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婆不是小女子，是个大男人。
厂里新招了一批工人，张相佐站在其中鹤立鸡群。旁人萎萎缩缩不敢吱声，他东打听西问问，接洽这安排那，显得很练达。管人事的古副厂长见他待人接物不怵，以为是个交际人才，就把他安排在办公室。张相佐觉得厂长对他这么看重，得给厂长长脸，于是每天脸上刮得倍儿光，西服领带倍儿挺，皮鞋倍儿亮，脚步倍儿快。他又觉得自己已进入白领阶层，还须咬文嚼字。虽然书只读到初中，但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好在不念书后他着迷上网看电视，文不文俗不俗的也学了点字眼，就五马八枪地用开了――对外单位他尊称贵厂贵公司，而谦称自己单位和自己为敝厂敝人，对来厂办事的人，他说“先生贵干，敝人给您通秉”，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令同事忍俊不禁。外来办事的人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以为遇见了遗老遗少，出厂就宣扬：某厂连办公室打杂的说话都文绉绉的，企业文化就是好，国学水平就是高！
古副厂长知道后很高兴，以为自己漂母识韩信，就把张相佐叫到办公室。张相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厂长，您唤属下？”古副厂长笑道：“听说你国学水平挺高，想和你探讨一下提高工厂传统文化的事。”张相佐面红耳赤：“厂长，您、您谬（他读niù）奖。”古副厂长笑得更温和：“别紧张，谈谈你的见解吧。”张相佐吭哧了半天，才说：“厂长，妾（窃）以为、妾（窃）以为，欲长我厂文化之水平，可命工人多上网多看电视剧，尤其多看古装戏，耳需（濡）目染，必见笑（效）脸（验）。”古副厂长也没念过多少书，听他说提高企业文化竟是上上网看看电视剧就能办到的事，立刻乐了：“老张，那你就起草一个会议通知，下发各车间，明天上午八点，在小会议室准时召开车间主任会议，布置这项工作！”“谢厂长栽培。”张相佐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回到办公室，张相佐抓耳挠腮地起草会议通知，急得面红耳赤。他这才知道，说说话还容易，真要把字儿敲出来印出来，太难！他在电脑前折腾了一篓子废纸，总算把通知写成，亲自送达各车间。
次日，古副厂长早早坐到了小会议室，等各车间主任来开会。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等到九点，他坐不住了：“老张，你到各车间催催，看看怎么回事？！”张相佐满厂跑了一圈儿，各车间主任都来了。古副厂长怒冲冲训斥：“为了表示这次会议重要，我昨天让老张专门下发了正式通知，今天八点准时在这儿开会，你们咋不来？嫌我这个厂长是副的？”“不是不是绝不是！”众车间主任齐声辩白。“那是咋回事？”一个资深主任从衣袋里掏出会议通知：“厂长，你看，是通知上叫我们务必不要来开会的。我们也正奇怪呢，既通知开会咋又不叫去？这才瞎子逮蝈蝈――听着呢。”“什么？”古副厂长一把把通知夺过去，只见上写：“……希安时参加，务误！”那主任又说：“厂长，这‘安’字我能猜出是‘按’，可这‘务误’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叫我们‘务必耽误’不要来吗？”古副厂长脸都气白了：“张相佐！你、你真可以呀！啥错字都敢写？我再没文化，也知道是‘母（毋）’而不是‘务’！昨天你和我谈话，还咬文嚼字，说什么‘妾以为、妾以为’，那‘妾’，不就是小老婆吗？你呀，纯粹是个小老婆，摆不上正位！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从此，这个大男人“小老婆”的绰号就叫开了。后来，张相佐便从厂子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