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谢云被绑进将军府做韩烁的姑姑,她就再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半个月前,黑云寨的山贼被韩家军剿灭,谢云作为山贼劫持的对象被送到韩将军面前时,韩烁立刻令人松绑。午夜,燃着红烛的帐篷里,韩烁握着谢云的手,双目盈盈地说:“云,你能做我的……姑姑吗?”
谢云这才知道韩家一门忠烈,韩烁的父亲、兄弟全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只余下韩烁和韩云两姑侄。韩云要嫁人时,听说未来夫君是个穷秀才,竟然卷铺盖跑了。情急之下,韩烁正巧遇上了与韩云长得很像的谢云,立刻把她带回了府中假扮韩姑姑。
傍晚时分,谢云放飞间谍信鸽后,看着夕阳不禁泪流满面。她是南诏国人,八岁时父母去世,便加入谍军接受秘密训练。长到十八岁被派到大秦来执行任务,为的就是接近韩烁做他枕边人偷取军中情报。谁知枕边人没做成,反倒摇身一变成了他姑姑,马上就要嫁出去了。
在将军府潜伏了十多天,终于发现了韩烁的可疑行迹:每隔三日的傍晚,韩烁总会让人备了牛车乔装打扮出去。这一日,谢云准备一番,趁牛车停在后门时,钻到了韩烁乘坐出门的牛车轱辘下面。
牛车绕到了一个极窄的巷子里。车夫回头望了老半天,回头喊道:“将军,后面没人跟。”
谢云隐约看到韩烁从车上下来走到了一座小宅子的门口,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韩烁对站在门口前来迎接的人笑道:“姑姑,好些日子没见了!”
听到“姑姑”二字时,谢云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从牛车上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下面,捅破了窗户纸,偷听两人说话。
“只要熬到那个小姑娘出嫁,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我一定会把你明媒正娶娶进门。”
姑侄?谢云为脑中隐约的认知惊异不已。突然,她的手臂像火一般烧起来,疼得她轻哼起来。还未等她压制住这股乱窜的气流,便被一个大汉拽着衣领拎起来了。
“你这女娃躲在这儿做什么?!”
谢云行迹暴露后,就直接被韩烁遣送回了将军府,被关在小黑屋里等待发落。
到了傍晚,韩烁提着一壶酒走进来,笑眯眯地问:“要来一壶吗?”――要命,军事消息尚未打探到,就要被毒死了。
谢云冷汗直冒。韩烁见她没有吱声,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几杯黄汤下肚,他开始给谢云答疑解惑。
十八年前,韩老爷子在南疆边境打仗时发现了裹在襁褓里的女婴,韩家满门好男儿,却没一个女娃,韩老爷子动了心便带回府中收做女儿。韩烁的这位姑姑只是辈分大,实则与韩烁同龄,两人一起长大,彼此郎情妾意的,却也承受不住世俗压力。当韩烁发现黑云寨的山贼头子劫持的对象和韩云长得一样,便想出了这么个偷龙转凤的好主意。
“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将来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自此,谢云便被圈养在了云渺院里。正当她焦虑之时,收到了南诏国的回信,上面写着八个字――破釜沉舟,使美人计。
嫁人前一夜,红烛映窗,谢云从下人房里摸了一瓶老白干自斟自饮。韩烁进来时,她早已酩酊大醉,哭得泣不成声。
韩烁走过去,夺下她的酒瓶,谢云不高兴地揪住他的衣领道:“你干吗拿走我的酒?”
谁知用力过猛,竟把韩烁的外衣给扯下来了,露出单薄的中衣。谢云眼睛一下子直了,她伸出手在韩烁腹上捏了捏,满意地傻笑:“这个小相公生得真不错,给我带回去做压寨相公吧!”
韩烁正要驳斥,一抬头看见她迷离的桃花眼和娇嫩欲滴的红唇,脑袋轰然空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云从宿醉中醒来时,外面的世界已翻了个个。她的婚约被强行取消,韩云听说后大怒之下,竟冒着被戳穿身份的危险回了韩府质问韩烁。
韩烁拊着掌缓缓地道:“我只是想到了她还有更好的用途。”
“莫当我是傻瓜!”韩云冷笑起来,“你不会是看上了她,想收作己用吧?”
“当然不,我怎会负心于你,我……”韩烁还想说什么,一抬头便看见那张与韩云一模一样的脸,后面虚假的话竟说不出口了。
韩云气得拂袖而去,谢云躲在门后头看得分明,撒丫子溜进了书房。
“你取消了我的婚约,怎么赔我?”
韩烁沉默不语,谢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道:“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韩烁叹了口气说:“你跟我来。”他拨动摆在架上的古琴,书架的墙竟移了开来,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密室里的墙壁上挂着韩家列祖列宗的画像,中间放着一个石桌,上面零散地摆着几本书。韩烁摇摇头道:“这不是书,是史料和地图,也是韩家人的使命和荣耀。”
大秦近百年来看似繁荣昌盛,但边疆一直不宁,南边的南诏北边的内蒙都虎视眈眈,想要吃掉大秦。皇上想起三百年前曾横空出世一位兵家天才,在兵器冶炼领兵布阵方面都让人叹为观止。这个天才死前将自己的经验和财富都记录在一本书中,交给了出没在太行山脉附近的鄂衣族,于是皇上派韩家人秘密夺来这本《战云》。
等韩烁的父亲找到线索时,鄂衣族已经被南诏灭族,而书不知所终。
“我猜《战云》被供在了鄂衣族的圣坛里,圣坛只能鄂衣族的人亲手才能打开。就在四年前,我看到姑姑的手腕上有鄂衣族的标记。”
谢云听得出神,追问道:“什么样的标记?”
“梅瓣间有火焰。”
韩烁为了完成使命,他利用了韩云的感情。他摩挲着破旧的羊皮纸,低声道:“遇见你,我忽然发现我错了……”
他的话音刚落,密室的门却再次被打开,韩云的身影出现。她目如冰雪,声音波澜不惊。
“你没错,我愿意和你去鄂衣族的圣坛!”尽管韩烁犹豫不决,他们三人还是踏上了去鄂衣族的路途。
那一日站在密室外的韩云听到自己被利用的话竟然没有愤怒,还以德报怨,惹得谢云极敬佩她,整日姐姐长姐姐短地喊。
他们顺利到了鄂衣族的领地。在圣坛前,韩云听从韩烁指示用匕首划破手指,涂在了太阳的图案上。圣坛果然打开,然而盛装圣物的石盒中却空空荡荡。韩云脸上出现了失望之色,韩烁倒是洒脱一笑,道:“既然上天注定让我找不到,那便罢了。” “罢了?怎么会就这样罢了!”韩云讥讽地嘲弄道。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旋开瓶盖将里面的液体洒在周围。韩烁嗅嗅鼻子,立刻闻出了是什么东西。
“没错,就是脂水。”韩云肯定了他的猜想,紧握着手中的火折子,“因为你要入圣坛利用了我,那么我也在这圣坛里和你同归于尽!”
韩烁的冷汗立刻流了下来:“你不要冲动,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冲着我来就好了。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我自幼没有亲人,唯一的爱人也背叛了我,我还有什么未来?”
“姐姐,你还有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姑侄两人回头望去,谢云撸起了袖子,白玉般的手臂上赫然就是梅花与火焰的图案。
鄂衣族被南诏灭族时,幸存的只有一对双生姐妹,一个被韩老将军收养,另一个被南诏国的人捡去了。韩云看着从天而降的亲妹妹,有些恍惚。谢云从包袱中拿出残破的书来,封面上的字虽不清晰,但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写着“战云”。
韩云最先反应过来,将她手中的书夺到怀里,迅速翻阅。看得越多,她的神色越癫狂,最后她终于合上了书。
韩云扫视着眼前的两个人,最终叹了口气道:“一个是我曾经爱过的人,一个是我的亲妹妹,你们走吧。”
“不,你们一个都走不掉!”
随着声音响起,三人被一千精兵包围,上空飘荡的旗帜上赫然印着南诏国的图案。
南诏的巫澜将军坐在马背上,眯着眼睛道:“本将军一直派人监视你,就是希望能靠你接近韩烁打探出《战云》的下落,却没想到它一直就在你的身上!很好,只要你们把它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给你们留条全尸。”
韩云拿起火折子,对准《战云》,她冷冷地说:“放我妹妹走,不然我就把它烧掉。”
巫澜脸上出现了凶光,韩云将火又靠近了一些,巫澜终于慌张起来,一挥手让大军开出一个口放他俩出去。
韩烁抱起不愿离开的谢云走了一里之外,再回头时,竟是一片熊熊烈火。韩云点燃了地上的脂水,与南诏国的人同归于尽了。
谢云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失散十八年,姐妹终于相认,姐姐却为了自己而牺牲。韩烁不由含着泪跪下来,朝前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三年后,韩烁出征,联合内蒙将南诏国一举消灭。回来后,韩烁与谢云并肩站在韩云的坟头上,那里种满了金银花。
“姐姐,你明知道那本书已经被老鼠啃得残缺不堪,却还用它牺牲自己成全我们两人的性命,值得吗?”
坟头上寂静无声,风吹过时,黄白相间的花儿微微摇摆,就像一对姊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