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林
土豆1号
山坡上的石头，最硬的头颅
是土豆骨头里含钙最多的部分
村庄里被虫鱼鸟兽弹唱的民谣
是土豆迎接年轮默默滚来的部分
土地里父亲积蓄一辈子的汗水
是土豆血肉里最滚烫的部分
土豆在地里的日子，所有的黑暗
存放于土地内心，多余的部分
掩藏在萤火虫的尾灯里
照着村里的夜晚，在父亲的二胡上
抽动着时光。不知不觉中
父亲的头发，也被土豆嫁接
成了一根根洁白的弦
土豆离开大地，住在父亲的隔壁
梦似的魂绕父亲，父亲嘴上的
一大把胡须，也被土豆运来的白霜
镀上很厚的光阴。父亲如一粒土豆
在故乡的每个角落生根，还发芽
我摸着石头
我摸着石头的目的，是为了过河
我摸着石头，石头阴暗的头
石头慌乱的脚，石头的哪一个面
我都说不清楚，也不知道石头的模样
石头的身世，石头的地位
巨大的或瘦小的石头，身上生长的青苔
完全遮住石头的真面目
石头的内心设下的阴谋
我摸不着，我只能从石头的表面
摸着石头不真实的心跳，石头的话语
甜与苦，是风是雨，月圆月缺
真是很粗糙。粗糙得如牛马的吼叫
石头存在于我身体的每个部位
我的眼睛摸着，阳光被黑暗统治
露出某种白天的黑夜，我的耳朵摸着
石头做的晨钟暮鼓，暗语打向整个天空
云朵的翅膀折断，令秋叶掉下鸟的羽毛
我的嘴摸着，伟大的或不朽的石头中
我额头一样沧桑的路，穿过或匿藏于此
石头变幻莫测，曲折与坎坷的阵形里
迷茫了我过河的一叶青春的扁舟
菜市场的沉思
我的魂掉了，我要到菜市场喊回来
城市的菜市场里喧嚣声实在太大
我怕我的魂听不到我的呐喊
我鼓起腮帮，像故乡刮风一样
卷起一颗颗漂泊的蔬菜
我声音不能太大，要像故乡的蟋蟀
弹唱秋风的琴弦，面对像我一样
从农村进城的大白菜，我又不能躲着
我怕白菜上的泥土不能识别
我永远不会改变的乡音
我更担心蔬菜上一条条道路
没有连接上我遥远的家乡
移栽
春耕时节，田里的大棚里
培育着玉米苗。这些精神抖擞的
小家伙，如婴儿一般
躺在营养袋这个舒适的摇篮里
幼苗一天只恋着母亲瓢泼的奶
沐浴着父亲担来的一桶桶阳光
玉米苗的童年，在温室里
父母心上的一朵朵鲜花
不懂事的孩子们，不知道家的住址
不知与那片小地方结下不解之缘
父母趁机将他们连根一起
搬到东西南北，坡上坡下
这是父母尊严的种子，种植在家园里
家的每个部位都有香火吐出嫩芽
玉米苗在土地上生根了
枕着大地健康成长。个子成人了
有的穿着风的鞋出了远门，出门那天
搬不走的是自己扎得很深的根
从农村移栽到城市。高楼遮住了家
无法阻挡的是心中的一腔热血
从乡愁的血脉里无声无息地
向自己的根相连的大地上流淌
父亲内心的井
在云南，好久没有下雨了
大地。如同一个没断奶的婴儿
干涸的唇，触到父亲的伤
父亲内心的井，一天天消瘦
就连村庄的腰闾，缠绕的白色玉带
也一天天变细。河床上叮咚的歌谣
一冬淌个不停。也叫不醒这个春天
父亲用眼眶在井里打水
发现月亮的半边脸浮出了水面
风牵着走的树影，也如小舟沉入水底
天空是一只大桶，云层里找不到雨天
牛毛细雨，一滴滴串满父亲视线
流入父亲内心的井，无奈和期盼
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搁在心坎
井里的父亲，在枯萎的小麦眼里
只差用自己的血来灌溉
马帮
大山里一条流动的风景，赛过河流
清脆而雄浑的马蹄声。吹出风
树林里的叶子，欢快地跳起舞来
一招一式，被马帮传承了千年
马背上驮着的，是大山里乡亲的梦
在马鞍上闪亮，那是多么柔软的阳光
马鬃卷起牧民的吆喝，喊来悠悠云朵
蹄印的波涛，撞击着温顺的马鞭
喝了烈酒似的马匹，箩筐里的阳光
随着身子摇摇晃晃，山路越陡
马帮唱的摇滚，响彻一座座山脉
与父亲落地的锄头，飞扬的尘土
小河里的水花碰撞。溅出朵朵炊烟
一匹马接一匹马，把山里的日子
驮在身上，磅礴乌蒙的重量来丈量
马帮，外面的世界被你们驮进来
山里的民谣被你们驮出去
风风雨雨，寒霜满天，日日夜夜
马蹄都在崎岖的山路上你追我赶地跳动
无数太阳大小的蹄印，健壮如汉子
不是大地最鲜艳的心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