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的太阳慵懒地露了面,便觉风渐暖了。
我站在时光的门楣向外张望,翘首间,看见春迈着小碎步轻轻浅浅地走来。
春在诗里。晋朝有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春歌》:“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一首《咏春》里有:“春水春满池,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啼春声。”读这些诗,只觉春已盈盈地盛满了杯,让我一饮而醉。
春在戏曲里:京剧《望江亭》里,谭记儿唱:“愿把春情寄落花,随风冉冉到天涯。”昆曲《牡丹亭》,杜丽娘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曳春如线……默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啊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粤剧《桃花缘》里,崔护唱:“桃花灿,柳丝垂,杨白杏红陪锦翠。山溪畔怅怅踟蹰,意阑珊且寻春问醉。”评剧《花为媒》里,张五可唱:“春季里花开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桃花艳,李花浓,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柳飞满城……”
躲在斗室中,学十字绣。早就想绣一幅十字绣的画,送给心中的他。无奈向来手笨,只懂绣字不懂绣花。蓦地想起辛弃疾写春色,《粉蝶儿・和晋臣赋落花》;里有句“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枝枝不教花瘦。”正是我此刻绣十字绣的样子。满心虔诚地一手拈针,一手拈线,一牵一引地打着十字,从绣一朵桃花开始,我期望绣下整个春天。一针一线就像平平仄仄的诗行。如果爱情是针,思念是线,将一寸一寸的思念缝进去,这首爱情的长诗,你是否能读懂?抬头,瞥见案头的清水绿萝新长了一片嫩叶;阳台上,新买的报春花、月季、海棠、菊花都开了红的、粉的、黄的花,姹紫嫣红一片,甚至花盆的旧泥里新冒出一株三叶苜蓿,终让我窥到了春的端倪。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某个清晨,唤春的鸟儿在啼啭,仿佛在催我出发,终按捺不住,推开家门,来到山野间,更觉得春意逼仄仄地涌来。
来到江畔,春风荡摇,江边杨柳翻吐鹅黄,正是“绿柳才黄半未匀”,那新长的枝叶过分纤小,弱弱的,真怕风一吹,它们便折了散了,无怪乎古人的诗里说它们是“烟柳”。唐诗人张仲素《春游曲》里就有“烟柳飞轻絮,风榆落小钱”之句;韩愈 《早春》里也有“绝胜烟柳满皇都。”江边的玉兰也长出了新的枝叶,满树飘摇的浅绿,如美人临水梳妆,撩动一头飘逸的长发。春水初涨,有白发老者在临池摹仿无弦钓,悠然自得。我也想做一回姜太公,不为钓鱼,只为钓春水。
农家庭院里的桃花像是姑娘新涂上的胭脂,粉脸桃腮,顾盼动人。初春的风还带着冬的萧寒,只一吹,桃花就次第地开了,很是急迫的样子。粉红的花儿缀满黑褐色的枝干,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像是在欣赏一幅意境静美的水墨画,那画儿应取名“水墨桃花”。
草地青茵茵,四周是老绿的树木,有无数鸟儿停在枝头叫得欢畅,它们仿佛在进行大合唱,又仿佛在开一场座谈会,商议着春天的计划。人在此间,只想躺在草地上,闭上眼,鸟儿那婉转的音韵便涌进耳来,感觉自己像是到了无人之境,陷进了无边的寂静,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和鸟鸣,静得只有心灵和寂静和应。
草地的不远处,是新翻的农田,农民种上了落花生。落花生的芽儿憨头憨脑地从土里钻了出来,像乖巧的小学生一般排成整齐的一行行,像是才情横溢的奇女子,于方格纸上写下娟秀的诗行。而山郊、阡陌上到处盛开的野花,应是诗的韵脚。
沿着“诗的韵脚”向前走,眼前更渐开阔明朗――面前是更广袤平坦的田野。行步此间,人仿佛是航行于浩瀚大海上的一叶小舟,眼角眉梢尽收浩茫。尚未开耕的农田上,随处可见长得正鲜嫩的野菜:抽薹开花的荠菜,绿得可人的苋菜,嫩嫩的马兰,毛茸茸的田艾……春天,最让人欣喜的事莫过于挎个篮子,到田野间采野菜。采回的荠菜成为餐桌上别有风味的美食;采回的田艾,用来做成美味的田艾糍粑,是南方特有的风味小吃。在这个春季,采野菜这样的事,我总是乐此不疲。躬身于一马平川的田野,素手采摘一株株精灵化身的野菜,无垠的田野像是一块巨大的绢布,而我,是低眉拈针引线的绣娘,正绣一幅春意盎然的《采春图》。
山野春景美如画。我在山野间行走,仿佛行走在画中,沉醉不知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