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知道,山东还有个小城叫高唐的。虽然,它早在历史的舞台上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留下巨幅画卷一轴轴,如战国时期的齐盼子墓、东魏时期的房公墓、宋代的兴国寺塔等等。然我与它之间,隔着无数的村庄,无数的河流,无数的车马人群……
一次偶然的机缘,让我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走近了它。
小城看上去极普通,与任何一座内地小城无甚差别,楼房,街道,店面,烟火凡尘,各自热闹。却有一片辽阔的水域,跳跃出来,铺陈在六月的天空下,波光粼粼,恬淡静美,撩人心魄。透过车窗,我看到它的第一眼,惊喜得差点雀跃。问接我过来的司机,这是什么水?那个帅帅的司机看也不看,继续开他的车,从大桥上直开过去,镇定自若地答,鱼丘湖。
得了空,我便奔了它去。午后,湖边安静,风吹湖水,荡起一圈圈涟漪。柳枝纷披青绿,与湖水深情凝望。天空澄清,湖仿佛跑到天上去了。又仿佛是天空跑到湖里来了。我正如此迷醉地想着,突然邂逅到一老人。老人红光满面,独自安坐在柳树下,打着盹。身旁的随身听里,有相声在播。我的经过,老人觉察到了,但他也只是让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看看我,复又闭上,继续打着他的盹。我怔在那里,微笑地看着老人,心里有感动和欢喜蔓延。人生至此,已如一棵树一样,一汪水一样,安详着,世事纷扰,都不关他的事了,他只管享用着当下的那一分一秒。
抬头,劈面遇到一树一树的石榴花,在湖边的高地上。那些小花朵,缀在满树的肥绿之中,像谁胡乱给插上去的,无有顺序,却有种野性的率真。红,且艳,像红裙子红衫穿着的小姑娘,活泼着。又像用鲜艳的红纸叠出来的,骨子里,有着纸的安静。
说到纸,高唐让我吃惊了,它简直是纸的天下。入住到宾馆,首先接受的礼物,就是一箱的纸。随后,处处与纸相逢,吃饭用的是纸盘子,喝水用的是纸杯,擦汗用的是纸巾,装材料用的是纸袋。那些纸,一律有着温暖的肤色,让人想起黄土地,想起小时候故乡的黄土墙和草垛子。记忆就这样在那些纸里奔流汹涌,亲切着,温馨着。
后来,去参观一造纸厂,我才得知,那些纸,原来有个共同的名字,叫泉林。
在这里,纸像魔术师,它能变出漂亮的杯子、盘子,甚至是花瓶。每一件,都像艺术品,望得见日月星光在里面行走。望得见麦子、玉米在里面发芽、生长、蓬勃、成熟,它记录下庄稼成长的每一个日子,饱满且丰饶。
其实,我早就在心里存着疑问了,在来高唐的路上。每年麦收时节,空气中都会滚起阵阵浓烟,遮天蔽日,形成雾霾。那是农民焚烧麦秸所致。然在高唐的乡下,我却见不到一点点浓烟,麦收过后的田野,安静着它们的安静。大朵的蜀葵,开在人家的屋角头。树木碧绿,天空湛蓝,那些麦秸哪里去了?
我在这里找到答案。
“我们的纸,是一点也不加添加剂的,不漂白的,我们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纸……”他们说着,一帮人听着,羡慕有,敬佩有,感动有,竟是说不清了。
去参观他们的总排污口。本以为一片狼藉,污水翻滚,看到的,却是一片生态湿地。水波浩荡,清澈见底,自是美的,一帮人的相机一直“咔嚓”个没停。美的还有那些随意生长在水里的芦苇和菖蒲,一阵风来,它们齐齐朝向一边舞蹈,绿袖子挥舞在水面上。一群小金鱼游过来,红身子黄身子,娇艳无比。三五朵睡莲,浮在绿叶之上,怒放着,一脸的从容和安宁。
从高唐回来后,我常常会想起那块土地,想起那风,那水,那鱼,那摇曳的芦苇和菖蒲,那几朵粉艳的睡莲……还有,那些温暖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