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霍北不过是个小厨子，怎么会抽得起那么名贵的烟。问他，他总是吊儿郎当地说他在做兼职，再问，他就会不耐烦地给出一个不靠谱的答案，他在拉皮条。
大绿儿总在场，不说话，只是笑，等到别人散掉，她就会抢霍北口袋里的半包烟。霍北狠命挣扎，大绿儿理直气壮：没有我，你给谁拉皮条？
大绿儿抽烟的样子很风情，也很风尘，就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霍北很不服气，就会问她什么时间有空，有个斗鸡眼或者长短腿很想跟她见一面，酬劳是两包软中华。
大绿儿总是有空，要不是无事可做，她才不会跟霍北安排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相亲。反正就是坐一坐，聊两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在土菜馆还没打烊之前回去，让霍北送她回家。
路上，霍北的电动车总是冷不丁飞出一两块小零件，不得不停下来让大绿儿去捡，看着大绿儿屁颠颠地跑过去，再屁颠颠地跑回来。他总要问一个问题，你不是有辆雪佛兰吗，干吗还要坐我这破车？
大绿儿淡定回答，顺路，省钱。
霍北就住在大绿儿的家里，房租是每个月一千五，这绝对是小县城里无法想象的价位，可霍北居然同意了。他把他的电脑DVD什么的统统搬了过来，塞满了卧室，然后把靠着床的那面墙，贴满了他跟他女朋友的照片。
那些照片，不过只贴了半日，就被大绿儿一把火给烧了。
大绿儿说，你还做什么清秋白日梦，小绿儿已经走了。
霍北的女朋友，当然就是小绿儿，说得精确一点，是霍北的初恋。那是青阳街还没有拆掉前的一段老时光，后来，小绿儿考上了大学，再后来，又去了美国。
是大绿儿让她不要回来的，回来干什么？难道你真的打算嫁给霍北这个小瘪三？所以霍北再也没有见过她，连睹物相思的权利也被剥夺，他当然很生气，他说你凭什么。大绿儿说就凭你配不上她，你只是一个身上的猪油比皮还厚的厨子。
霍北懂得怎么还击，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用两根棒棒糖骗我跟小绿儿陪你去医院，是去打胎。
大绿儿煞白的脸让霍北感到很过瘾。他很想知道，当年的青阳街，是谁骗走了大绿儿的身体。这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唯一的答案就是大绿儿胸口的一枚刺青，纹着那个男人的名姓。这是小绿儿告诉他的，小绿儿什么事情都不瞒他。
我姐姐把他的名字刻在身上，所以她一定很爱他。小绿儿舔着棒棒糖，拉着他的手，在夜晚的青阳街上游荡。霍北说我也很爱你，然后就把她压在了墙上，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那是一种奔突向前的力量，找不到突破口，难受得快要爆炸。
身后突然就传来了大绿儿的声音，死小绿儿，再不回来，我就把你的狗腿打断！
大绿儿只比小绿儿大八岁，却像是她的妈，所以小绿儿只能乖乖回家，写作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北方那所名牌大学，出国深造。
所以霍北恨大绿儿，他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那么多极品男人，用来报复大绿儿。
可大绿儿却很淡定，分工明确，她负责去相亲，赚来的钱，她也要得到一半。
这个女人，让霍北永远无计可施。
霍北的电动车终于彻底报废，离家好几站路，只好用步行。
月色好得足够让人想起很多事，他就问了大绿儿一个问题，你胸口纹了谁的名字？大绿儿便解开了白衬衫的第三粒纽扣，露出内衣的轮廓，有本事你就进来看一看。
霍北盯了她好几秒钟，却还是在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弱势地位中败下阵来，他不敢，只能不屑地扭头看路，谁稀罕？等我攒够了钱，就去美国找小绿儿。
可是很久都没等到回应，大绿儿就站在原地，目光里有逼真的悲悯和哀恸，她说，小绿儿结婚了。
那天晚上霍北把自己关了一夜，很俗气地烧毁了跟小绿儿有关的一切，直到所有跟她有丁点联系的东西都化为乌有，他才想起来跑出去问大绿儿，是不是真的？
假的，大绿儿很平静地说。
可这是迟早的事情，你懂的。
霍北没有发火，他居然吭都不吭一声地跑回房间玩游戏，中途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大绿儿，生意上门了，有个很大方的癫痫病人想要赶紧结婚，只要大绿儿答应见一面，他愿意给介绍人五千块。
那是他第一次跟踪大绿儿，她看见她的手被那个说话不时抽搐的男人握着，很自得的模样。她居然还在笑，就好像周遭那些异样的目光伤害不了她，霍北也伤害不了她，她用一颗超大心脏，无敌于天下。
所以他冲了进去，把那五千块丢在了桌上，牵着大绿儿的手往外跑。
直到那个人再也赶不上她的时候，他才把她摁在墙上，当着大街上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咬中了她的嘴唇。
他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一直都在等小绿儿，等她长大，长成你的样子。
大绿儿的样子，深深地记在了青阳街上好多男人的心里。早晨，她给煤炭炉子引火，弯着腰，捂着鼻子，雪白的胸膛就像带着露珠的百合，在枝头若隐若现。
她总是煮一锅粥，给小绿儿盛一碗，再给陪小绿儿上学的霍北盛一碗，然后目送着他们远去。
回头，看到那个女人还站在那里，还没老去，霍北就会觉得很安定。
让他不安定的是小绿儿，她的奖状比书还厚，她的拥趸越来越多，她越来越像只轻灵的燕子，扑闪在霍北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飞走。
等到从厨艺学校回来之后，小绿儿已经走了，大绿儿还在。她用积蓄盘下了那家土菜馆，给了霍北一个栖身之所，她说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姐会吐的。
霍北没哭，所有的结局都已料到，哭又有什么用！
可是他永远都料不到他跟大绿儿的结局，他猜不透这个世故的女人。
大绿儿说了，你要是再跟我矫情，老娘就辞了你。
他突然很想很想把她的衣服扯烂，去看看她胸口的那个名字，看看到底是谁，让她陷入如此漫长而又绝望的等待。
大绿儿说，我就是在等那个人，你又能怎么样？ 他不能怎么样，只能趁着夜深，偷偷潜入大绿儿的房间。他不知道大绿儿每晚睡觉凭什么不锁门，难道算准了他拿她没辙？他确实没辙，只能偷偷掀开她睡衣的领口，歪眉斜眼地往里看。
大绿儿突然就抱住了他。
她说，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要我，一个是看到那个名字。
于是霍北就做出了选择，他想看到那个名字。
大绿儿也做出了选择，她决定不再等待，主动出击去找那个男人，其实她知道他在哪里，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结了婚，当然结了婚也没关系，她不介意当个小三，甚至有足够的手腕去拆散他的家庭。
霍北说，你一定是疯了！
大绿儿翻了个白眼，我不疯，怎么会便宜了你？
她还盗版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我这个年纪的小龙女，在意的不是谁是杨过，而是谁是尹志平。
霍北只好闭嘴，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矬。
大绿儿很厚道地安慰了他，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她走的时候没带多少重要的东西，却带走了一套很性感的内衣，之前还在霍北面前试穿了一次。她的身段肤色被他尽收眼底，可终究还是没看到胸口的那个名字。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失去了机会，所以只能沮丧地看着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背着包走出了门外。
可他记住了她的风情，到死也不会忘。
大绿儿嘱咐过，不要等她，她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找到那个男人。可是没让霍北等多久，她的电话就打来了，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她找到了那个人。所谓正确，就是指那个男人就在这座城市，离婚两年，膝下无孩，有房有车，你要不要看看，要不要？
狂喜之下，她根本没有给过他拒绝的机会。
于是他就知道了困惑多年的答案，大绿儿的身上一定刻着那个儒雅而健壮的男人的名字，林强，这是个极其普通的名字，却在她的胸膛上落地生根，终于开花结果。
所以，霍北，以后你一定要记得，无论你有多么自卑，既然爱了，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车就停在楼下，那是一辆白色保时捷。马达的声音蛮横地闯进窗户，就像迫不及待地催促大绿儿奔赴那场崭新的旅程。大绿儿什么都不想要了，房子，雪佛兰，还有那家生意很红火的土菜馆。
女人都是疯子，霍北坐在打烊后的土菜馆里一边抽烟一边哭，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见过多少女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最后想明白，原来在他心里面，大绿儿比所有的女人都女人。
霍北觉得很孤独。
他再也找不到大绿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