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一篇《孤独》,热心读者十分同情主人公的境况,带着“酸酸的心情”,在感言中建议“早些去养老院吧”。
对老人而言,养老院本应是晚年的第一选择,但如果真正了解养老院,又不得不将其作为最后的选项,当成没办法的办法。
有个街坊,老哥姓金,大姐姓李,老两口都已过古稀之年,孩子在外地工作。退休后,经济条件还算可以,但随着年龄增长,俩人都觉得越活越累。在外人看来,自己伺候自己还能累到哪儿去?但金大哥说,仅一天三顿饭就把他们忙乎够呛。买菜、买粮、买油盐酱醋,少了哪样都不行。回来后还得焖饭、炒菜、刷锅、洗碗,懒一点饭就吃不到嘴。此外还得交煤气费、电费、水费、电话费,上班时业余时间都能干的,现在两个人东一头、西一头的忙乎都整不完。要是其中一位有个天灾病业,或者煤气水电有点事故,更是急得没招没捞。
老两口的孩子都挺孝顺,每到年节,多挤的车、多远的路都往家赶,即使这样,每年一家人团聚的时间仍十分有限。
去年,为了活得轻松点,也为了减轻儿女负担,老两口决定去养老院。在为此事做准备时,虽然明知道房价仍在上涨,他们还是狠下心把房子卖了,来了个破釜沉舟。但人家子女都不要这笔钱,让他们自己存起来,将来怎么用也都由他们说了算。老两口的退休金加起来每个月能有六千多元,可以选择一个比较像样的养老院,就这样,我们眼看着他们处理了东西,被养老院的车接走了。
几个月后,我在街上碰到金大哥,当聊到他在养老院的情况时,他说“还不如在家挨累”。我们都觉得很奇怪,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所在的养老院,不仅不用他买菜做饭,连洗衣服都有人管。老两口还住在一个单间,理发、洗澡都有人负责。有个头痛脑热还有医生。不是挺好吗?
但老金说:“你们与我没进养老院前一样,看到的只是外表,不了解内在,而内在的东西不是养老院服务怎么样,是人心理的变化。”
他说:“养老院里,除几个服务员,都是跟我年龄差不多的人。在外头时因为掺杂在人群中,不管是和尚夹秃子还是秃子夹和尚,还不觉得怎么样,到这儿以后才看出来,这一张张老脸,一个比一个难看,抽抽巴巴,满脸褶子,看得人连饭都吃不下。”
“就你这样的还嫌别人长得磕碜,论难看哪有能比上你的?”有位邻居跟他开玩笑。
原来好说好笑的老金此刻露出的只是一丝苦笑,然后答道:“你不信拉倒,就我这样的在那儿得算美男子了。我们隔壁住着一个老太太,也八十多岁,这些日子天天往我房间跑,还总给我送好吃的,听说要跟我处对象。有一天因为朝外撵她,我老伴都跟她动手了,管理员费挺大劲才给拉开。”
老金以前就好开玩笑,所以我们觉得他说的话有真有假,但他接下来的解释却让我们不能不掂量一下自己将来的选择。
他说:“其实好看赖看都是小事,问题是当你一看周围的人都与自己年岁相仿、长相相似,一个个哼哼呀呀、喉喽气喘,这个半身不遂、那个不能自理的时候,马上就会想到,这些人都在这儿干什么?说穿了,都是在这儿等死呢。按理说这个字谁也不愿意想,问题是每隔几天,120就‘唉吆!唉吆!’地拉走一个,有的住几天院还能回来,有的一去不返,整得人揪心巴拉的,一听见救护车声就害怕,心想指不定谁又没了。所以我说,住养老院得早死好几年。”
老金没多高文化,但他的话却反映了一种社会现象和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即老人在物质生活有了保障后,必然会追求精神生活的品质。比如晚年孤独,就已经被专家称为老人的精神杀手。遗憾的是对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现在却出现了误区。很多人,包括老人的子女,甚至包括我们这些即将住进养老院的老人,都以为一群老人住到一起,有了聊天的对象,有了棋友牌友,孤独就会得到缓解。但如果按老金的说法,这些人聚在一起,不是走进社会,而是集体脱离了社会,只会增加孤独的能量,形成共同孤独的氛围,进而加剧老人的孤独感。这种事情最浅显的例子就是当你看到别人哭时,自己也会感到心酸。而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玩笑,恰恰说明人渴望五彩缤纷。
看来除了无可奈何,养老院并非老人的最佳选择,如何养老也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