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中国，有车就意味着获得解放。经历了北京市区里不堪忍受的拥挤、令人作呕的污染和震耳欲聋的噪音之后，开车行驶在郊外的高速公路上，宛如从头到脚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对于35岁的林杨（音译）来说，过去5年里最幸福的时刻，都是坐在别克凯越的方向盘后度过的。开着这辆车，她一路尘土飞扬，向北到达过中朝边境的长白山，向西抵达过中国与巴基斯坦接壤的喀什商贸古镇。每当她驶离都市在高速上飞驰时，日常的生存压力烟消云散。
每年都有数百万中国人加入自驾游的行列，共享林杨的体验。对于美国人来说，汽车只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工具，驾驶被视为一项最基本的权利，可停放两辆汽车的车库是一个家庭的必备设施。然而对中国人而言，与汽车的恋情和这个国家的财富一样，是新鲜而令人兴奋的。私家车不仅显示着车主社会地位的高低，还成为中国人展现个性的工具。“对于中国人，汽车拥有多层含义。”易车公司首席执行官李斌说，该公司位于北京，为中国汽车业提供网络营销服务，“它是成功的证明，是个人价值的体现。”
开着梦想上路
我在北京一间宽敞的福特经销店中遇到了一位骄傲的新车车主赵先生，34岁的他痛快地拿出近3万美元买下自己的第一辆新车――福特福克斯。在世界大部分地区，这款通用的美国轿车仅能满足基本交通需求，但对于赵先生来说，这辆车实现了他的毕生梦想。赵先生来自河北一座小镇，父母都是工人，家境不宽裕。他一直梦想拥有一辆汽车，但这超出了家庭的经济状况。不过现在好了，赵先生在北京一家印刷公司当销售员，钱一攒够，他便毫不迟疑地购置了一辆福克斯。这是人生的里程碑，让他对自己的成就踌躇满志。“在中国每逢农历新年，长辈都会给孩子压岁钱，我记得小时候收到过5元、10元的压岁钱，当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如今，买车给了我同样的感觉。”
中国人希望通过拥有一辆车证明自己过上了现代生活。当我遇到托尼・付时，他正在北京市郊一个温泉中心度周末。25岁的付先生在一家国营石油公司工作，去年7月，在家中长辈的资助下，购买了一辆大众途观SUV。自从有了自己的汽车，付先生就能加入北京有车一族，自驾到郊区玩儿。每周六他都驾驶着自己的大众汽车，与朋友驶离市区进行短途旅行。“没车时我只能坐在家里，汽车扩大了我的活动范围，让我有更好的社交生活。”
在中国，拥有汽车不只是享受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也是众人议论的话题。人们买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买得起车。在一个迷恋物质财富的社会中，汽车已经成为一种个人营销手段。这就是最近几年中国人不仅买车，还纷纷将目光投向大型车（如付先生的SUV）和豪车（如奔驰、兰博基尼）的原因。市场分析公司TNS中国研究主管安东尼・刘认为：“在中国，一辆车可以代表一个人的形象，让他人有机会了解你。”
车轮滚滚
赵夏笛（音译）将车视为拓广朋友圈和人脉的工具。在北京一个晨风凛冽、烟雾弥漫的周日清晨，赵夏笛和奥迪S俱乐部其他30多名车友聚在一处，举行了某种现代版的中国部落仪式。俱乐部的成员（都是高性能奥迪车车主）每月都会开车聚到一起聊天、吃饭。一旦集合完毕，他们就会开着德系车、排着阵仗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其中一位车主在电视台工作，每次他都会用摄像机拍下整个聚会过程，贴在俱乐部的网站上。28岁的赵夏笛是一位律师，也是该俱乐部北京地区的发起人之一，他负责利用对讲机引导车队的行进。“汽车就像老婆，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在中国的大城市，这样的汽车俱乐部已蔚然成风，人们借此在都市人潮中找到同道中人。赵夏笛在谈起俱乐部成员时说：“我们都属于同一阶层，有相同的兴趣，共同的话题。”这种俱乐部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社交，成为提升人际关系的途径。尽管赵夏笛一再强调成立俱乐部的目的不是为了“炫耀”，但聚会时众人的着装和姿态却做出相反的暗示。在中国，那些能够负担得起奥迪车的人们（包括赵夏笛，两年前他花了8.5万美元购置了奥迪车）是新崛起的精英阶层，价格不菲的汽车是他们向公众展示身份的一种方式。在赵夏笛的俱乐部中，一些成员的妻子和女友也同车参加活动，她们满身穿戴着香奈儿、路易威登等知名品牌，还有人会带着打扮得干净漂亮的各种宠物。驾驶结束后，俱乐部成员来到位于北京郊区的一家娱乐中心。东道主薛渊（音译）已经将他的家和附近的仓库改造成车库和娱乐场，专门招待大款和有车一族。当爱车在享受维修或升级服务时，车主们可以打打台球，在虚拟高尔夫球场里挥挥杆，还能尝尝薛渊家庭农场中出产的有机食品。赵夏笛说，他的奥迪车“代表着特定消费层级，知道谁与自己处于同一水平是一件好事，在中国，拥有这些人脉关系相当重要”。
高速上的汉堡
如今在中国的许多大城市，居民对汽车的依赖性极强，上班、上学、购物都得开车。虽然政府投资数十亿资金用于建设大众交通系统，但越来越多的上班族仍然驾驶着自己的雪佛兰、现代和丰田，涌入高速公路和街道。2013年，中国的高速公路总里程为104468公里，与10年前相比增加了3.5倍以上。在交通建设中，中国人将服务于私家车的长途免费道路作为现代化的象征。
乱象丛生的交通
当前，中国的道路已经乱象丛生。与林杨沿京沪高速行驶两天之后，我很难理解为什么她会把在中国开车视为一件放松精神的赏心乐事。司机们随意将车停在高速公路匝道口，违规倒车，或干脆逆行。一路上，我们躲闪着不计其数的坑洼、漫不经心的行人、鸡犬，还有高速公路护栏边一辆撞毁后被遗弃的面包车。开夜车的经历更加惊心动魄。大段大段的路边缺少照明设施，司机打开大灯，晃得迎面而来的车主睁不开眼。政府只顾保障安全，在道路上方安装了摄像头，不知疲倦地抓拍道路状况，但不时闪烁的强光刺激着人的眼睛，反而弄巧成拙，让事情变得更糟。
然而，即使存在种种交通壁垒，依然挡不住热血沸腾的中国司机。职场精英们宁愿驾着私家车在攒动的车流中以龟速前进，也不愿被塞进拥挤不堪、你争我抢的地铁和公共汽车。23岁的陈旭（音译）是奥迪S俱乐部的成员，他坦承北京的交通虽然令人抓狂，但还没糟到让他把车停在家里的地步。“我曾尝试坐地铁上班，车一进站门一打开，我便猛地被推了出去，再也挤不上车。”心情沮丧的他只能走回地面，打车上班，从那以后，他一直开车上班。
北京政府试图通过限制上路汽车数量来解决交通问题，比如摇号才能购车，根据车牌号每日进行限行。但讽刺的是，这些做法反而增加了汽车的市场需求。正在攻读有机化学博士学位的谭翔宇（音译）摇号成功，他的父母坚持让他买一辆大众CC汽车，尽管他认为现阶段自己根本不需要这款车。“但我爸妈认为好不容易摇上号，当然要买辆好车。”另外由于限行的规定，很多北京人都在考虑买第二辆车，一辆车不够用，无法每天开。
中国政府必须更有作为，才能避免被汽车碾碎的未来，要兴建更出色、更智能化的公共交通系统，利用收取特殊附加费和过路费等手段，增加在城市开车的成本。当然，中国政府更要解决的也许不是实际的道路交通问题，而是13亿中国人的滚滚热情。无论是选择并不需要的车型，还是购买第二辆车，中国人对汽车的兴趣已经远远超出实用范畴。中国人的汽车梦不会消失，不管前方高速公路上有什么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