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孙犁的文学语言清纯如露、简美如诗、畅达如行云流水，成为其思想与艺术的最佳载体。“荷花淀”系列中，原本应弥漫着硝烟、浸染着鲜血、充满着艰难困苦的大多数的作品，却在孙犁的生花妙笔下，显得轻松优美、乐观而又充满诗情画意，表现了“美的极致”。
关键词：孙犁;语言艺术
“荷花淀系列”即孙犁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创作的以抗战为题材的，叙述荷花淀周边生活，反映荷花淀周边各县人民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生活的作品的三个短篇小说集《荷花淀》、《芦花荡》和《嘱咐》。在这个小说系列中，原本应弥漫着硝烟、浸染着鲜血、充满着艰难困苦的大多数的作品，却在孙犁的生花妙笔下，表现的却是凡人小事、邻里往来、夫妻话别、婆媳家常，它们在这个广袤无垠的冀中平原，秀丽如画的白洋淀水乡，显得轻松优美、乐观而又充满诗情画意。让人感受到特殊年代的那种存在于普通人民群众心灵中的，与国家民族命运息息相关的“美的极致”。茅盾在评介孙犁时说，孙犁有他自己的一贯的风格，“他的小说好象不讲究篇章结构，然而绝不枝蔓;他是用谈笑从容的态度来描摹风云变幻的，好处在于虽多风趣而不落轻佻。”[1]
一、简洁传神的对话
在荷花淀系列中，有一重要的特点是简洁传神的对话，通过人物的对话，很好地表现人物性格，发展了故事情节，也表明了作者鲜明的政治立场。
例如，在《荷花淀》和《嘱咐》中孙犁用质朴、率直，但又善以浅语出深意的语言，使作品更加含蓄悠远，富有诗情画意。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得不平常。“怎么了，你？”水生小声说：“明天我就到大部队去了。”女人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女人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2]
这是《荷花淀》中主人公水生即将离家参战前与妻子的一段对话。这段语言场景看似平淡实则情感充溢，水生的笑、女人手指的颤动、女人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女人的低头等语言信号组成了一个独特的语义场景。水生仅笑了一下，女人即已看出笑得不平常，这是女人用心体察到的，唯一解释是女人对丈夫全身心的关爱。女人手指的颤动实际是心的颤动，无不透露出女人对丈夫的深爱。吮手指是女人对自己颤动的情感的克制，克制的目的是让丈夫轻装上阵。女人的低头足以让读者进行放射性的想像：女人肯定控制不住即将产生的可能是生离死别的情感而流泪了，但不能让丈夫看见，否则丈夫怎么能打好仗呢！也许是生离死别的情感波澜却仅仅在默默中，在浅谈中涌起。
再看这一段对话。
女人望着他那日本皮大衣，笑着问：“说真的，这八九年，你想起过我吗？”“不是说过了吗？想过。”“怎么想法？”她逼着问。“临过平汉路的那天夜里，我宿在一家小店，小店有个鱼贩子是咱们乡亲。我买了一包小鱼下饭，吃着那鱼，就想起了你。”“胡说，还有吗？”“没有了。你知道我是出门打仗去了，不是专门想你去了。”“我们可常常想你，黑夜白日。”她支着身子坐起来，“你能猜一猜我们想你的那段苦情吗？”“猜不出来”水生笑了笑。“我们想你，我们可没有叫你回来。那时候，日本人就在咱村里。可是在黑夜，一觉醒来，我就想：你如果能像天上的星星，在我眼前晃一晃就好了，可是能够吗？”
丈夫似乎有些大大咧咧，只在吃同乡卖的小鱼时，才想起女人，接着就没有下文了。实际是丈夫在战争缝隙间的思念，一句“没有了”，看似绝情，实则情意绵绵。丈夫是为了不让女人有牵挂，才说得如此平淡。女人的一句“可是能够吗”似抱怨，似娇嗔。这些平淡的对话在联想的作用下构成了很强的审美涵义，温柔娴静的女子把丈夫的事业看作头等重要的事，这岂不是轰轰轰烈烈的爱情！正如老舍所说：“普通的话，在适当的时间、地点、情景中说出来，就能变成有文艺性的话了。”[3]
二、运用比喻、新鲜贴切。
孙犁非常重视和善于比喻。他认为比喻能使读者立刻感受到描写的情趣。
他这样描写《山地回忆》中的妞儿：“风吹红了她的脸，象带霜的柿叶，冰冻肿了她的手，象上冻的萝卜”[4]。《吴召儿》中说：“那翻在里面的红棉袄，还不断被风吹卷，象从她身上撒出的一朵朵火花，落在她身后”[5]。写出了女孩子为革命事业的一颗火红纯洁的心。《嘱咐》中，写水生嫂用冰床送夫出征，为表现女人撑冰床技术的娴熟，这样比喻：“她轻轻的跳上冰床子后尾，象一只雨后的蜻蜓爬上草叶”[6]。《“藏”》中，为表现新卯媳妇开朗的性格，这样写到：“这个女人，好说好笑，说起话来，象小车轴上新抹了油，转的快，叫的又好听”[7]。为了摸清丈夫先行踪，浅花偷偷地跟在后面，“浅花象一片轻轻的叶子从门里飘出来”[8]。只一个比喻，就活灵活现地写出了青年妇女轻盈灵巧的神情体态。《杨国元》中写黑脸、浓眉、络腮的杨国元抱着美丽的女孩子来开会，比喻成：“就象在一块大黑石头旁边，伸出来开放的一箭花朵”[9]。可谓新鲜、奇妙、形象、有韵味。《嘱咐》中有一片断是母亲观看睡熟中的女孩。“孩子睡得那么安静，那呼吸就象泉水在奏乐的阳光里冒起的水泡，愉快地升起，又幸福的降落”[10]。孩子的睡态被描绘的那么美，那么富于春意。比喻还用来表现众多人物，《光荣》中是这样描写各地人群像的：“田野里，大道小道上全是忙着去种地的人，象是一盘子好看的走马灯”[11]。
比喻还可以状物。《荷花淀》中写道：“小船活象离开水面的一条打跳的要梭鱼。她们从小跟船打交道，驶起来，就象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穿梭、透针之喻，不仅写了船行之快，也写了撑船妇女之快和美。《钟》里是这样描写“苇锥”和“灯光”的，“苇锥象小牛犊头上钻出来的紫红小犄角，水灵灵的充满生”。“灯光很小，却很亮，象一个刚刚解剖出来的小青蛙心脏，活泼的跳动着”[12]。将物比成“小犄角”，“小青蛙心脏”，反映了作家对生活的洞察细微。“水象无边跳荡的水银”，“冰床就象受了惊的小蛇一样，抬起头来，窜过去了”，比喻之妙，可谓新奇。 比喻还用来描写大的场景和斗争，《嘱咐》中写道：“冰床跑进水淀中央，这里是没有边际的冰场。太阳从冰面上升出来，冲开了雾，形成一条红色的胡同，扑到这里来，照在冰床上”[13]。《浇园》这样描写天空：“天空里只有新出来的，弯弯下垂的月亮，和在它上面的那一颗大星，活象在那旷漠的疆场，有人刚刚弯弓射出了一粒弹丸”[14]。《碑》中写到“一小队人滚动在上面，就象一排灿烂的流星撞击在深夜的天空里，每一丝的光都在人们的心上划过了。”[15]比喻的宏大，令人叹为观止。
三、暗示与象征手法的运用。
暗示和象征的表现形式是读者在接受语言时，经过长时间的文化积累从而构建起来的相对牢固的模式，这种模式的存在使得语言具有很大的张力，使它的内涵更含蓄。
“新卯吃完饭，跑去摘了几个熟透了的大甜瓜，自己吃着一个，把那两个搬到浅花面前，他说：‘还是这个玩意省事，熟透了不用摘，一碰自己就掉下来了。’浅花狠狠地斜了他一眼。”[16]新卯把两个大甜瓜给了妻子，自己吃一个，在那样的战争年代，这一举动是新卯当着战友的面对怀孕的妻子关爱的外在表现，而大甜瓜更蕴含特殊的象征意义。瓜熟蒂落是新卯的期望，他希望妻子生产顺利，能像大甜瓜一样“一碰自己就掉下来了”，实际自然是不能如愿。新卯轻松
与调侃的语言深处是在敌人随时会到来的战争年代一个丈夫对即将生产的妻子揪心般焦虑，是新卯瞬间表现出的理智与情感的复合叠加。正是这种复杂的语言表现形式拓宽了作品的联想空间，增强了情感表达的含蓄美，释放出无穷的艺术魅力。
孙犁曾这样表白说，“我的语言，象吸吮乳汁一样，最早得自母亲。母亲的语言，对我的文学创作，影响最大。母亲的故去，我的语言的乳汁，几乎断绝，其次是我童年结发的妻子，她的语言，是我的第二个语言源泉。”[17]在“荷花淀”系列为我们营造的艺术世界里，通过孙犁纯美如诗的语言艺术，我们感受到：人民大众普遍都具有着崇高的政治觉悟与人生理想，他们情绪饱满思想健康、敢于牺牲乐于奉献，作为中国现代社会革命的主体力量，他们是时代先锋战士的精神化身。在作家主观想像力的艺术虚构下，这些英雄史诗式的作品，在残酷惨烈的革命战争中，成为人们政治信仰的有力支撑。（作者单位：湖南邵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参考文献：
[1]茅盾.反映社会主义跃进时代，推动社会主义时代的跃进[J].孙犁研究专集，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189.
[3]老舍.出口成章.关于文学语言的问题[M].北京：作家出版社，19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