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没有一位画家像他这般,将万物所归的大地给予如此雄壮又伟大的感觉与表现。” 流连于《拾穗者》《晚钟》《持锹的男人》这些散发着浓厚自然主义气息的油画作品前,我想到了罗曼?罗兰的话。
感觉着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在恍惚中我的灵魂高高地扬起,我来到了那个吸引了许多艺术家的巴黎近郊巴比松森林的入口,“只需要十五分钟便来到了鹰巢十字路口……那里是个令人感动的地方,那里有辉煌的木头拱门,并且有广大的绿地……”我跟随大地的画家米勒外出散步,看见了蒲公英的晕轮和太阳的光辉。在黄昏时分,看见了田野暮色那不可思议的美。那面对日落而归的农民夫妇,正和往常一样虔诚地感谢上帝赐予他们一天劳动的报酬――两小袋马铃薯,我听见了远处教堂钟楼传来了晚祷的钟声。(《晚钟》)在雀力平原的干硬多岩土地上垦掘的年轻男子,喘着粗气疲惫地斜倚在锄头上。他外形憔悴,双目空洞望着远方,他是想望见破晓的微光么。(《持锹的男人》)
我在巨幅油画《拾穗者》前久久伫立,近景中是三位衣着粗陋,分别扎着红、黄、蓝头巾的农家妇女,米勒没有正面描绘她们的相貌及脸部的表情,但她们的动作和躯体更富有表情――朴实、勤劳、忍耐、谦卑、诚挚、忠厚……中间扎红头巾的农妇正快速地拾着麦穗,胸前挂着满满的一袋,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束;扎蓝头巾的妇女看上去已经被重复的弯腰动作弄得疲惫不堪,她将左手撑在腰后,还在坚持拾穗;画右边的妇女,侧脸半弯着腰,手里捏着一束麦子,正仔细巡视那已经拾过一遍的麦地,看是否有漏捡的麦穗。三位妇女劳作的情景与远景中硕大的麦草堆、骑马的监工、割麦草的工人以及马车遥遥呼应,使画面产生一种律动美。红、蓝头巾那种沉稳的浓郁色彩融化在暗黄色中,宁静而沉重,庄严而伤感。
我想起《圣经旧约》的《利未记》:“在你们的地收割庄稼,不可割尽田角,也不可拾取所遗留的,要留给田园和寄居的。”米勒从《圣经》中寻找题材和灵感缘于他的宗教情结。他笔下的劳动者把受苦受难视为自然法则,他们不关心政治,也从没有改变社会的要求,只是在自己的家园默默地耕耘。米勒把田园的真实面带到了大众面前,真心去描绘这种厚德从善之美。
然而,他所描绘的《拾穗者》等法国农民的形象,具有令沙龙的上流社会人士不快的现实意义,批评家甚至指控米勒刻意把焦点放在乡间生活的惨无人道上。在那个年代,学院派的画家们认为法国美术是贵族的专利品,而米勒笔下沉默的大多数无疑使他成为了异端。他的画遭到了苛评。尽管如此,米勒主张艺术的使命是传播爱,而不是煽起仇恨。米勒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说:“我希望的是人们在进行劳动,具有安静、朴素和善良的感情。”我看过很多米勒画的草图,他用黑炭笔、粉彩画笔、铅笔、蜡笔真实地再现了除草、接木、劈柴、筛谷、犁地、施肥、造酒桶、纺织等普通的劳作情景。“我生来是一个农民,我愿意到死也是一个农民。我要描绘我所感受的东西。”(《名人轶事录》)我仰望三位拾穗农妇那凝重的身躯,感受到米勒是在用心灵表达农民对土地的依恋,将苛酷的劳苦升华为虔诚的诗意,感受到画家笔下平凡细微中蕴藏着的真正的力量,他的艺术世界里有我们失落的某种东西。
《拾穗者》《晚钟》这些现实主义绘画的杰作,以其田园的真实景致所烘托出人的形象与尊严,超越了一般的对田园美景的歌颂,表现了人与土地、人与生存的关系。米勒这个“大地画家”让我“在树木中,见到表情,甚至见到心灵”,(梵?高语)去发现永恒的自然之美,引领着我站在某个高度去审视农民与土地与自然、艺术与现实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