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则热传解放军总后勤部政委刘源离职的消息,真假难辨,随后,少将罗援发文称,一位朋友传给我一份刘源政委的告别词《心中永存――向总后勤部告别》,“看后催人泪下,令人感奋。我要给他点一个赞!”罗援感叹道。罗援的文章从侧面证实了这个消息。在这份告别词中,刘源公开了扳倒谷俊山众多细节。“徐谷事丑万年、总后名芳百世!”
解放军总后勤部政委刘源人生经历可谓相当丰富:作为刘少奇的儿子,他年仅17岁就加入了上山下乡的队伍,37岁时,成了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副省长;41岁时,他从政界转入军界,先后在武警部队和解放军任职。58岁时,刘源晋升上将军衔。
刘源近几年进入大众视野并非以“刘少奇之子”的身份,而是以在军队中厉行反腐而为人所熟知,并被人们称为“军中王岐山”。刘源的人生随着时代风云的变幻,可谓几起几落,其特殊遭遇尤引人注目,用他自己的话讲:从上翻到下,又从下翻到上。
幸福的大院生活
刘源出生于1951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北京中南海度过的。直到1967年9月13日,他和刘平平、刘亭亭两姊妹,连同简单的行李卷,被抛上一辆卡车,赶出中南海。
生命中的头16个年头,刘源绝大多数回忆都是美好的。
与刘源在同一个大院里居住的,还包括朱德、杨尚昆、彭德怀等革命将领。2007年,刘源在一篇纪念杨尚昆诞辰100周年的文章里称,自己“可以说是生于军帐,长在兵营”,从小就向往当兵。“今天一个叔叔刻把枪,明天另一个叔叔做柄刀,我整天冲呀杀呀满院子疯”。
在刘源经历幸福生活的那些年,一个“芝麻酱”的故事被广为流传。
那是1955年中国军队第一次授衔后的一天,有人给刘源画了一副肩章,然后用别针钉在肩膀上,“我那个得意劲儿就别提了”。这情景被正好路过的杨尚昆看见,就拉着刘源的手到怀仁堂门前正说话的朱德、彭德怀、陈毅3位元帅和邓小平中间。杨尚昆说:“看看咱们未来的将军!”“在身经百战的将帅中间,我鼓肚昂头,可以想象,要多牛有多牛!”直到陈毅发现了肩章上的玄机:“嗯?还有字呐――‘芝麻酱’”顿时一片爽朗的大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芝麻酱”成为了刘源的雅号,甚至到在三年困难时期,刘源有次进到大灶食堂,大师傅还冷不丁拿出五分钱一小碟的芝麻酱免费供他解馋。
这些生活在大院里的高干子弟们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他们觉得自己就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他们平日所享受的“高级待遇”是一般普通家庭的孩子所无法想象的。
2014年9月,《国家人文历史》记者采访了原国防委员会副主席程潜的女儿程丹,听她回忆在北戴河的暑期生活。
“夏天到北戴河度假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每年暑假,我们全家人就跑到北戴河得住一个月左右,最长的一次有四十多天。因此,每次到北戴河就跟搬家似的,被褥、床单、蚊帐、衣服、小板凳什么都自己带。除了我们一家人之外,跟随的还有秘书、司机、厨师、警卫员一起,杨秘书、汪秘书、谢秘书、厨师刘哥、陈哥哥,还有北京的两个警卫都跟着,可谓全家搬迁。所有这些都由阿婆统筹,刘哥就跟阿婆算账,跟在北京一样。”
即便是在困难时期,大院的供应也不错,“如果是自己买菜做饭,也是到国务院的供应站去购买。国务院有个专门服务机构负责一切事宜。比如,我们家里的厨师早上起来买海鲜,就有专门的供应点。”程丹回忆说。除此之外,中南海里的西餐厅、电影院也是一应俱全。
作为刘少奇的儿子,刘源的待遇自然也不会比程丹差。
13岁那年暑假,刘源如愿以偿,进入中南海警卫部队当了一名列兵。以后连续三年的暑假,他都在部队中度过。那时人们看见,中南海有一个面容稚嫩的哨兵,手拿**,挺直着身子,一站就是几个钟头。
刘源在部队里锻炼了3个暑假,立即便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不仅由列兵晋升为上等兵,还获得了“特等射手”和“五好战士”的光荣称号。1966年“文革”刚开始那年,他还被选进国旗护卫队,参加国庆阅兵仪式。当他把这些成绩说给父亲刘少奇听时,父亲由衷地高兴。
中南海的生活,被汹涌的“文革”浪潮卷走,摔碎。一同逝去的,还有昔日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许多年以后,经历了生死离别的刘源见到了李讷,李讷仍像过去那样唤他“小源源”,刘源竟一时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又过了许多年,身为郑州市副市长的刘源见到了林彪的女儿林豆豆,仍不由像小时候一样,脱口而出:“豆豆姐姐!”
坠入深渊
1967年9月13日凌晨3点多,夜色苍茫中,一辆军用吉普车突然停在中南海王光美的住所前,几个不速之客闯进住处,宣布对她正式逮捕。当天,刘源和姐姐刘平平、妹妹刘亭亭三人,连同他们简单的行李,被抛上一辆卡车,强行逐出了中南海,回到各自的学校接受批斗。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就在同天,刘源那只有6岁的妹妹刘潇潇和从小照顾她的阿姨也一起被赶出了中南海。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次竟是和父亲的永诀。
此后,刘源常常在学校里受围攻、批斗,在社会上受歧视。那时,除了他们兄妹,还有一大批被打倒的老一代革命家子女,都成了“黑帮子女”、“狗崽子”,大家天天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为了生存,刘源曾和另一位老革命家的儿子一起去卖血。刘源的兄弟姐妹都被父亲牵连受到批斗和迫害,其中同父异母的哥哥刘允斌不堪精神上的折磨,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横卧在铁轨上,半个头颅已经碾碎。”
虽然遭遇不幸,但刘源不悲观,他要坚强地活下去。一位老革命鼓励的话让他热泪盈眶:“你们要是你爸爸的好种,就要活下去。为了你爸爸,为了人民,刀搁在脖子上也别颤。”
1968年底,毛泽东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指示,北京掀起上山下乡运动,一批老革命家的子女报名参加。刘源也是其中之一。他后来回忆称,当时是为了“躲开喧嚣狂暴的环境与无法忍受的压力”。
“干部子弟那时有点先知先觉,因为他们掌握的信息量比较大,比如说毛主席对毛远新讲话,与王海蓉的讲话,对教育制度的批判,首先是在干部子弟里传起来的,普通同学就得不到这个信息了。”陈毅之子陈小鲁回忆说。作为高干子弟的刘源也属于先知先觉的那一批人。 这年冬天,17岁的刘源身穿褪色的蓝棉袄、缀补丁的蓝裤子,从北京搭乘火车,前往偏远的雁北阴山深处――山西省山阴县白坊村,开始了长达7年的农村劳作生活。同行的还有25名北京知青,负有监视刘源的责任。一年后,另外一名干部子弟习近平也来到陕西省延川县文安驿公社梁家河,开始了自己6年的知青生涯。
这是刘源第一次来到农村,但是他不怕苦。白天卖力干活,晚上只要不开批判会,他就学习到深夜,从马恩列斯毛著作,到各种文化知识。他还自学了针灸,给农民看病,还帮农民盖房,上梁扣瓦。“刘源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倔劲儿,不管再苦再累,他不自暴自弃,他能挺过来。”和刘源相识二十多年的刘少奇研究专家、中央文献研究室黄峥研究员如是评价这个时期的刘源。
1972年,刘源他们给毛主席写信,希望见爸爸妈妈。8月16日、17日,中央专案组传达了毛主席的两条批示:父亲已死,可以见见妈妈。“多少年来,我们找爸爸,怀着一线希望拼命找,没料想爸爸已死去三年了。我们没有眼泪,只有切齿的仇恨。”这是当时孩子们的心境。
8月18日,几个孩子第一次去监狱看妈妈。他们了解到,“九五”之后,林彪判了母亲死刑,是毛主席的一句“刀下留人”才救了她一命。王光美神情麻木,腰都直不起来,见到长大了的孩子们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没想到你们能活下来。”
此后的许多年,几个孩子访踪追影,多方打听父亲的死因。1969年11月13日深夜,河南开封的一个火葬场接到通知,说有一名“烈性传染病人”要半夜火化。火化单上,姓名:刘卫黄;职业:无业;死因:病死。家属签字处写着:儿子刘源。
“黑帮子女”变高干子弟
1975年秋,在周恩来的过问下,刘源作为最后一名北京知识青年离开了白坊村。回到北京后,被安排到北京起重机厂当了一名铆工。
两年后,中国恢复高考制度,刘源决定报考。但当时,在父亲刘少奇头上还扣着“叛徒、内奸、工贼”的帽子,刘源的报名以“超龄”为由退回。“实际上就是出身问题,只是不便说”,30年后,刘源分析当年被拦下的原因时说。
一气之下,刘源给邓小平写了一封信。当时,邓复出不久,主抓科技和教育。刘源以“小平叔叔,我是刘少奇的儿子刘源”为开头,表达了他参加高考的愿望,并说,让我考我考不上,是我自己的事情,谁也不怨。十余天后,来了回音:应准予参加考试。
1978年初的一天,刘源收到了北京师范学院历史系的录取通知书。此时,距离他的父亲刘少奇辞世,已近十年。他的母亲王光美,还被关押在秦城监狱。后来,王光美出狱。有史料称,在和邓小平的一次碰面中,王光美提及儿子要求参加高考的信和邓的亲自批复,邓小平微微笑了一会儿。
1980年5月,刘少奇平反。此时,刘源的大学生活,已经持续了大约800天。随着父亲的平反,刘源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一下子从“黑帮子女”变成了高干子弟。
“从上头跌下来的时候,很痛苦,大家都理解都同情,但从下头翻上去的时候,也很痛苦,那种痛苦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后来,刘源在接受采访时说,
他说,比如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父亲还没平反,同学们对我都很好。在宿舍里,有的男生晚上打扑克,很吵,我就在床上喊,别吵了,我还要睡觉呢。有时候走路别人向我点头,没看见,也没关系。但是父亲平反后,情况就变了,人们对我的看法不一样了。同样你喊一声,别吵了,人家会说,你狂什么狂。你见人不打招呼,人家就说,你小子不认人。这个时候,只好自己调整了:你本来被吵得睡不着想喊一声,但是算了吧,怪讨厌的;走路时特别注意对面来个什么人,先向他点个头。
大学毕业后,刘源决心重新回到农村去。这一想法又与习近平不谋而合。2000年,时任福建省省长的习近平接受媒体采访时,被问及当年“下基层”的事,他颇有感触地说道:“那时候从北京下去的人,有刘源和我。我们俩不谋而合,都要求走跟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基层离群众最近,最能磨练人。”
母亲王光美知道儿子的打算后,也表示理解和支持,还为他下基层做了些安排和准备,帮助儿子选择了他父亲曾经战斗过、最后长眠的河南。据史料称,下基层前,王光美特地带刘源去拜访当时健在的老一辈革命家陈云、彭真等,“去聆听他们的嘱咐。”
最年轻的副省长
1982年,刘源只身一人前往河南省新乡县七里营公社报到。时任新乡县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的贾杰统后来回忆说,当时的刘源穿着一身旧军装,提着一只旧帆布箱,还有一大叠书,书的包装纸上写着四个字“河南刘源”。
初到七里营公社时,刘源在公社17个正副书记、主任中排名最末,主要负责社队企业和一个管理区的工作。据贾杰统介绍,刘源虽没搞过工业,但他有自己的优势和拼劲。公社给了他一辆自行车,他经常骑着到各乡办企业调查了解情况,早年的插队生活培养了他跟基层群众打交道的习惯。调研不久后,刘源在当地提出“用棉籽渣炼沥青”,在农村修建起沥青路,也让当地的油脂厂得救,当年扭亏转盈获利20万元。
刘源在河南工作了10年。从公社的第17把手做起,做到副乡长、副县长、县长,然后当选郑州市副市长,36岁那年,在不是候选人的情况下,被人大代表联名推选为副省长,当时这在全国是首例。
被选为副省长后,有人叫刘源上台鞠几个躬,他发现下面很多代表都流泪了。下来以后好多人都说,你爸爸在开封要是在天有灵啊,他看到我们河南老百姓把你给选上了,肯定高兴。刘源说:“我知道人家是冲着这个来选我的,要不你一介书生,当选副省长,人家流什么泪啊。”
这让刘源感觉压力特别大,“因为我知道他们把这种重望寄托到我的身上,而我怎么能跟老一辈比呢?我上去很可能干砸了,把老一辈的名声都砸在里头。”他说,他只有尽力去干。
1992年,刘源接到任命,出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武装警察部队水电指挥部政委。中南海小源源孩提时代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这个工作变动也似乎与邓小平有关。刘源在纪念杨尚昆一文中提到,“1991年,杨爸爸主动对我说,小平叔叔几次讲过军队与地方的干部要互相交流。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久,中央调我到武警水电部队。” 走之前,刘源完成了两件心事:一是在他父亲逝世的地方――开封市北土街10号的一所旧银行宅院,立上了一块大理石纪念碑,由当时担任国家主席的杨尚昆亲笔题写了“刘少奇主席逝世处”的碑名;二是联络当年和他一起在山西山阴白坊村插队的二十多名知青和部分企业家,捐资80万元,在村里建立了一所希望小学,王光美亲笔题写了富有深意的“雁杰小学”的校名。
当时水电部队的条件很差,号称“中国最苦的部队”,在这里当政委,物质条件上无法与主政地方的副省长相提并论。可刘源二话没说,服从组织安排,带领水电部队建三峡、战边疆、上高原、下海岛,参与了几十项重点建设和抢险工程,屡获军委的表扬。当时水电部队需要自己到市场上找项目、完成招投标,任务很艰巨。刘源利用自己在河南省主管经济时积累的经验和人脉,亲自为部队找工程、跑项目。为了承包三峡的一个建设工程,他曾往返于宜昌和北京五十余次。一次,刘源为了见到三峡开发总公司的一位负责人,竟在他家门口站着等了4个小时。
刘源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经常泡在工地里忙碌,整天蓬头垢面,看上去和工地上的工人差不多。有一次,刘源在大雨滂沱中从工地驱车数小时,赶到城里联系业务,找了一家宾馆住下。前台服务员办理入住时,看见证件上注明是少将警衔,但觉得面前这个穿着迷彩服、满身泥水的人像民工似的,与证件上的身份反差太大,怀疑是不法分子冒充,便悄悄报了警。当地的公安机关急忙将情况通报给公安部,公安部又与武警总部核实情况。折腾了数小时,前台服务员终于确信,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一名将军。
军中反腐“先锋”
2003年,已是中将警衔的刘源由武警系统调任解放军总后勤部,担任副政委。当年适逢中国军队第10次大裁军:在“九五”期间裁减军队员额50万的基础上,2005年前将再裁减员额20万。刚上任的刘源亲历了此次裁军,并参与了总后系统四所院校向地方的整体移交工作,这是裁减人数最为集中的项目。他随同当时总后的廖锡龙部长、张文台政委,辗转于广州、成都、吉林三地,亲历了这一过程。
刘源很看重这次移交对于军队的意义,2004年他在接受《财经》杂志专访时将其形容为“剪掉尾巴,轻装上阵”。在他看来,院校移交达到了精兵简政的目的,军费的使用将更有效率,“原来买CT机的钱,现在可以用来买飞机了”。
在任职总后副政委期间,刘源同时出任军科院政委,其军衔也由武警序列改为陆军序列,2009年晋升陆军上将。
2011年初,刘源升任解放军总后勤部政委。在接下来近四年的任期内,他曾多次强调“反腐对军队非常重要”。坊间甚至流传他“出行乘坐经济舱,身体力行军队反腐”。甚至还被誉为“军中王岐山”。2013年“两会”上,刘源就曾直言不讳地批评,“一段时间确实存在一些部队官兵吃喝成风、铺张浪费的现象,不少同志陷于其中”。
其实,早在十八大之前,刘源就拉开军队反腐的序幕。
2011年12月25日至28日,北京举行军委扩大会议。到了讨论阶段,刘源开始发言。他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与会者的注意。“开会之前准备了一份讲稿,但是决定不用这份讲稿,说些不同的话”。突然,刘源向与会者展示一张军方高级军官,在寸土寸金的北京繁华地段为自己建造“将军府”的照片。他说:“据悉,这座豪宅耗资上亿元,占地20余亩,内有三座别墅群,极度奢侈。”
最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刘源把矛头直接对准坐在主席台上的郭伯雄和徐才厚。他说:“你们作为军委负责人,在领导岗位上已经多年,对于军中的严重腐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后来,随着中纪委和军委纪委对谷俊山的调查,徐才厚、郭伯雄等军中腐败分子违纪、违法问题逐渐暴露,中央纪委决定对他们进行调查。
以刘源的家庭背景,官拜上将的地位,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一些细节现在还不便披露,但随着徐才厚和谷俊山的案件曝光,可以感觉到健康力量是占主流的,军魂仍在,军心未泯。军队有一大批像刘源这样对贪腐深恶痛绝、对党绝对忠诚的卫士。”罗援少将评价说。
按罗援转发的《心中永存――向总后勤部告别》一文所述,在扳倒徐才厚、谷俊山之后,刘源似乎完成了某种使命。至于未来,刘源表示,“将来无论进退走留,仰慕青云翱翔四海,搏击风雪走遍天涯,天不老、情难绝,我们还会再相遇、总会长相念,我们都是为了共同的信念、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山高水长、嵯峨浩荡,英雄辈出、世代相袭,总有思念无绝期:总后勤部,在我们心目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