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鞭子村是嘎子山镇最偏远的一个村子，离镇上有一百多公里路，坐落在大山里。嘎子山是离大鞭子村最近最高的山，有四五十米高，一条橙黄色的小道远远地望去像一条大蛇蜿蜒到山顶。山顶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据说早先有一座庙，庙里还有一个和尚。后来，庙被拆了，和尚便上吊了。
大鞭子村在嘎子山脚下，总共七八十户人家。大鞭子村最早是一家大车店，大车店的名字叫四海店。掌柜的是个女的，姓黄，绰号“大白梨”。
大车店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用木头隔的，只有老板娘住的房子是靠山挖进去的地窨子。每逢有大车过来，老板娘都要站在大车店的门口接车。她脚穿一双大}B，身穿一件大棉袄，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一身男人的装扮，但让人看一眼就知道她是一个韵味十足的女人。那一天，牛大鞭子是第三个路过的。他本想要等到下一个大车店再住下的，可他看到了站在大车店门口的“大白梨”，就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吁――”把马车赶进了店里。
晚上，牛大鞭子和另外两个车老板同“大白梨”一起喝酒。桌上摆着四大碗菜：一个是猪肉炖粉条子，一个是野鸡炖山蘑，一个是狍子肉，一个是熏野兔。每个人倒上一碗“二锅头”就开喝。牛大鞭子一边喝酒手还有些不老实，直摸“大白梨”的胸脯。“大白梨”就用筷子打他说：“馋猫，规矩点！”另一位车老板说：“对，我们得按规矩办事！”于是，三个车把式开始划拳行令，“大白梨”只管倒酒。最后，牛大鞭子和另一个车把式走出了地窨子，睡在了大店里。牛大鞭子半夜里醒了坐起来，见那个车把式还没有回来。他起身下床，被旁边的车把式拽住，说：“兄弟，还没该你呢！”牛大鞭子大声地说：“老子撒尿！”
牛大鞭子在“大白梨”的地窨子外边徘徊了两夜，第三天晚上他进了地窨子。地窨子中间有个大铁炉子，里面烧的都是松木■子，火着得特别旺，松树油子“辍钡亟校火星子“啪啪”直响。地窨子里温暖得很，牛大鞭子在里面被干柴烈火烤了一宿。第二天早上，牛大鞭子套上马车往出走，“大白梨”站在地窨子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牛大鞭子走几步一回头，走几步一回头。“大白梨”注视着他出了院子。牛大鞭子走到了门口，突然停住，把手中的大鞭子往雪地里一戳，说：“老子不走了！”
牛大鞭子的这个决定断了跑山老板子们的一条路。四海店从此不叫大车店了。
大鞭子村多户姓牛。外姓人很少，有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挨饿时跑过来的，还有就是下放来的右派。早些年前“大帮哄”时，队里的事都是姓牛的人说了算。
二
牛大大是牛大鞭子的孙子牛四海的儿子。牛大大生下来是一个白胖的大胖小子。牛四海高兴地抱着喊：“大儿子，大儿子……”可在牛大大三四岁刚要会喊爸妈时，却遭受了一场意外，牛大大就只能含糊不清地向牛四海叫：“大――大――，大――大――”。牛大大七八岁后就没有再长高，可他的脑袋并没有停止发育，所以整个身子比例很不协调，显得脑袋很大。他自从上学起就一直在一年级留级。学校里的冯老师教了他五六年了，他还数不到一百个数，他数数数到九十九就要往回重数。他语文的作业本上总写着“花、鸟、鱼”这三个字。
大鞭子村最早的学校是在生产队部，队部是两间土房，通着的。屋里搭着一铺北炕，锅台连在炕上。墙上挂着一块黑板，地中央放着七八个木橇和几张长条桌子。早上、午后社员们都要到这里集合一下，听队长分工，然后干活去。有的社员来时就把孩子领来，大人们干活一走，孩子们就坐在桌子前上课。那时候，教他们的不是专职的老师，是个下放的右派，姓冯，名适。他对自己一辈子的人生感叹是：生不逢时。冯适不但白天要在这屋里教孩子们认字，随时还得听从召唤到地里去干活，晚上还要在这屋子里挨批斗。后来，村子大了，上学的孩子多了，队里就单独盖了五间草房，四周栽上了榆树就成了学校，叫大鞭子小学。公社派来了几名教师给学生上课。再后来公社又改叫乡了，大队、生产队又改叫村、组了。
大鞭子小学学生最多的时候是八十年代，有一百多名学生。当时上面提倡搞标准化学校建设，大鞭子村就集资、贷款新建了十二间砖瓦结构的校舍。校舍的四周都焊上了铁栅栏，操场中间竖起了旗杆，大门上还安上了“大鞭子小学”几个大红字。可是，最近几年学生不知不觉地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大鞭子小学只剩下八名学生和七名老师。上面教育部门又重新开始调整学校网点布局，在镇里建了寄宿制学校，让各村学校的孩子们都到镇里上学，教师也都到镇里学校上班。大鞭子学校别的学生都去镇里了，可是牛大大去不了。他离不了家，在学校住宿学校没有办法管理。校长到牛大大的家里去商量，牛大大的父母都不在家，外出打工几年了。家里只有牛大大的奶奶，老人家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另一只眼睛看人也是影影绰绰的。她看着在她眼前晃动的校长说：“我家大大念书的事就交给你们管了，你们怎么办都行。”这下可难住了校长，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冯老师主动提出自己留守在大鞭子小学，连看护学校，同时教牛大大学习。冯老师这个办法帮助校长解决了难题，校长在全体教师会上表扬他说：“冯老师顾全大局，牺牲自己，是位好同志，大家都要向他学习。”年末，学校还给冯老师颁发了先进工作者奖状。冯老师叫冯木木，是右派冯适的孙子。这样大鞭子小学就剩下了一个老师和一名学生。上级教育部门领导在总结这次学校网点布局调整工作成绩时，很遗憾地说：“这次学校网点布局非常彻底，仅仅留下大鞭子村小学一个尾巴。”
牛四海的母亲也姓牛。他的妻子姓杨，叫杨妞妞。人们都说她的父母会起名字，人家的闺女果然长得跟仙女一般，比洋妞还漂亮。杨妞妞嫁给牛四海时根本不愿意。当时，牛四海的父亲是村长，在村里放言说，就是花钱买也要把她买来。他又动了不少说和人，给盖了三间大瓦房，买了彩电、冰箱、摩托车，还给杨妞妞的父母二十万元。杨妞妞嫁过去洞房花烛夜时，牛四海乐抽了，杨妞妞这才知道他有癫痫病。牛四海抽“羊角疯”，下面的东西也不好使，可杨妞妞像其他的新媳妇一样，肚子还是一天天隆起来。牛四海除了犯病时抽风，平时跟正常人一样，他一点也不弱智。当杨妞妞给他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时，他高兴得仰天大笑，把牛大大举过了头顶，吓得周围的人们一阵惊呼，怕他犯病了摔着孩子。 杨妞妞生了牛大大后经常住在娘家。牛大大三四岁时，有人突然听说杨妞妞提出要和牛四海离婚。大家都感到意外，觉得杨妞妞嫁给牛四海是掉到福堆里了，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人们都羡慕嫉妒死了！这好日子咋不过呢？牛四海死活不同意离，杨妞妞的父母也怪女儿不懂事，不让她在娘家待，逼她回去跟牛四海过日子。杨妞妞不回去，牛四海从她的怀里抢过牛大大骑上摩托车就走。在牛四海骑着摩托车狂奔时突然犯病了，摩托车失去了操控冲进了一个河塘……
牛四海和牛大大被人们抢救上来了，都没有死。牛大大上学什么也学不会，同学们就笑话说他一小的时候脑袋就进水了。
杨妞妞离开了娘家也没有回自己家，人们找不到她了，她离家出走了。有人说她和别人私奔了。牛四海的父亲大骂他，说：“我们牛家有你这样的后代真是丢尽了脸！”牛四海对父亲发誓说：“决不能让杨妞妞再嫁给别人，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他把牛大大留给家里也走了。他们这一走从此都杳无音信……
三
牛四海的父亲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牛四海在哪儿，他后悔地说，是自己害了儿子。母亲盼儿子，想得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和牛大大在一起生活，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了，只能靠低保费维持。牛大大上学什么费用都不用交，还要享受困难学生补助金。另外，慈善人士捐赠、企业赞助等学校还都要分派给他，他一年能得到不少的钱和物。这些钱物冯木木都要亲自送到他奶奶的手里。有的老师对冯木木开玩笑说：“你的学生牛大大这不是上学，是上班，他都在一年级念七八年了，是不是也应该涨点工资了？”冯木木正言厉色地说：“等轮到你儿子的时候吧！”
冯木木对牛大大特别好，别的老师教不了牛大大，牛大大上一年级时就是冯木木教他。本来学校规定老师是要跟班走的，因为牛大大，冯木木只好坐班了，而且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这次镇里调整学校布局网点，原计划是要把冯木木调到镇中心小学去，还是因为牛大大的原因他主动提出在大鞭子小学留守了。
大鞭子小学没有了别的学生，就牛大大自己。冯木木每天都要照常给他上课。他的黑板上总写着“花、鸟、鱼”，让牛大大一遍一遍地写。课间他们两个人就到操场上去劳动。冯木木在荒芜了的操场上开了一块菜地，种上了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冯木木自己锄草培垄，让牛大大薅草，牛大大就连苗带草的一起薅下来，气得冯木木让他罚站在一旁看着。西红柿红了的时候，冯木木就摘下一筐来拿到教室里教牛大大数数，数对了才能吃。时间一长冯木木就不每天给牛大大上课了，只是每天领着他随便玩一玩儿就行。冯木木又在空闲的教室里养起了鸡鸭鹅狗，两个人像过日子一样。牛大大除了晚上回家睡觉，白天整天和冯木木在一块儿，星期
六、星期天都要来找他。每到寒暑假冯木木都要回城里看父母，住上一段时间。牛大大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整天在村子里乱跑，到四处垃圾箱里捡东西，像是流浪的三毛。他的瞎奶奶根本照顾不了他，人们就说牛大大这孩子命够苦的了。要是小时候不被水呛着，能落下这毛病吗？便埋怨起他的父母牛四海和杨妞妞来，要是他们好好地过日子不闹什么离婚，牛大大能掉进河里吗？现在倒好，两个人都走了，把个傻孩子扔给了一个瞎老太太，有这样做父母的吗？太狠心了！有的人便借机问上一句：他们怎么一去都不回来了呢，在外面干什么呢？有的人咒上一句：是不是死在外面了！有好事的人去问过牛四海的妈妈，知不知道你儿子他在外面干什么呢？老人晃着头不吱声。人们做了种种猜想，说牛四海出去可能没有找到杨妞妞，没脸回来了或者是犯了抽风病死在哪儿了，杨妞妞早跟别人过上了。这些只是瞎猜而已，没人求证过。
冯木木暑假从城里回来，总要给牛大大买一些东西。他见到牛大大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领到河塘边给他洗个澡，然后给他换上一身新衣服。村里人都说：冯老师确实是个大好人，没有他牛大大咋办？
关于冯木木人们也不理解：整天守着一栋破教室，教一个傻学生图希啥？脑袋没进水也够木的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是彼此彼此，性情相投，习性相依，一个呆子一个傻子。木木少一竖就是大大，大大多一竖就是木木。
四
据给冯木木介绍过对象的人说，他和女方谈对象时牛大大都跟着。有一次，牛大大当面管人家姑娘叫妈妈，气得人家姑娘唾了一口，起身便走。
冯木木把牛大大领回学校关在教室里用教鞭打他的手掌，说：“谁让你叫的？”
牛大大结结巴巴地说：“我想妈妈。”
冯木木说：“你想妈妈回去找！能见人就叫吗？”
牛大大在教室里被罚站了一下午。
第二天，牛大大没有按时来上学。冯木木等了一节课后就坐不住凳子了，去了他家找。瞎奶奶说：“一早就上学走了。”冯木木慌了，四处去找人。看见的人告诉他说牛大大出了村子。
冯木木在公路上找到了牛大大。他站在路中间拦车，差点被车撞了。司机一脚踩住刹车，伸出头来骂：“你干什么，找死呀？”
牛大大说：“我找妈妈。”
司机说：“躲开，别耽误赶路！”
司机启动了车，牛大大站在前面不动。冯木木赶到把牛大大拉到路旁，对司机说了一句：“对不起。”
司机说：“别光知道说对不起，看好自己的孩子，出了事搬石头砸天都晚了！”
冯木木让牛大大回学校上学。牛大大不肯，坚持要去找妈妈。冯木木没有办法，只好对牛大大说：“老师错了，老师答应帮你找妈妈好吗？我们回学校吧。”
这件事让学校知道后批评了冯木木，说以后不许再体罚学生。村民说冯木木有福，如果这次要是牛大大发生点什么意外被车撞了，他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冯木木继续教牛大大学习，黑板上还是“花、鸟、鱼”三个字。冯木木每节课往讲桌前一坐，对牛大大说：“开始写作业吧。”牛大大拿出作业本就开始写。冯木木坐在前面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瞌睡，一会儿就睡着了。突然，牛大大喊了一声：“老师！”冯木木一激灵醒了，问牛大大啥事？牛大大说：“啥时候去找我妈去？”冯木木用教鞭敲一下讲桌，说：“写作业，以后再说！”牛大大就不吱声了，趴在桌子上继续写。 过了几天，牛大大还问冯木木啥时候去找妈妈，冯木木还是说以后再说。
牛大大开始不听冯木木的话了，他写写作业趁冯木木不注意就往教室外面跑。这回冯木木也不强制了，由着他自己在校园里玩，指着地上的花对他说：“那是花。”指着树上的鸟对他说：“那是鸟。”牛大大说：“鱼呢？”冯木木说：“明天老师领你去钓鱼。”
冯木木的最大爱好就是钓鱼，他把牛大大领到河塘边，钓上一条鱼来对牛大大说：“这是鱼。”
牛大大看着鱼儿被拽出水面，甩在空中欢蹦乱跳的情景，高兴得直拍手跺脚。有一段时间冯木木总带着牛大大钓鱼，他们玩得很开心。
时间一晃到了寒假，冯木木要回城里过年了。牛大大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走，冯木木骗他，说：“我去给你找妈妈。”牛大大这才放手。
冯木木告诉他要听奶奶的话，要写作业。
冯木木假期回来没有想到的是牛大大见到他，开口就问：“妈妈呢？”
冯木木支吾了半天说：“过几天就回来。”
冯木木打开牛大大的作业本，上面写的不是“花、鸟、鱼”了。一篇纸上写的都是歪歪扭扭的“妈妈”。冯木木很纳闷儿，他从来没有教他写过“妈妈”这两个字。况且“花、鸟、鱼”他都没有写会，这是谁给他写的呢？牛大大比画说是从电视上自己学的。
嘎子山镇政府有一个宏伟的计划，就是开发嘎子山的旅游业，因为缺少资金一直在招商引资。有一天，镇长陪同一位做慈善事业的老总考察完嘎子山后又来到了大鞭子小学。这位老总姓梅，是位女性。梅女士站在校园里正在听镇长介绍情况。突然，牛大大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冲到她跟前，抱住她喊妈妈，弄得周围的人措手不及，拉都拉不开。冯木木及时赶来才把牛大大好歹弄走了。镇长急忙向梅女士解释说：“这孩子智障，三四岁时被水呛坏了脑子。前些年父母到外地打工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心也够狠的了，扔下这孩子没人管。这孩子想妈妈想得见到陌生的女性就叫妈妈。请你原谅。”
梅女士听完眼里流出了泪水，说：“多可怜的孩子。”她让助理拿出五万元钱递给镇长，说：“这是我资助这可怜孩子的。”
村民们听说后，都说牛大大这声妈妈叫得真值钱。
据说梅女士原意是想捐资助学，给大鞭子村再建个学校。镇长指着现在的校舍说：“梅总，你看见了，这么大的学校就一名老师一名学生，教室都闲置着。捐资助学是善举，建塔修庙也是积善。我们镇政府正在围绕嘎子山搞旅游业开发，我们要在嘎子山上建立很多景点。你要捐资就在嘎子山上给我们建一座寺庙吧，烧香求佛的人都会记得你的，嘎子山镇的老百姓也会永远记住你！”
梅女士思量了一天，答应镇长说：“那我就建一座庙吧！”
五
牛大大自从得到五万块钱后，见到女人就喊妈妈，吓得村里的姑娘小媳妇见到他就跑。有人说这孩子想妈妈要想疯了。
一天，冯木木领着牛大大在河塘边上钓鱼。牛大大看着看着突然问冯木木：“我妈妈啥时候能回来呀？”冯木木忙着钓鱼，说：“你等着吧，快回来了。”
牛大大不等了，他起身要走去找妈妈，被冯木木拉住，说：“你等到老师钓到一百条鱼时，你妈妈就回来了。”
牛大大问：“真的？”
冯木木说：“当然是真的啦！”
牛大大便坐下来，他看着冯木木钓鱼，一边嘴里叨念着：“鱼儿鱼儿快上钩呀，鱼儿鱼儿快上钩呀……”
从此以后，冯木木和牛大大经常来河塘边钓鱼。牛大大总是站在河塘边上叨念：“鱼儿鱼儿快上钩呀，鱼儿鱼儿快上钩呀……”
每次冯木木把钓上的鱼都要让牛大大数数，可哪次也没有钓到多少条鱼。
突然，有一天牛大大拎着好几串干鱼跑进教室，对冯木木说：“老师，够了！老师，够了！”冯木木问什么够了？他看到牛大大手里提着的一串串干鱼惊愕了。
原来，牛大大把每次冯木木给他钓的鱼儿拿回家都用细绳串起来，留着。这一串串鱼儿加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一百条了！
冯木木看着这一串串鱼干眼睛潮湿了，哽咽地说：“那你就数数吧。”
牛大大就伸出手点着干鱼串上的鱼一条一条数起来。他从
一、
二、三数下去，数到九十九;就又从
一、
二、三数起，再数到九十九，循环往复。他数了几遍，一直把所有串上的鱼都数完了，也没数到一百。
冯木木问：“数够一百了吗？”
牛大大失望地摇摇头。
冯木木说：“老师说过了，等老师钓够一百条鱼儿的时候，你妈妈就会回来了。”
牛大大就这样一直盼望着等下去……
六
一年以后，嘎子山上的寺庙建成了，要举行开光仪式。这天，冯木木接到学校的通知要求老师和学生都要去参加开光仪式。冯木木撂了电话，他在教室里转了两圈儿，看看牛大大，牛大大还在写“花、鸟、鱼”。他走到牛大大桌边，说：“大大，你好好地写作业，老师出去一趟，你不要乱跑！”他从塑料袋里拿出大饼还有大葱，说：“吃的都在这儿呢。”牛大大见到饼拿过来就要吃。冯木木照他的脑袋拍了一下，说：“现在不许吃，等会儿饿了再吃！”
冯木木习惯地拿起钓鱼竿往出走，到了门口又回来。他把鱼竿放在了墙角处，对牛大大说：“你不能动！老师去给你找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嘎子山上寺庙的四周已经站满了人，冯木木赶到时开光仪式已经开始了……
教室里牛大大写着写着就困了。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见冯老师还没有回来。他拿起桌上的大饼就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四处张望，看到了老师放在墙角的钓鱼竿。他一点儿一点儿走过去，拿起来，偷偷摸摸地走出教室。
寺庙开光仪式正在进行，镇长主持，书记讲话，梅女士致辞。仪式一结束，人们就涌进寺庙里开始烧香求佛……
冯木木却抢着要见梅女士，被镇长拦住，问他什么事？
冯木木说：“我想让梅女士再去看看牛大大，让牛大大再喊她一声妈。” 镇长说：“牛大大脑袋有病，你脑袋可没病！叫一声妈给五万，叫第二声妈要十万呀？还总有那便宜事？”
冯木木解释说：“不是，镇长，我早已经答应过帮牛大大找妈妈，可我实现不了啦。我想让梅女士帮我兑现这个承诺。”
镇长说：“自己欠债自己还，梅女士有什么义务帮你？再说了这话怎么向她说出口？你快点走吧！”
冯木木被镇长阻拦了，没能见到梅女士。
牛大大来到了河塘边，他找到了冯木木钓鱼的地方。他模仿着老师钓鱼的方法，把鱼钩甩到了河里，鱼钩上连鱼食都没有放。然后他就坐在岸边等着，嘴里不停地叨念着：“鱼儿鱼儿快上钩呀，鱼儿鱼儿快上钩呀……”
牛大大等呀盼呀，水面上不时有浪花翻滚，鱼儿游来游去地觅食，他嘴里一直叨念着：“鱼儿鱼儿快上钩呀，鱼儿鱼儿快上钩呀！”可鱼儿一个咬钩的也没有。牛大大等在岸上干着急，见有一条鱼浮上水面打了一个水漂游走了，他奔着鱼儿游去的方向一下子跳进了河里……
冯木木悻悻地回到了学校，他走进教室里没有见到牛大大，只看见吃剩下的半张大饼放在书桌上。他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突然发现自己放在墙角的鱼竿不见了，马上意识到什么，心里说不好，便冲出教室。
河堤上，冯木木疯狂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喊：“牛大大，牛大大……”他赶到了河塘边，四处寻找，根本没有看到牛大大，只有那支钓鱼竿放在岸边。听到冯木木的喊声人们都赶来了，一起寻找牛大大。最后，在河塘里找到了牛大大。他溺水死了，但手里却抓着一条小鱼儿……
七
牛大大死了，大鞭子小学一个学生也没有了，彻底黄了。校长让冯木木到镇里小学上班。冯木木提出路远，自己身体不好，申请病退了。
嘎子山的旅游开发搞起来了，游客不少。人们参观完景点后都要到山顶寺庙里上炷香，祈求神灵的保佑。他们双手合十跪在神龛前，心里默默祷告。打坐在一旁的和尚手里有节奏地敲着木鱼，口述佛经，念念有词……就在祷告的人们渐入仙境之时，突然听到那诵经的和尚说道：“鱼儿鱼儿快上钩呀，鱼儿鱼儿快上钩……”人们一愣，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差了，互相看看，再仔细一听确实如此，都起身就走。
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有的人还特地去上了一炷香，体验了一回，果真如此。
寺庙的香火一点儿一点儿冷清下来了。
可是，每天早上都还能听到和尚敲木鱼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人们听不见木鱼声了，赶到了寺庙查看。和尚已经坐在莲花座上圆寂了。
……
很多很多年之后，人们求证了当年杨妞妞的那段传闻：杨妞妞从家里出走后，到了某大城市的建筑工地打工。牛四海真的找到了她，可她不肯跟牛四海回来，牛四海就在工地跟她一起干活。有一天，牛四海站在脚手架上发现杨妞妞和一个男人偷偷上了十八楼。牛四海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越想越觉得有点儿像村里小学的冯老师。他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就在他要赶上他们的一刹那，一脚蹬空脚下的木板，一声惨叫摔了下去。牛四海就这样死了，老板赔了杨妞妞一百万。从此杨妞妞去向不明，据说她整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