了一只手镯给她,薇龙感到这一举动有异,将有失身的危险。唯一推却的方法是离开了这儿,薇龙叹了一口气;三个月的工夫,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

第六次:薇龙寄希望于乔琪,抵挡不住对乔琪的喜爱和情欲的诱惑,委身于他,却发现乔琪在和她发生关系后,还与睨儿偷欢,薇龙狠打睨儿,大闹一场,决心离开香港回上海,刚好生了一场病,经过一番挣扎,薇龙决定留下,向姑妈讨教解决办法。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了给梁太太与乔琪,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薇龙正是这样,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妥协,一步步走向那没有光的所在。她的心理转变就这样水到渠成,性格与命运也从此发生彻底改变。然而,还没有完,作家在小说结尾,描写了阴历三十夜游湾仔的一幕场景。薇龙在热闹中感到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当水兵把她误认为妓女时,薇龙说: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清醒的堕落!张爱玲透过葛薇龙因物欲和情欲的诱惑而自甘堕落的故事,揭示出人性的普遍弱点和人的生存困境,表达了对个体生命和人类的悲悯之情。

张爱玲学贯中西,同样在小说中大量运用心理描写,而且非常娴熟,取得了突出的艺术成就。

具体到《沉香屑第一炉香》,作家自始至终都在描摹葛薇龙的心理活动和刻画她的性格变化,并且通过显和隐两种方式表现人物心理。

显的方式首先就是人物的内心独白,让人物直接发声,把内心的活动显露地展示出来。如薇龙第一次心理挣扎时,小说用了心中暗想:姑妈在外面的名声原不很干净我还得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直接表现她的内心矛盾和决定。第二次用了薇龙这么想着:至于我,我即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第三次用了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细声对楼下的一切说道和重新悄悄说道:看看也好!两次的看看也好直接表明薇龙对诱惑没有加以抗拒,慢慢坠入堕落的深渊。

显的方式还表现在作家以全知全能的叙述人视角直接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既有人物一瞬间生发的心理感受,又有人物深思熟虑时的心理流程内心矛盾、纠结、挣扎直至做出决定这一完整的过程。如薇龙看到她家的佣人陈妈的辫子,不禁与梁太太家睇睇和睨儿的辫子比较,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原来自己家里做熟了的佣人是这样的上不得台盘!还未入梁府,薇龙已有意拿自家和梁府比较,心里潜在地对梁府有种向往,觉得自家的土气和不入流。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为之后的彻底转变埋下了伏笔。

张爱玲擅长通过表现小说人物的心理流程,从而让人物的心理发展可触可感。如薇龙第四次心理挣扎时,薇龙突然不愿意看下去了那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她暗自庆幸,梁太太只拿她当个幌子,这样的把戏,薇龙也看惯了,倒也毫不介意。她对睇睇的遭遇深表同情,觉得现实肮脏,内心还保有做人的底线,也很清楚自身的角色定位,不过是梁太太弄人的工具,对此她也坦然接受。第五次,司徒协车上送薇龙手镯,她回梁府后躺在床上追想以前司徒协的深色,果然有异他今天有这一举,显然是已经和梁太太谈妥了条件,无论如何,我得想法子还给他,一晃就是三个月,穿也穿了如此看来,象今天的这类事,是不可避免的,唯一的推却的方法是离开了这儿,薇龙叹了一口气;三个月的工夫,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这是一次至关紧要的心理挣扎,直接关系着人物的命运发展,从情节上讲是逼近小说高潮的重要一刻。

隐的方式即是通过意象和环境描写隐喻和暗示人物的内在心理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作家不直接表明人物的意识和心理活动,只是呈现意象和描写环境,人物的意识活动和心理感受被隐藏在意象和环境里。这需要读者进入到小说的情境中,设身处地地体验和体会,其中有一个艺术创造的过程。

张爱玲小说最大的艺术特色是广泛、大量使用意象。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也不例外,出现了许多的意象,揭示人物幽微、复杂的内心世界。

薇龙进到姑母家里,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宝蓝磁盘那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不觉打了个寒噤。蛇信子,暗示姑母家是吞噬健康生命的无底洞,一旦踏入,将深陷进去,无法自拔;把薇龙初进梁府时的害怕和忧虑的心理表现了出来。之后,她看到梁太太把烟卷向一盆杜鹃花里一丢烟卷儿窝在花瓣子里,一霎时就烧黄了一块。毁掉红色的杜鹃花即是毁掉如花似玉的姑娘,睇睇的遭遇就是她的遭遇,薇龙的害怕和担忧心理更进了一层。此时,她看到窗外草坪上有只麻雀,一步一步试探着用八字脚向前走,走了一截子,似乎被这愚笨的绿色大陆给弄糊涂了,又一步一步走了回来也许那不是麻雀?麻雀这一意象,把薇龙踟蹰不前、矛盾犹豫的心理恰到好处地揭示出来。

当她受到乔琪的伤害,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定离开香港,订了船票回家的时候,竹子外面的海,海外面的天,都已经灰的灰、黄的黄,只有那丈来高的象牙红树,在暮色苍茫中,一路上高高下下开着碗口大的红花。紧接着,当乔琪停下不再跟着她时,整个的世界象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顶大的象牙红,简单、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这里的象牙红花,极富象征意义,与灰色的荒凉世界相比,它象征着简单、原始、旺盛的生命力,是生生不息的生命之花。两次描写红花,实际上是借花反映薇龙的心理状态,世界尽管荒凉、灰暗,但兴致冲冲地活着才是生命的真谛,把她内心的挣扎及其结果外化为蓬勃生长的象牙红,起到了含蓄蕴藉的艺术效果。所以,她已决定不走了,回到梁家后立刻向姑母讨教解决办法。

张爱玲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的优良传统,在小说中大量运用环境描写。一种是通过自然景物的描写表现人物的心理和情感,从而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一种是用景物描写揭示人物的无意识,完整地刻画人物心理活动,实现意识和无意识、显意识和潜意识的互补与相得益彰。

梁太太答应了薇龙的要求,薇龙回去的路上,作家用了一大段的环境描写:薇龙沿着路往山下走,太阳已经偏了西那边,在山路的尽头,烟树迷离,青溶溶的,早有一撇月影儿。薇龙向东走,越走,那月亮越白,越晶亮越走越觉得月亮就在前头树深处,走到了,月亮便没有了。天上的月亮,象征着薇龙设想的前程,好像就在不远的前面,却原是水中月镜中花。这一段景物描写把薇龙对未来生活的茫然、担忧和该不该到梁府寄住的犹豫心理很好地刻画出来。王夫之说:情景名为二,而是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情中景,景中情。此处是极好的佐证。

精神分析的创始人弗洛伊德宣称:心理过程主要是无意识的,至于意识的心理过程则仅仅是整个心灵的分离的部分和动作。可见,无意识是心理生活中一块很大的领域,所指的是不能为意识所觉察或永远不能进入意识的心理部分。

司徒协在车上强送手镯给薇龙,薇龙回到房间后马上脱了下来,因为她知道手镯如同手铐,接受了便要突破她的做人底线,失身于司徒协。这时,小说中出现了一段环境描写:紧对着她的阳台,就是一片突出的山崖,仿佛是那山岭伸出舌头舐着那阳台呢。在黄梅雨中,满山醉醺醺的树木,发出一蓬一蓬的青叶子味;芭蕉、栀子花、玉兰花生长繁殖得太快了,都有点杀气腾腾,吹进来的风也有点微微的腥气。舌头舐、杀气腾腾凸显了薇龙的无意识。舌头舐暗指司徒协对她的非分之想;杀气腾腾则是薇龙对这次送礼的感受是对她人身清白的直接威胁,会突破她做人的底线,会让她坠入深渊、彻底堕落。这段景物描写完全就是在彰显她在这突如其来的紧要关头,紧张、焦灼、烦躁、恐惧等复杂心理。这些微妙莫测、头绪繁多的无意识,比较妥帖的方式就是用外在景物来表现。

张爱玲曾对胡兰成表白:还没有过何种感觉或意态形致,把她所不能描写的,惟要存在心里一过,总可以说得明白。她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她的心理描写的功力达到了中国现代作家中的一流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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