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从前那个少年郎
男人过了40岁,就老了。
苏轼说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他差一年就40岁了。
那年,他在山东密州痛痛快快地左牵黄右擎苍了一回,因为毕竟遛狗架鹰是年轻人的事情,所以他在《江城子.密州出猎》里不好意思的说,老夫聊发少年狂。
过了40岁,感觉怪怪的,常常忘了自己的年纪,或者说还是依旧做一些与40岁男人的年龄不相称的事情。
喜欢看无厘头的《武林外传》、《新白娘子传奇》和《候车室的故事》,六、七年了,还是百看不厌,而且还常常一个人看着笑得几乎岔气。
喜欢穿牛仔裤、黑体恤,多年了都不变。还喜欢用夏仕莲香皂洗头,喜欢夏仕莲那种香香甜甜的味道。
公园里的过山车、疯狂老鼠、海盗船这些游戏,儿子喜欢,我也是超级喜欢,40岁的男人和10岁的小孩两个人比着玩!
逛庙会,酸甜诱人的冰糖葫芦、蓬松洁白的棉花糖、栩栩如生的糖人,我是见了都走不动;我尤其喜欢庙会上那些耍猴的、变戏法的,看狗熊笨拙地在钢丝上走,我常常会看得忘记了回家。还是儿子说,爸,饿了,回家吧,我才想起该带儿子回家了。
都说我不像40岁,40岁的男人该怎样?应该戴着伪善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这才是成熟?应该明明喜欢穿jeep吉普却不得不要在上班时间穿正装,这才是严肃?应该别人吐你一脸吐沫却还要笑脸相迎,这才是40岁?
多年不见的齐秦,在湖南卫视的《我是歌手》里重出江湖,依旧是20年前那种不羁的模样,戴了多年的卡西欧手表还是那样酷,虽然不再长发披肩,但星星白发依旧是那样的沧桑。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懵懂少年,在小镇上读高中,满校园都是齐秦的歌声,喜欢死了齐秦桀骜不驯的样子,模仿齐秦黑布鞋、牛仔裤,披肩的长发,被老校长满校园的追着跑,要剪掉我的头发。
那个时候,最喜欢任达华街头浴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那份男人的豪爽,还喜欢刘松仁在《江湖再见》里追女人的那一种无赖,觉得男人对喜欢的东西就该有死缠烂打的执着!也喜欢李修贤做大哥的那一种大气和度量,男人就该有李哥的那一种处变不惊的洒脱!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周星驰在《西游降魔篇》里依旧沿用了18年前《大话西游》的片尾曲《一生所爱》,只是在歌词中添加了一句“从前直到现在,爱还在”。在央视对话柴静“一份真挚的恋情”时,周星驰用帽子遮住了白发,说,到了这个年纪,懒得染了。
懒得染了,每个男人,从前直到现在,只要爱还在,就还是从前那个少年郎。
再不远行就老了
三六九往外走,送大哥他们上了去海南的火车。大哥隔着车窗说,今年五一你们单位放假,就来三亚,咱们去天涯海角好好玩玩。
天涯海角,好一个让人英雄气短、美人迟暮的词汇,因为,每个人心头都有一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里有未了的心事,那里有未竟的心愿,那里有个她(他)在等你。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很喜欢富贵词人晏殊的这首《鹊踏枝》,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多少的等待,多少的无奈,多少的隐忍,都在这望不尽的天涯路里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这是唐寅的天涯;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是陆游的天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是李白的天涯……那么我呢?
我想,我前世一定是江南的一介书生,在一个叫做瓜州的渡口,在雕花的木窗下,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在棋盘上谈论人生,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愁。或者手撑船杆,守一家布店,摊开所有鲜艳的花布,等你把它们做成绝世的裙裾,亦或在临河的屋檐下,开一家玉器店,丝绸长衫,圆口的布鞋,拿顾景周的紫砂,静静地等你温润的那一回眸……
一卷书,一壶茶,一重裘,一单绮,一奚奴,一骏马,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梦,一爱妾,逍遥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处名山,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随我一场也!明人张大复的小品逸笔草草,风神萧散,他四十瞎目,多病侵身,却活到了七十又七,张的理想何尝不是我的愿望啊!我的遥远的江南啊,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
很羡慕大哥天南海北四处打工的日子,除了西藏,大哥的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而我这些年,也只是趁五一、十一蜻蜓点水般去了陕北、上海、苏州、深圳。去年中秋,大哥在电话里兴奋地给我说,钱塘的潮水都打在他鼻子上了,当时我正在单位加班,真恨不得丢了工作,也去一回钱塘,终究还是没有辞职的勇气。
“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我想出发,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还是荒原,只要不是这里就行。”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在他的《惶然录》里说,“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事与愿违。”
费尔南多的纠结我们也一样都有,尤其是40岁的男人,正是一朵花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事业正妖娆,多少的牵绊和得意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我的脚步想要去流浪,我的心却想靠航;我的影子想要去飞翔,我的人还在地上……也许,我们都注定了是一条向往天空的鱼,离不开相习相忘的水,或者是一个尾大不掉的风筝,离不开牵着的那根线!
但流浪的念头却如影随形――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哪个男人的心头,没有一个叫做“远方”的地方啊;又有哪个男人的心头,没有一个拿着皮鞭的牧羊女轻轻在抽打?即便疼,那也是一种温柔的疼啊!
大哥属狗,43岁,我属鼠,今年已经41岁了。我啊,再不远行就老了…… 闲处老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读闲书,当看到《牡丹亭》里杜丽娘的“游园惊梦”一折,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真个是字字惊心,如梦如幻,仿佛,一刹那间就老了。
真的,仿佛一刹那间就老了。佛说,人的一个念头中就含有九十个刹那,而这多年来,我的心头究竟有多少个“刹那”呢?
多年了,一想起苏州的你,我依旧心乱如麻。
想起和你在平江路上的时候,那些苏州的阿婆摆着手说,老了不照相,老了不照相。是啊,老了不照相,我今年就40了,你也36了。
也许,我们都老了。
一把油纸伞,两人慵懒的撑着,在蒙蒙烟雨里,去苏州老体育场旁边的祥鑫小吃店吃凤爪,人民路公安局马路对面儿,上坡即是。一只凤爪,你一口我一口……
想起来仿佛还是昨天,刹那间却已经时隔多年,朱栏今已朽,何况倚栏人?
如今的你还是一个人下班从吴中商城沿枫津路走回来吗?如今的你还是去街角的那个网吧上网吗?如今的你还是去河边的那家米粉店吃一碗炒河粉吗?
如今的你,还是一个人睡吗?
很喜欢女诗人路也的那首《木梳》,说是她要她喜欢的一个江南的书生用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这些江南的风物给她起个小名,要书生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她,她和书生在一个叫瓜洲的渡口,在雕花的木窗下,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在棋盘上谈论人生,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愁。
这何尝不是我前世今生的愿望啊!来世我一定落户水乡,手撑船杆,守一家布店,摊开所有鲜艳的花布,等你把它们做成绝世的裙裾,或者在临河的屋檐下,开一家玉器店,丝绸长衫,圆口的布鞋,拿顾景周的紫砂,静静地等你温润的那一回眸……哦,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揽镜人将老,开门草未生,人老了,珠黄了,说的是女人,那男人呢?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结一段不该结的缘;说过了不该说的话,伤一颗不该伤的心;走过了不该走的路,经一番不该经的痛……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情如伤疤,到如今才明白,真的是揭开了才疼啊!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雨去风来,有什么是自己最珍爱的?花谢花开,有什么是自己最后得到的?谁在万家灯火的街头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谁在萍飘天涯的路上却一步三回头?谁在觥筹交错的刹那却悲欣交织?
别对我说,你一切都好!在转身的刹那,谁轻轻把眼角的泪痕抹去?在欢笑的背后,谁悄悄一声叹息。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一个男人,究竟能有多少未竞的心事,多少未了的心愿?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江湖夜雨十年灯,依旧当年寂寞心!万丈红尘中,谁喜悦长伴青灯古佛,用一生的辛勤擦拭一粒洁净的珠?茫茫人海里,谁身心不动从一记钟声的余韵里领略白发红颜?青代诗人黄仲则说: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民初诗僧苏曼殊说: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朱颜青鬓都消改,唯剩痴情在,说的多好啊,江湖夜雨十年灯,可人生究竟能又多少个十年呢?夜雨江湖的后面,谁又能体会出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凄凉迷惘?红尘就里,烟火最深处,人在闲处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