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粉，也许再没有其他一种物品，能像它这样，如此牵动亿万国人的敏感神经和复杂情感。一种原本极其普通的食品，如今享受着名表珠宝奢侈品的超规格“待遇”，成为诱惑走私者和“水客”们铤而走险的物品，甚至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和家庭、阶层的象征，更成为各种传言、阴谋和利益附体的对象。
新兴的繁荣的商机
夜幕降临，新西兰第三大城市基督城的南郊，一个名叫爱丁顿的小镇，戴伟正开着私家车穿梭于附近几个城镇的超市。身为IT人士的他，下班后，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奶粉采购商。他的目标是，在天黑之前，尽量多“抢”几罐奶粉。
只是，最近他的运气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有时他需要开车辗转二三十公里，从南至北，寻遍多家超市，才勉强凑够八罐奶粉。各大超市的奶粉货架上，此时，多是空荡荡。颇为讽刺的是，货架旁居然还张贴着醒目的消费提醒：每人限购两罐奶粉。通知是用中英双语写的，在这个遍布英语标签和海报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
据官方统计，自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以来，中国奶粉进口量逐年快速上涨，2009～2011三年奶粉进口量翻了三倍，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奶粉市场。其实，这还不包括那些数量庞大的通过“地下进口渠道”进入的奶粉。
对国外奶粉的渴求，大约十年前就已开始显现，而三聚氰胺事件无疑加剧了这一进程。此后几年，国内有关奶企的负面新闻接踵而至：先是国内知名乳企不断卷入各种丑闻中，后来，进入中国市场的国外大牌奶企也“入乡随俗”，产品不断爆出各种质量问题。
先是震惊，接着是愤怒，再后来，彻底无语。中国的年轻妈妈们，从越来越多的“奶粉事件”中吸取教训，她们开始把目光投向纯正的国外原产地奶粉。戴伟就是这样被卷入到奶粉代购行业的。最初，他给表姐家的孩子邮寄奶粉，后来，表姐的闺蜜、闺蜜的闺蜜们也知道了，纷纷请求戴伟从新西兰帮他们邮寄奶粉。大家还很慷慨，主动提出给其一笔“代劳费”。为方便接收款项，他就在网上开了家奶粉代购的店铺。
这种看似规模较小、蚂蚁搬家式的海外购买奶粉，已经改变了国外奶粉市场的稳定生态。在新西兰，很多华人聚集区超市的奶粉供应不断吃紧：起初，奶粉上架没几天就销售一空；后来，上架当天就会一扫而光；再后来，奶粉刚一上架就被一扫而光。
紧张的局面，很快从华人聚集区波及相邻地区。为了满足国内庞大的需求，一些起步早的华人代购，甚至买通了超市的雇员，这样奶粉一上货，代购们就迅速拿到，然后囤积起来。很快，这种手法被同行们如法炮制，奶粉断货引发了当地妈妈的不满。她们责骂那些“倒卖”奶粉的人，批评超市的无所作为。终于，各大超市纷纷推出宽严程度不一的限购政策。
不仅在新西兰，在澳大利亚、荷兰、日本，相似的一幕也在上演。越来越多的华人――在家相夫教子的全职主妇、时间空裕的留学生，甚至经常往返于国内外的“空中飞人”，如航空公司职员、国际旅行社导游等，也加入了代购者的“军团”。一些在国外的华人看到了代购衍生的庞大商机，纷纷成立了国际物流公司、转运公司，负责将奶粉等运至中国。
纠结而多疑的中国妈妈
如小山一般的奶粉包裹，堆满了中国东部各大口岸城市的码头，从天津到青岛，从上海到宁波，从厦门到广州……一大批从国外邮寄而来的奶粉，满足着千万家庭的婴幼儿口粮的同时，也冲击着中国的奶制品进口贸易以及国内几乎奄奄一息的民族奶粉产业。
从理论上讲，一罐国外奶粉进入中国内地，除了海外亲朋邮寄以及正常的国际贸易渠道入境外，就是通过地下渠道：上国外购物网站购买；通过代购由他人代劳；或者国外购买后，运到免税港香港，委托给香港的货运代理公司，通过水客或拼柜等其他灰色通关渠道进入内地。
由于免除了奶粉进口所需的繁多文件、冗长的检疫以及名目繁多的税费，这些从地下通道进入中国的奶粉价格相对便宜。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自2008年通过正规进口渠道进入中国的洋奶粉，短短三年内连续四次大规模集体提价。而国外的婴幼儿奶粉，不仅整个生产流程受到严格监管，质量可靠，且在价格上也因得到政府补贴而显得非常亲民，这些因素都吸引着中国妈妈们。
“怀孕期间，为了研究奶粉，我简直有点走火入魔。”“80后”妈妈刘一菲说，为了给尚未出生的宝宝挑到放心的储备口粮，她学会了很多鉴别奶粉的方法：看印刷，看罐体喷码，看密封锡纸，看奶粉颜色，用手指试奶粉的粘性，闻一闻奶香味，看一看开罐之后的会员卡……“但说实话，我也知道，这仅仅是自我安慰，国人的造假能力永远在我们想象之外。”
“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多位海外华人代购者讲述他们眼中中国妈妈们独特的购物习惯：那些最受中国妈妈欢迎的国外奶粉，往往并不是本国人买得最多的，而是价格更高的“金装”奶粉或高端稀缺奶粉，因为在她们看来，似乎“贵的就应该是好的”。此外，一旦某个妈妈选择了某款国外奶粉，她身边的妈妈很快就会加入进来。攀比、从众以及“传染”也是推动海外奶粉销量大增的重要原因。
但令海外代购印象最深的，还是中国妈妈们身上呈现的多疑的气质，“总担心奶粉会是假的”。她们通过“冲泡的奶粉是否有层奶膜、放置冰箱冷冻后是否变化、奶粉溶解于不同温度的水之后的情况、奶粉浓度及口味的浓淡、宝宝饮用后大便的状况甚至奶粉包装上印刷字体颜色的深浅”等诸多细节来判断自己购买的是不是假货，并总结出防范假洋奶粉的招数：要求代购者将购买奶粉的整个过程拍成视频；附带购物当日的超市小票及当地报纸（以证明奶粉的确在国外购买）；将奶粉送交物流公司之前，在奶粉罐底部标出标识并拍照，待收货时进行对比，以防止途中被人调包，等等。
真假奶粉的传言江湖
但是，造假还是出现了。多位新西兰华人证实，他们曾委托当地华人物流企业给国内亲友邮寄奶粉，有的还特意在奶粉罐下做了标识，但国内收到的奶粉，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 调包是如何发生的？发生在哪个环节？是谁干的？……种种谜团困扰着人们。在新西兰最大的华人门户网站天维网，目前最热的网帖就是一则自曝奶粉造假、题为《不堪回首――中纽奶粉产业链触目惊心的黑幕》的帖子。这位匿名发帖者称，他在新西兰与几位朋友做奶粉代购，因当地超市奶粉常常断货、供应不上国内大量需求，他们就在国内南方某地开了一个制造奶粉的地下工厂。然后，当国内有新买家购买奶粉时，他们就将国内工厂灌装的“新西兰奶粉”发到中国买家手中……但也会确保一些老客户及“特殊客户”（公检法、政府机关和部队等）收到的是真正的新西兰奶粉。
尽管也有人质疑网帖内容是否真实，但仍有不少人从中找到了自己受骗的影子，也有人则拿“有人高价回收空奶粉罐”的传言来佐证“造假”的可能性。阴影和传言不仅仅笼罩在新西兰。有媒体援引知情人士的话称，荷兰和德国边境上就存在着次品奶粉交易市场，这里一罐名牌奶粉仅需四欧元就可买到，“奶源不会有问题，但生产工艺就不好说了”。
就在2012年8月，浙江温州警方将出售劣质荷兰奶粉的淘宝网店店主李某抓获。他开的店铺信誉等级颇高，是双皇冠级，顾客好评率也高达99.96%。经抽检，李某网店的奶粉营养指标不合格，而劣质奶粉正是来自荷兰本土。李某供述称，他从荷兰购入3350罐荷兰“牛栏奶粉”到中国香港，然后以“散带过关”的方式进到内地，再运至温州，在网上出售。
在中国西南小城、贵州省丹寨县，一岁多男孩的父亲杨盛焓已为了奶粉真伪问题奔波了大半年。去年8月，他从一家荷兰本土“直邮”的网店购买了牛栏奶粉。一路跟踪订单，奶粉确实是从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出港。几天后，奶粉到家。他通过自学的鉴别方法，发现奶粉甚为可疑。与网店交涉，向消协、检疫、质监、工商举报、投诉。多方打听下，他得知珠海有家机构可以检测婴幼儿奶粉的营养成分，可对方的报价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检测一罐奶粉27个指标项目，5933元，相当于一罐奶粉价格的30倍！
杨盛焓想，像他这样，受到真假奶粉困扰的人肯定不少，干脆成立了一个“假奶粉受害者联盟”，大家共同出钱来分担检测费，以确定买的这些洋奶粉到底是否可靠。他在网上公布了自己的银行账户，为便于他人监督，他把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家庭电话等信息统统公布于众。几个月过去了，银行账号里没有一分钱进账，有人却在网上散布谣言，攻击他是“骗子”。
这次历时大半年的维权经历让他疲惫不堪。他有时会想，自己是不是那个大战风车的“疯子”？一个人孤军奋战，除了得到了多数人不痛不痒的同情、个别人的诽谤和攻击，以及监管部门的集体冷漠之外，他又得到了什么？
现在，他有一个新的梦想：未来希望能有机会亲自飞到荷兰，亲口尝一尝地道的荷兰奶粉是个什么味。他说，一下飞机，立马到超市，买一盒奶粉，打开就吃。
“机票我都问过了，每年7到9月份有优惠，再加上其他开销，存上两年工资就够了。”他说。语气悲壮得令人心痛。
（常怀远摘自《南风窗》，本刊有删节）
各国和地区奶粉限购一览
美国
新西兰
2012年9月，新西兰的部分超市贴出中文标注的“奶粉一人一次限购两罐”。
澳大利亚
2012年10月，澳大利亚多家大型连锁超市、药房贴出中文限购标识，每人限购3罐。
德国
2013年1月，德国大型超市DM对当地的婴儿奶粉实行限购，每人限购4罐。
荷兰
2013年1月，荷兰商业企业进行了自发的限购，当地各大超市、百货店、药店购买奶粉，每人限购从1罐到3罐不等。
澳门
2013年1月，澳门特区政府宣布优先接受澳门居民登记买奶粉。
香港
2013年3月，香港特区政府宣布“限带令”，每人携带奶粉出境不得超过1.8公斤。
英国
2013年4月，英国部分超市两种婴儿奶粉单笔购买不得超过两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