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给我打电话了,说她在我的咖啡馆。我在外面,听她的声音不对,就说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回去。
等我回到咖啡馆,她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眼睛已经哭肿了,桌上的一瓶红酒已经见底。她拿起一张纸巾,很响地擤鼻涕,擤完,眼泪又来了。
还是那些,婆婆妈妈的家事。
小周是一个美人儿,个高腿长,皮肤粉粉嫩嫩,“嫁入豪门”之前是一个舞蹈演员。她家庭条件不好,母亲早年去世,父亲是个酒鬼,所以,当她嫁给了志明的时候,身边的朋友都纷纷表示祝贺和祝福,因为志明家里开了遍布全城的连锁餐馆,非常有钱。
但是,小周却没有过上大家所认为的“少奶奶”的生活。嫁过去不久,她婆婆就要求她辞掉了歌舞团的工作,每天到餐厅的总店柜台后面去收银。婆婆的理由是:这些店将来都是你们的,你要从现在开始学会打理。
一个曾经的舞蹈演员,现在天天在嘈杂的餐厅里,在柜台后面一站就到晚上十一二点。按计算器,收钱,找钱,有时候还要应对喝醉的客人。更可怕的是,这份工作没有节假日,越是大家休息的时间,她越忙。
小周的婆婆是一个强势的女人,白手起家,千辛万苦建立起了这份事业,钱来之不易,花每一分,她都很心疼。所以,当有一天,快递送来一个盒子,里面的漂亮衣服被婆婆看见了,她当着员工的面就把小周痛骂了一顿,大意是说你天天站柜台,根本穿不上这样的衣服,乱花这份钱做什么?小周虽然觉得委屈,但是想想,也是,哪有时间穿啊!从此再也不敢在网店上买衣服。
小周的母亲在去世前,将一辈子的积蓄四万元钱留给了小周。在结婚前,小周婆婆知道这件事后,就把小周叫到跟前说,你嫁到我家里,将来肯定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所以,把这笔钱拿出来,我帮你保管吧。于是单纯的小周就把钱给了婆婆,婆婆第二天就把这些钱拿去买了新房的家电,花得一干二净。
小周觉得,婆婆对金钱的控制,是可以忍受的。但让她最无法接受的,是婆婆对她所有时间的控制。她嫁过来之后,就没有再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也没有时间去逛逛街。就连她想清明节去给母亲扫墓,婆婆都以店里很忙、路很远为由,不让她去。
每年的清明节,小周都要和婆婆大吵一架。每次吵架,志明都站在婆婆这边,这让小周很伤心。有一年,她不管不顾自己坐车去扫了墓,回到家以后,婆婆给她看了好几天的脸色。
有一天,小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打开电视,看到自己过去的同事参加了春晚的选秀节目。看到她们翩翩起舞的身影,小周流泪了。
她不是没想过离婚,但是,这时候,她已经怀孕了。
怀孕期间,志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每次回来都是醉的。
趁着志明醉倒在床,小周偷看了他的手机,志明和各种女孩的调情微信映入眼帘。小周使劲摇醒志明,要他给个解释。志明却理直气壮地说,哪个男人在老婆怀孕的时候不出轨?小周气不过,不准他睡觉,和他理论,志明生气地用力一推,把小周推倒在地。
倒地的一瞬间,小周真的绝望了。
第二天,她离家出走了。
什么都没带。
她走进了一家药店,要求买一些安眠药。
药店的店员看她头发凌乱,眼睛红肿,不愿意卖药给她。她说是帮家人买的,店员才狐疑地给了她一把白色药片。
小周无心细看,接过那些药片,坐车去了母亲的墓地,一路上,她无法阻止自己的眼泪。途中,她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但是他没接,她知道,他一定又醉倒昏睡在那个不见阳光的房间。
荒郊野岭,小周趴在母亲的坟头大哭一场,吞下了那些药片。
她躺下来,靠着母亲的坟墓,看着天空、阳光和高处的树叶,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短信不断地钻进来。志明在短信里忏悔并央求她赶快接电话。
但她根本不理,任由自己的眼泪,划过脸,流进泥土里。
后来,她睡着了。
等她醒来,志明已经在她身边。他把她抱上车,用自己的衣服紧紧裹住她。
她并没有死。
药店的店员感觉到不对,只给了她一把白色的维生素药片。
从那以后,志明对她好多了。
他们的儿子很快诞生,这让小周的生活多了一些希望。
尽管与婆婆总是摩擦不断,但是她想,只要志明和孩子对我好就行了。
如果心里堵得慌了,她就会来我的咖啡馆,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和我聊聊天,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诉我。
对她的家事,我不便过多地评论,我只是告诉她,只有多忍耐。
然后,多换位思考吧。
有时候,换个位置,好多事情就能从不可理解变得可以接受了。
比如她婆婆,从那个困苦的年代过来,现在生活好起来了,有些生活习惯改变不了,也是正常的。
有时候,她会问我,为什么要一直忍着?
我说,因为忍耐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忍无可忍的时候,想想那些好的部分。
如果你不能接受彻底的破碎和分离,那你就只能改变自己,承受那些不好的部分。
与其徒劳地与那些事情对抗,不如沉静下来,看它会变成什么样。
忍耐,有时候也是会换来回报的。
我讲我母亲的例子给她听。
我母亲小时候,她的继母对她很凶,她一直忍着。后来,母亲结婚、生女,继母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继母有了变化,她的性情没有那么暴戾了,还开始帮着母亲带孩子。
等她们都老了,她们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世事的变化,是无可预料的。
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一年多以后,事情果然有了变化。
有一天,小周穿了一件新衣服来咖啡馆。她说,这是她婆婆给她买的。
幸福是自带的
我在南方旅行,路过成都,去看了小学时的班主任Z老师。 20多年过去了,她今年已经60多岁,白发苍苍,人瘦了不少。但还是那么精神,笑起来像个孩子,一见面,就拿出饼干盒,叫我吃饼干,就像小时候那样。
20年前,在那个小城,她的头发还是漆黑浓密的,喜欢穿一身干净的浅色西服。她的丈夫是一个医生,两个人的薪水足以满足日常生活,还能有盈余给一儿一女买很多的课外杂志,一人一辆自行车。
我们住在一个院子,一大排平房,每家门前都有一两棵果树,我家是苹果树,她家是樱桃树。
别人家都喜欢在果树下种菜种葱,她家树下种的是花。
Z老师的女儿小欢是我的同班同学。周末,我喜欢去小欢家玩,因为她家里有好多课外书。
走进她家,能看见小欢妈妈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上一尘不染。她家格局和我家一样。天井边有个楼梯,爬上去是一个阁楼。
我去她家玩,总是看见Z老师半躺在阁楼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看书。太阳在她身上,折射出柔和的光线,她看书看得入迷,根本不理会活泼的孩子们在楼下做什么。
工作清闲,生活平淡。一儿一女,阳光温暖。那个时候我还小,懂得不多,但是当我看她的时候,我总觉得很羡慕她。她身上,带着一种幸福感,工作、家庭、生活,都是简单的,样样都是它本来应该的面目。我总觉得,自己将来就应该像她那样静静地生活,不急不躁。
她给我们上课是极其负责的。我当值日生的时候,擦完黑板,喜欢看她摊在讲桌上的教案,每一个字,都写得那么好看、清秀、整洁、认真。她上课、开会从不迟到,每年都去学生家里家访。她来我家最方便,我妈说,孩子不听话你就打!她总是微笑,基本不说我的坏话。
她的宁静,也感染着她的女儿,院子里的小孩都喜欢和她耍,她好像从来没被父母打过。她穿得干净,喜欢看书、唱歌,性格自信开朗,慷慨大方,和她在一起,总是心情愉悦。
十多年以后,我在北京工作,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号加我QQ,原来是小欢。
重新联系上,我们可高兴了。
小欢说,她现在是一名空姐,结婚了,刚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问起Z老师,她说,挺好的。
Z老师早已经退休了,退休以后自学了英语,每年都和老伴去国外旅行。
去年春天,我去成都,专门去看了Z老师。
他们家,还是那样温暖祥和的气息,只是地上多了好多凌乱的小孙女的玩具。
吃饭的时候,Z老师说,她这些年有些闲不住,还在家里开过补习班,给孩子们补习作文课。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混乱,总有人在这其中坚持了自己的从容淡定。
Z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优雅到老的女人。
她做好了自己的事业,顾好了自己的家庭,也实现了很多自己的爱好。
她一生的时间,都在平淡地生活,用一颗单纯的心活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