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我和两个朋友去西藏自治区波密县旅行考察。那里位于念青唐古拉山东部山麓至横断山脉的过渡带，峰高谷深，森林茂密，垂直分带异常显著，真可谓十里不同天。我们特地请了一个会说汉语的珞巴族青年作“导游”。他叫纽格，有二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精明强干，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好猎手，方圆数百里的深山老林都留下过他的足迹。
由于地广人稀，野兽比较多，当时还允许少数民族适当猎取一些小型兽类。我们请求纽格带我们过一把打猎瘾，他同意带我们去猎麝。麝香谁都知道，可麝在我们心目中还是一种很神秘的动物，这回可以好好见识一下了。
那天清晨，经过充分准备，我们一行四人背着行囊上路了。听纽格的介绍，麝分为林麝、黑麝等几种，利用价值都很高。在当地珍贵野味“獐（麝的俗称）、麂、鹿、兔”中，麝排在第一位，其味道极佳；麝皮可揉制成口袋，用来装糌粑和烟草；麝毛空心，保温性好，富有弹性，多用来充装卡垫。当然麝身上最值钱的还是麝香。雄性麝的尾腺旁生有麝香腺和香囊，发情期持续分泌麝香。麝香是驰名中外的珍贵药材，中医藏医应用麝香防治疾病已有2000年的历史。同时麝香的香味浓厚、柔和、持久，又是一种良好的定香剂，故常用来制作高级香精和化妆品。当然麝香的价格是相当昂贵的，一个完好的麝香囊起码值2000元。麝因此遭到大量捕杀。
很快，在一片冷杉林里纽格发现了麝的踪迹。他告诉我们说，这是只黑麝，属于个头比较小的一种麝，但麝香的品质很好。纽格判断它刚刚经过这里，我们立刻循迹追踪。黑麝生性机警，且十分怕人，闻到人的气味要么迅速逃离，要么找个角落猫起来一动不动，一般人极难发觉。不过这骗不了经验丰富的猎人。
走了几百米，纽格示意我们停下来，他掏出强弓，搭上一支竹箭，精心瞄准。他分明已经发现了目标，可我们瞪大眼睛注视前面的灌木丛，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灌木丛中“嗖”地窜出一个黑褐色的影子。几乎与此同时，纽格的竹箭射了出去。本来他是百发百中的，可没料到在发射的瞬间麝会跃起，因此竹箭仅命中了黑麝的后腿。黑麝逃跑的速度极快，甚至还能上树，一阵猛蹿后便到了几十米开外。纽格又射了几箭，估计都被树枝挡住了。
“这个家伙真狡猾，居然看穿了我的意图！不过它受了伤，跑不远，咱们快追！”纽格有点气急败坏地边说边带头猛追，我们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跟着。
那只黑麝的伤口一直在滴血，我们顺着隐约的血迹爬了好几道坡，它的影子时隐时现，最后进了一个大山洞。我们一鼓作气来到山洞附近，请求纽格先不要杀死它，让我们好好观察一下，再说它也绝对跑不了。
我们在距洞口二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看见那只黑麝靠着洞壁站着，它约摸有一米长，半米高，通体黑褐色，像小型的鹿。它粗壮的四肢在微微颤抖，身上汗津津的，看样子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虽然是食草动物，可它却长了一对长长的獠牙，怪吓人的。它盯住我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似乎是威胁我们赶快离开。
观察得差不多了，又照了不少相，我们向纽格提出，能不能活捉了它，让我们也参与捕捉过程，好好体验一下，然后再弄死它。纽格同意了，不过提醒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因为黑麝性情较狂野，肯定会反抗，它那对大獠牙很厉害，曾经有猎手被挑断小腿。
我们几个卸掉所有东西，浑身上下收拾利索，分散开，虎视眈眈地逼了上去。黑麝见状颤抖得更加厉害，我突然发觉野兽也有那么丰富的表情，它的脸上交织着绝望、乞求与愤恨。我不禁有些犹疑：我们为什么要杀死它？它并没妨碍我们任何事啊……
黑麝没跟我们拼命，而是突然掉转身，向洞中跑去，并且很快拐了弯。“快追！”纽格吼道，带头冲进洞，我们紧随其后。
我在最后面，隐约听到洞中传来黑麝的惨叫和可怕的“呼呼”声，随即是纽格的惊叫：“不好，过山风！快跑！快跑！”听起来他恐惧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开玩笑的话，这位优秀的猎手一定遇到了对付不了的敌人！还没转过身，便见洞中窜出几条黑糊糊的大蛇，都有胳膊粗细，上半身高高翘起一米多高，凶神恶煞般猛冲出来！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蛇，魂儿都快吓丢了，急忙转身逃命。
我曾是学校的百米赛冠军，迅速跑到了几十米外的旅行包前。我帮不了哥们什么忙，只能尽快先取出蛇药备用。李云也随后逃出来，纽格腿脚更没问题，可我们的同伴大壮不太争气，竟然跌倒在地，只能连滚带爬往外跑。纽格为了掩护他，速度放慢，瞬间便被几条蹿出了洞口的大蛇包围了。大蛇张着大嘴，喷着火苗般的芯子，钢针般的毒牙隐约可见。我认出来了，这是眼镜王蛇，最大最凶猛的一种毒蛇！也是唯一敢于主动进攻人的毒蛇。虽只是一字之差，却比眼镜蛇厉害几十倍。不用问，这个山洞是它们的窝，我们骚扰到它家门口了，它还能跟我们客气吗？
一条眼镜王蛇猛地一蹿，箭一般扑向纽格！完了……但见纽格身形飘动，刀光一闪，眼镜王蛇的头已掉到地上，蛇身乱甩，鲜血喷溅了一地。我情不自禁要鼓掌，这简直太绝了，我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世上还有如此快的身手！
几乎与此同时，一条眼睛王蛇扑向大壮，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情形万分紧急！就在蛇嘴距大壮还有半米的时候，纽格一个箭步跃倒，伏身抓住蛇尾，猛力一抖一甩，竟将蛇甩出十几米远，不偏不倚正向我头顶飞来。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心说：纽格你是不是成心想害我？“啪！”，大蛇落在了我脚下，“莫怕，快用石头砸死它！”纽格大喊。我总算控制住自己没跑，好在大蛇也被摔得够呛，我拣起石头一通乱砸。
砸死毒蛇，再看纽格正与最后一条眼镜王蛇对峙。他举着明晃晃的长刀，慢慢地左右晃动，眼镜王蛇的脑袋也不断晃动。终于它开始进攻了，上半身闪电般出击。纽格反应极快，刀舞得生风，护住全身。双方胶着在一起，情形一触即发。
纽格力杀两蛇，体力消耗很大，身上脸上都冒汗了，我有心帮他，可不知如何下手，也根本不敢靠近。由于注意力过于集中，纽格突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在这一刹那，眼镜王蛇抓住机会，箭一般弹射起来，直扑他的面门！我大叫：“纽格，注意！”
纽格已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抬起左手一挡。眼镜王蛇没咬到他的脸，却结结实实地在他的手掌上来了一口。以眼镜王蛇的毒性，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击，纽格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大壮也在劫难逃！
谁知只是一闪念，纽格已右手握刀，飞快地一下斩断了蛇颈！蛇身瘫倒在地，鲜血喷涌，可那狰狞的蛇头依然死死咬住他的左手，令人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一幕令我至今想起来仍周身战栗：纽格几乎毫不犹豫，右手挥刀一下把自己的左手剁了下来！我感到那一刀好像是砍到了我手上，如果不是纽格大喊，我就疼得晕过去了。他喊道：“快给我包上！”
我如梦方醒，冲过去给他上了止血药，并用药棉绷带等为他包扎。这时我才明白纽格断掌是为了阻止毒液向全身扩散！多亏他下手异常果断，要是稍微一含糊，就得砍胳膊了，要不然就只能等死。
纽格果然是条硬汉，半小时后就基本恢复正常，在我们的协助下，下山回到了村里。这次狩猎行动以惨败告终。
对于这次猎麝极端离奇的遭遇，我们几个都百思不得其解。几天后，纽格才为我们做出了解释：那只黑麝知道洞中潜伏着凶恶的眼镜王蛇，可它为了摆脱我们，不让我们得到麝香，宁肯冲进洞中，被毒蛇咬死！当然咄咄逼人的我们也遭到了报应……这真是一只不同寻常的刚烈的黑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怪我们太鬼迷心窍了，如果当时稍发一点恻隐之心，或稍多一些警惕，也不至于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人啊人，为什么总是被贪欲迷住眼睛？
我们觉得非常对不住纽格，临走前给他留了一笔钱。5年过去了，黑麝已被列为重点保护动物，在西藏也严禁捕猎了，这是很令人欣慰的。我永远忘不了那只奇特的黑麝，它让我明白，人类应该也必须善待动物，否则它们可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报复我们，甚至会跟我们同归于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