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吃紧，兵力严重不足，佐藤大佐到开拓团征兵，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一律充军，违者格杀勿论。
这样一来，久美子家就要去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小野一郎，一个是她的大儿子小野平栋。
丈夫一郎好说，去就去，在哪里都是死，对活着他早已不抱希望;但是小野平栋就不一样了，他有精神障碍，平日里像好人似的，可发作起来就疯疯癫癫的，常常脱光衣服满村乱跑。
久美子决定约佐藤喝茶，他们是同学，她坚信佐藤会网开一面。
丈夫一郎不这么看，一郎认为，佐藤阴毒，不会同意，因此佐藤的身影一出现在房侧，他就扛着锄头去稻田了。
佐藤很高兴，他有五年没见这位曾令他心仪的女人了，现在看她亲自为自己泡茶，忙里忙外，觉得时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赢家，谁获得了它，谁就是舞台上的主角。
他们坐在院中的苹果树下，共同追忆中学时的美好时光。佐藤穿着黄军装，戴着白手套，手枪别在腰间，长筒靴里塞着匕首。
他慢慢地品着茶，琢磨着久美子想和他说什么，眼睛却盯着田野间三个玩耍的孩子。三个孩子分别是：小野平栋、小野平亮，和一个叫萝卜的中国女孩。他们在捉迷藏。
看到他们玩得起劲儿，佐藤禁不住赞叹，多幸福的生活啊，这要是在日本，很难想象你家会有这么多土地。你在这里过得习惯吧？
久美子看了佐藤一眼，眼里顿现阴云，她回答，不太习惯。
佐藤一愣，放下茶杯听其原委。久美子说，毕竟是人家的土地，听雇工说，我们家的地，先前是他家的。
佐藤鄙视道，这有什么，区区一点土地，二十年后，这里都将是大日本帝国的。
久美子为他斟茶，说，一郎一走，就剩我和孩子了，二儿子还小，大儿子你就给我留下吧。
佐藤这才明白老同学的旨意，立马回绝，不行，帝国的利益比个人利益重要。久美子急了，说，可他是个疯孩子啊，一旦发作他会开错枪。
佐藤不高兴了，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不那么美好了，竟然用这么个招数来哄骗自己，就不想喝她的茶了，起身想走。可是还没等他迈步，六岁的小野平亮跑来了，他手里捏着一只火蝈蝈，举到久美子面前，说，妈妈，你看，它还有刀呢。
小野平亮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是个深深的坑，这多少让佐藤诧异。
孩子跑走后，佐藤现出询问的目光，久美子流着眼泪哽咽着说，玉米碴儿扎的，这要是在日本，怎么可能？
久美子的眼泪，留住了佐滕，他也承认，如果不来满洲，会少发生些意外。
久美子继续说，平亮太惨了，长大后会更惨，谁会找一个瞎子当丈夫。
佐藤忙说，中国的花姑娘很多，不愁没人嫁给小野平亮，眼前这一个不是很好吗？他指的是和平亮玩得正欢的萝卜。
久美子说，人家是中国人，是好端端的健全人，父母怎么会让她嫁给一个残疾？
佐藤道，中国人有什么了不起吗？大和民族主张通婚，他们的土地都是我们的了，人为什么不能是？至于父母不同意嘛……佐藤没把下面的话说完，站起身去了萝卜他们那里。
久美子不知他去做什么，她的脑子里此时全是怎样才能说服佐藤，把小野平栋留下来。
直到萝卜一声惨叫，久美子才惊醒过来。她回头望去，看到萝卜已倒在地上，哭声初始惨烈，后被什么噎了回去，戛然停止。久美子知道出大事了，站起身，发疯似的向萝卜扑去。
可是已经晚了，萝卜的一只眼睛已血肉模糊，如一眼泉，正汩汩地往出冒血水。
佐藤站在一边，得意地看着刀尖上的眼球，看够了，他弯下身，在萝卜的衣袖上蹭了两下，眼球落入尘土。
他收刀而去，一张他的光荣入伍的通知单，像失了翅膀一样，从他怀里栽了下来。
久美子崩溃了，她害了萝卜。
三天以后，一郎和平栋参军去了，久美子怀着巨大的内疚，偷偷地把萝卜接到家中，这才知道，萝卜是个孤儿。
在她精心的护理下，萝卜的伤一天天见好，但一只眼睛却瘪了。平亮是左眼，萝卜是右眼，这个刚刚才六岁的孩子，她还不知这一切的内幕。她只是天天把久美子的院门紧锁，提防那个挖她眼睛的日本恶魔再次出现。
这天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他们在用砖头磨削钢笔的小刀，一边磨一边拉话。萝卜问平亮，你们日本人为什么到我们这里来？
平亮回答，是政府让我们来的，他们说满洲有肉吃，有粮吃。萝卜说，满洲没有肉吃，有粮也让拿枪的鬼子抢走了，你们虽没拿枪，但你们来了以后，我爹死了，我也瞎了。
久美子听了萝卜的话，泪水长流。
萝卜又问平亮，你能用这把刀杀了佐藤吗？你若杀了他，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平亮想了想说，我不杀他你也一样会嫁给我，我们大和民族是不允许一个瞎子不嫁给另一个瞎子的。
久美子听到这，一跃而起，从敞开的窗子跳出去，拉起平亮，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继而又紧紧地把他搂在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