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是古希腊最著名的唯心主义哲学家,其音乐观念主要体现在《理想国》里,尽管有理想色彩,但对后世的启示意义同样是不可否认的。音乐教育应以古人思想为镜鉴,以时代背景为依据。本文在研究柏拉图音乐教育思想的基础上,分析音乐教育的当代语境,就其未来发展予以探讨。
一柏拉图的音乐教育观念
柏拉图的音乐观念深受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后者认为音乐就是一个微观的宇宙,其音响和节奏体系是受数学法则支配的。在毕达哥拉斯的时代,只有纯音程才被认为是完美的协和音程,因为它们正好符合当时所认为的最简单的数量比例关系。宇宙和谐的基础是完美的数的比例,音乐因而成为四艺之一。柏拉图继承了前人关于宇宙和谐的观点,但他的观念并不局限于音乐艺术,而是扩展到社会人文领域,关注到人的和谐发展。在他看来,人需要构筑一个自我的精神世界,以达到内部的整体和谐。一个人只有达到内部和谐,才会满足和宁静,才会幸福。而实现这个目标的途径,就是音乐。
出于净化灵魂的理想,柏拉图主张对诗歌的调式进行挑选。他认为不同的调式与不同的情感相联系,不同调式的使用可以影响人的道德情感。音乐的重要功能是为社会服务,而不仅仅是娱乐和享受。他对能够进入理想城邦的乐器做了限制,抵制多弦乐器和多调乐器,不允许代表情欲的长笛进到城邦里来。还觉得只有质朴的音乐文艺教育才能产生心灵方面的节制。
柏拉图认为,教育是对心智和伦理道德各方面进行快速的发展,是对未成年人向正确方向的指引。教育的使命在于使受教育者富有幸福必需的那种善的和智慧的生活,应当使灵魂看见善的理念。一个人只有精神上达到善的境界,才可能求真、求美。音乐是净化心灵、教化品性的重要手段,因而可以培养接近善的理念的自觉性。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继承了这一思想:一切技术、一切研究以及一切实践和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标。而这也正是今天音乐教育实践哲学的源头。古希腊的音乐观体现在对音乐的社会功能的理解上,音乐的各种属性调式、节奏、曲调、风格、音色以及表演方式等,都要服从于他所赋予音乐的社会功能,从而体现出其实践品格。柏拉图认为,被迫进行的学习是不能在心灵上生根的,教学要用做游戏的方法,你可以在游戏中充分地了解到每个儿童的天性。 每个公民都应该接受音乐教育,不应该提倡将技术上的卓越( technical excellence) 作为学习音乐的目标。音乐教育应当使每个人都受到音乐的熏陶,而不应成为竞技的工具。在后来夸美纽斯、卢梭、裴斯泰洛齐、福禄贝尔等教育先驱的教育思想中,以及达尔克罗兹、奥尔夫、铃木镇一等音乐教育家所倡导的音乐教育体系中,都可以看到柏拉图这些思想的光辉。柏拉图认为,音乐教育的目的在于向灵魂灌输节律与谐和,以发展良好的道德品格。通过音乐教育促进人的和谐发展,并最终达到巩固国家统治和维护社会稳定的目的,美和善是不可分离的。通过音乐教育,情操得到陶冶,品质得以优化,最终促进个性的和谐发展。音乐并非感官刺激的艺术,而是理性享受,音乐教育应当是理性的教育,应该从培养人的理性精神出发,达到对美的爱。现代教育同样强调通过审美教育培养学生体验美、创造美、鉴赏美的能力。不同的是由于功利因素的影响,音乐教育往往异化为技术教育,这种对美的爱只在技术成熟以后才被提起。在古希腊,音乐、诗歌、舞蹈作为一个整体存在,因此音乐的教育实际上是综合的文艺教育,是人的教育,音乐是这一文化载体的一部分。教育的主要功能是造就人的性格、文雅和毅力,音乐教育是为着教化人、滋养人而存在的,在人的和谐发展中具有奠基作用,是通往真、善、美的必由之路,在整个教育链条中至关重要。
二音乐教育的当代语境
语境,即语言环境,狭义上指书面语上下文所形成的言语环境,广义是指言语表达时的具体环境,即言语所处的具体场合或者社会环境。本文所述当代语境即指后者。语境是事物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各种主客观因素的集合。认清语境,方可认清自身在社会发展中应扮演的角色。音乐教育的语境既包括它所处的社会文化生态,也包括自身在发展过程中所呈现的各种现象。以下是笔者对当代音乐教育所处语境所做的剖析。
( 一) 人之失调
早在19 世纪,席勒就认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将人的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分裂开来,现代人在人性上是分裂的。我们处在一个崇尚物质和科技的时代。而这个时代对人性所造成的伤害也正在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来: 高速的工业化建设使当代人性和谐的力量趋向分裂。
在当代,随着经济全球化步伐的加快和社会经济结构的深刻变革,社会物质生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同时也带来了深刻的非物质危机。环顾我们周围,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生存竞争加剧、主体身份丧失、道德失范等现象已经变得司空见惯,人与人的关系似乎与物质生产的进步背道而驰。国际化、信息化的步伐,显然没有与普通人的生活节奏协调一致。或许正是由于我们今天高度发达的文明成果掩盖了人的本性,人们的灵魂已经被形形色色的价值观裹挟,产生迷茫,已经无法转身看到柏拉图所说的那个身后的实在了。人们忙于追求时尚,以便跟上社会的快节奏。那种合乎自然人性的教育理想,仿佛是空中楼阁,一旦付诸实际中就失去了本来面目。
( 二) 娱乐化生态
与柏拉图强调通过音乐教育培育和谐、理性、节制的观念相反的是,现代人在电视、互联网等现代传媒的带领下,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伴随着社会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电子音像、数码设备的层出不穷,人们更多的是以娱乐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就音乐所处的社会环境来讲,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成为音乐的消费者而不是音乐的积极参与者。尼尔波兹曼在其所著《娱乐至死》一书中指出: 现实社会( 书中指美国) 的一切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的成为娱乐的附庸。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音乐作为上层建筑,受到经济基础的左右。今天的学校音乐教育生态得益于科技的力量。IT 产业的蓬勃发展,使任何想听的音乐都变得唾手可得。学生所拥有的音乐比学校音乐课程所提供的多得多。社会音乐产品( 主要是流行音乐) 强化了年轻人的感性体验和情感宣泄的需要,并且,这一现象已经延伸到学校音乐教育当中。音乐在道德情感方面的游移性,使今天的学校音乐教育面对更为复杂的外部生态。
19 世纪,英国教育家斯宾塞制订了以科学知识为核心的课程体系。在斯宾塞看来,艺术( 包括绘画、雕刻、音乐、诗歌等) 只是为了闲暇时间休息和娱乐,音乐在教育中只充当敲敲边鼓的角色。斯宾塞的科学教育思想代表了当时社会生产力和科学发展的方向,也为后来文理偏科埋下了伏笔。同时代的英国自然科学家和教育家赫胥黎敏锐地看到了这一偏向的弊端,他针锋相对地指出: 单纯的科学教育确实与单纯的人文教育一样,将会造成理智的扭曲。而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则警告说文化生活的娱乐化将会导致文化精神枯萎。事实却是,斯宾塞的科学教育思想在教育实践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而波兹曼的告诫也开始随着电视等传媒的普及而显现出来。当音乐的娱乐功能得到过度发挥的时候,他对于人的理性精神的唤起就显得异常脆弱了。
( 三) 技术化、工具化
纵观古今教育的发展历程,从柏拉图的教育思想到斯宾塞的课程体系,是一条由综合人文素养培养向学科不断细分的道路。所谓科学,实际上是分科而学,反映在教育领域,就是今天分科而教的局面。随着历史演进,文化教育逐渐被科学教育所取代,这一趋势促进了专业知识的系统深入发展,但学科本位的倾向也带来对人文精神的日益忽视。在音乐教学上,则表现为技术上的卓越成为音乐学科所追求的首要目标,而将健康人格的培养抛在了脑后。中国音乐学院谢嘉幸教授不无痛心地说: 作为人格教育重要组成部分的音乐教育,在经历了一个世纪以来西方现代分科教育的肢解之后,在21 世纪的网络时代,还有着进一步被撕碎的可能。与音乐教育外部生态的娱乐化相对的另一个众所周知的现象,是学校音乐教育的专业化确切地说,是技术化工具化。这一问题的最初表现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兴起的考级热,大批的儿童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走上音乐学习之路。他们当中不乏有佼佼者,例如近几年在国际大赛获奖的青年演奏家和歌唱家,但更多的儿童在拿到期望中的考级证书之后就将音乐束之高阁了。技能培训式的音乐学习没有带来人生的完美,而是给了他们一个痛苦的童年。在家长望子成龙的强烈功利目标的驱使下,胡萝卜加大棒式的音乐教学早已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
美 国音乐教育家贝内特雷默善于尊重不同文化身份和听取不同意见。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中国学校音乐教育几乎完全重在培养一套狭隘的表演、听力和记谱技能。依靠死记硬背、练习、模仿、重复和按部就班的习惯养成来获得某项与音乐有关的技能。对此,笔者在观摩某器乐教学大师班时,就感受颇深: 许多学员拥有很好的演奏技术,但是普遍缺乏音乐感,他们是按照音符来演奏,而不是按音乐来演奏的。虽然手指跑动很快,但感受不到音乐的活力与魅力。在一些现代作品音乐会上,这一点似乎更为明显。音乐毕竟是由人来听的,如果音乐创作仅仅满足于各种新潮技法,音乐又何以为音乐?
音乐变成了技术,音乐的教育变成了技术培训,这固然有一些历史原因,在培养学生广泛、深刻、音乐性的理解方面,我们的教学的确做得不够好。加上音乐学习者的一些非音乐目的,在很表层、很强烈的方面,这是对演奏、演唱技术的宣示而不是通过音乐对人文精神的张扬。除此之外,强调音乐教育的技术性,可能与音乐教育者试图证实自身在学校教育链条中的学科合理性也有一定关系,而这又与社会音乐考级不谋而合,因为这样能以某种可见的、可量化的数据体现自身的价值进而提升音乐学科在学校教育中的地位。其结果是音乐与其他高考科目一样,也在为分数而努力。以分数为目的,很难造就健全的人。以技术为目标的音乐教育更是如此,因为这使音乐与心灵分离,更甚者,感性与理性不相容,从而偏离了它的本来目的。综上所述,社会生产关系的变革、文化生态的娱乐化以及功利性目标的干扰等因素,都在影响着学校音乐教学,它会使人们对音乐教育的本质认识发生偏差,教学目标变得模糊不清,教学行为走向混乱。
三音乐教育的人文回归
人类社会的发展,终归不能使人脱离自然的属性,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发展都应以人的发展为本,教育也同样如此。工业社会产能的高度分化,导致人的道德与智慧、感性与理性的分离。工具化的音乐技能教育亦会将音乐教育拖入本末倒置的泥潭。今天的人们包裹在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之中,科技的力量正在削弱我们作为人的意识。无论是娱乐至死的物种还是沦为知识和理性的奴隶,都不能使我们达到幸福的彼岸。正因为如此,音乐教育要拨开现代文明的迷雾,让音乐带我们返璞归真。音乐教育要回到人文教育的轨道,在促进人的人性回归与和谐发展方面发挥独特作用。
人文,即人文学科和人文素养,前者包括文学、艺术、历史、法学、政治、经济等领域,后者则是人文科学所应体现和塑造的人的精神及内在品质。音乐教育的人文回归,是指音乐教育要回归到以涵养人性、促进内在和谐和整体发展为目的的人学轨道。这一观点是以柏拉图的身心即善且美的教育思想为基础的,但又在此基础上略作阐发,使之既能汲取古人思想的有益养分,又可以契合当代语境下音乐教育发展的现实需要。
( 一) 美善合一
柏拉图的和谐理想,其实就是要整体发展。一个人只有各方面得到均衡的发展,整个身心才会协调起来。柏拉图重视人格培养的重要性: 一个聪明人如果品格不好,会变成无用而有害的畸形人。可见,他是希望教育要促进灵魂与视力整体发展的。
人格是人的社会自我。人格养成、身体健康应是教育始终不变的基本诉求。柏拉图将人的心智和体质的训练看作是整个教育的基础。他相信通过音乐的教育,可以使人性得到改造。孔子所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说明在音乐的环境中,人格才能得以完善。柏拉图通过音乐教育促进身心和谐的理论与孔子时代的乐教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反映出东西方在人性塑造方面的一些共通性。在柏拉图之后,亚里士多德的实践哲学、席勒的美育理论以及达尔克罗兹、奥尔夫等人的音乐教育体系都在致力于通过音乐教育实现人的物质与精神、感性与理性的和谐统一。在中国近现代,教育家蔡元培也认为教育的目的是造就具有完全人格的个人,提出了五育并重、和谐发展的教育方针。他的以美育代宗教说,是希望艺术能够替代宗教的世俗救赎功能,从而使人内心平静与安宁,这种精神的自足也体现在柏拉图的和谐音乐教育思想当中。在当代,美国音乐教育家贝内特雷默和戴维埃利奥特( David J. Elliott) 都提出音乐教育要致力于人的完整性。而加拿大音乐哲学家韦恩鲍曼则呼吁音乐教育不能失去其固有的伦理道德意义。艺术及艺术教育的问题,终归还是做人的问题这是所有人文学科的最终归宿。音乐教育作为美育的重要组成部分,首先要通过音乐对人的情感、人格、趣味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体现人格培养的学科本质。音乐教育的辅德功能按照这种将音乐的形式本体和精神内涵割裂开来的说法,自古就有,未来也不会例外。今天提倡以审美为核心的课程基本理念,其实已经包括了音乐艺术在形式、韵律、情感、道德等方面的价值和功用。音乐本身就是人的自然性情的载体,是人类情感的自然流露。好的音乐必然是引人向善的,本身不存在要不要道德说教的问题。音乐教育者或许可以出于特定的教学目标决定孰轻孰重。但在关注音乐本体的同时,不要简单否定音乐对人的情感、品质的影响力和伦理教化作用,不把音乐简单地当作审美的对象。应该将音乐的形式本体与道德伦理意义看作是辩证的统一体,否则就会陷入审美与实践二元对立的歧途。
美、善本为一家。培养完整的人,首先要做到人格的和谐发展,这就要求音乐的审美功能和教化功能的辩证统一,即: 美善合一。通过音乐的教育,不仅形成对艺术美的体验、鉴赏、创造能力,还可以激发爱的情怀、培养集体协作的能力,使人身心愉悦,积极向上,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 二) 技艺相和
不可否认,音乐教育,技术训练是重要的一方面。音乐发展到今天,积累了丰硕的成果。音乐表演技能的进步为音乐艺术表现力带来更多可能性。从艺术接受的角度讲,参与式学习可使学习者获得局内与局外的不同体验。音乐表演实践是体验、创造音乐艺术美的最佳途径,演奏演唱技能的学习必不可少。需要注意的是要处理好技能与艺术表现的关系。在现实中,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音乐学习往往导致学习者认知与情感的分裂,从而忽略了音乐的内涵,忽略了整体的艺术表现能力。音乐的学习,技能只是其中一部分,最终要回归人的生活世界,以弘扬人文精神为目的。音乐表演中,除了展示精湛的技艺,更重要的是表达艺术本身所蕴含的人文精神与气质。不论歌唱还是演奏,技术只是一方面,技术到达一定阶段、达到一定高度后,最终体现的还是人文修养。我们提倡音乐教育的生命性,就是要它自始至终都体现音乐的人性本质。让音乐闪耀人性的光彩,而不是训练一个技术工匠。
柏拉图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接受音乐的教育,这种教育并不仅仅是音乐学科知识的训练,而是符合社会思想和价值观的心灵的耕耘,是人的教育。通过这样的教育,找回自然与纯真的人性,实现理性话语下的人文关照,是我们时代的对音乐教育的呼唤。音乐不但不能脱离文化,更应当伸张文化,特别是民族文化。将音乐教育当成技能教育会把教学限制在一个非常狭隘的范围。从文化方面来理解音乐,是当代世界音乐教育的潮流。要将音乐教育转变成强调文化内涵的人文教育,如此,才能体现音乐教育对社会文化环境的塑造以及对青少年学生健康成长的独特价值。
教育的目的在于育人。音乐教育在育人这一范畴担当美育这一角色,其中既包含了人性的纬度如美与善的问题,也包含了知识的纬度如技术与艺术的关系问题。美善合一,是音乐教育对于人性发展的核心功用; 技艺相和,是音乐学科知识对人文精神的张扬与升华。时代呼唤音乐教育的人文回归,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应对当代娱乐化、工具化、技术化等新语境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