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谷诡遇
日头落山，天光渐暗，在通往武城县的山谷中，七八个商贩模样的男子突然收住了脚步。与此同时，一阵令人脖颈发冷的怪异动静冷不丁传来。
不好，没准儿有强人剪径打劫！头前开路的彪形大汉急忙侧身，护住了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其他人也纷纷握刀在手，严阵以待。可这面手忙脚乱一做好准备，那面动静很快消失了。
“赵龙，你听没听清是什么声音？”中年男子问彪形大汉。名叫赵龙的大汉摇摇头，吞吞吐吐：“没听清。可我感觉，不像人声――”
的确不是人声！话音未落，只听“吱吱”怪叫声再次响起。紧接着，一片褐色暗云漫过山谷，以铺天盖地之势兜头扑下。
天，是翅展宽大、尖牙暴突的吸血蝙蝠！一看明白，中年男子登时神色惊变，招呼众人快跑。一时间，众人全吓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往哪儿逃。倒是中年男子沉稳，四下一扫，不远处的一个低矮山洞映入了眼底。
“进山洞，快，快脱衣服！”中年男子边喊边带人往山洞里钻。眼瞅黑压压的吸血蝙蝠嘶叫着追来，赵龙忙和几个男子扯开衣服，死死挡住洞口。蓦地，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洞外骤然响起……
足足有盏茶功夫，大群大群的吸血蝙蝠才“呼啦啦”飞走。胆战心惊地走出洞，中年男子和赵龙等人顿觉头皮发炸――有两个随从显然吓呆了，来不及拔腿就遭到了蝙蝠的围攻。更可怖的是，那两人从头到脚布满了手指大小、状若渔网的窟窿，血液已被吸得精光！
“大人，我，我，传说是真的。它们不是蝙蝠，是怪物。”赵龙牙床磕碰，语无伦次：“真的，我看的真真切切，它们吸血不用嘴，而是用粗大的爪子！”
简直是天方夜谭，蝙蝠怎能用爪子吸血？一定是赵龙受惊过度，看走了眼。中年男子不觉皱紧了眉头。恰恰这时，一声叹息从洞内传出：“他说的没错。它们不是寻常蝙蝠，是山神豢养的嗜血恶怪。”
谁？中年男子仓促转身，抬眼看去，是个头发花白、身穿孝衣的庄客。适才吸血蝙蝠一出，他也藏进了山洞，只是众人过于紧张，没注意到洞里还有个人。
庄客上上下下打量着中年男子，问：“你们是官差吧？”
除掉外衣，个个精短打扮，手中操刀，自然不是商贩。中年男子点点头，道出了来头。原来，他就是20岁被选拔为周易太学生、破格擢升为山西山阴县令的王士嘉。两年前，王士嘉一举破获震惊朝野的劫贡大案，回京后加封虞衡郎，专门负责皇宫营建事务。这次来武城县，主要是调查数桩民间奇案――恶怪杀人。不想，人还没到地儿，恶怪吸血蝙蝠便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2.义救人牲
庄客姓牛，家族行二，街坊们都管他叫牛二。牛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前天，住在武城外百家堡的老丈人家丢了头犍牛，老丈人四处寻找，误入黑松岭，不幸被吸血蝙蝠夺去了性命。
坐落在黑松岭周边的百家堡、牛家甸等村寨都归武城县管辖。最近一年，京城接连接到武城县令周棠的飞报，称黑松岭上恶怪出没，牲畜经常离奇死亡，一些赶夜路或者务农晚归的农人也不时被害。白天去寻，在他们遇难的地方找到的，仅有斑驳皮囊包裹着的森森残骸。和家畜一样，遇害者大都只剩下干枯的躯干，血液俱被恶怪吸光。听到这儿，王士嘉看向牛二：“为害乡里的是吸血蝙蝠，只要捣毁它们的巢穴――”
“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牛二“扑通”跪倒，哽咽回道：“年初，周大人也曾打算火烧蝙蝠洞，可带人还没进山，好几个后生就白白送了命。后来，城里来了个游方道士，说吸血蝙蝠是山神豢养的奴仆，山神派它们来寻找食物。如若冒犯，武城将万劫不复。道士还说，被选中做食物的人畜都曾作过孽，是罪有应得。”
“照你这么说，你的老丈人也没少做坏事？”赵龙打断了牛二的话。牛二的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他，他背着我岳母在外包养了两房小妾。”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武城县城门口。刚刚进城，便听阵阵喧天锣鼓声乍然大响。放眼望去，在一个道士的引领下，数十庄客抬着几头肥猪和一对被五花大绑、口舌紧塞的年轻男女正往城外走。
不用说，是祭祀山神的。牛二附耳嘀咕，每月初五十五，周县令和道士都要大搞祭拜仪式，将祭品送上黑松岭。看着那对拼死挣扎的男女，王士嘉问：“他们两人，也是祭品？”
“是，是。”牛二慌张四顾，低声说：“那个女子叫翠巧，周大人想纳她做妾。可翠巧不同意，就想和那个张锁私奔。唉，武城是周大人的天下，插翅也难跑。”
身为父母官，强纳不成便下此毒手，简直畜生不如。王士嘉眉目一敛，拦住了送祭的队伍。见有人拦道，道士拂尘一挥，破口开骂：“大胆刁民，还不速速闪开？若开罪山神，你可担当得起？”
“朗朗乾坤，岂容你等妖道为虎作伥？！”王士嘉冷哼喝道：“赵龙，还不将这妖道给本官捆了？”
赵龙等人道声遵命，大步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道士捆了个结结实实。这厢刚捆完，武城县令周棠便疾步奔来，跪地叩拜：“不知王大人今日造访，卑职该死。王大人，悟真道长这么做，也是为了护佑武城百姓，是功德无量的善举，还望大人开恩呐。”
“以人为牲，涂炭生灵，这也叫功德？”王士嘉沉声叱问。周棠振振有词，回道：“王大人，此言差矣。但凡作恶者，都逃不过山神的惩罚。与其等山神驱使恶怪来取，倒不如求个主动――”
“不好，吸血蝙蝠又来了！”话未说完，就见众庄客仓皇转身，撒丫子开溜。果不其然，黑松岭上空忽地腾起一片黑云，并以最快的速度飘来。周棠顾不上照顾王士嘉，哆哆嗦嗦一头扎进了八抬大轿。王士嘉情知不妙，紧忙命令赵龙去救翠巧和张锁。牛二也慌了手脚，扯起王士嘉便往就近的民宅里钻。门窗甫一关闭，成千上万的蝙蝠已从天而降……
3.誓死赴险
透过窗户上的小孔隐约看去，王士嘉只看得心惊肉跳――属下赵龙和庄客牛二说得一点不错，吸血蝙蝠的爪子不仅粗大，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能分离！一落到肥猪和动弹不得的悟真道长身上，从爪子上探出的褐色肉团便如吸盘般叮咬皮肉，疯狂吞食。等蝙蝠退去，街上只残留了几具人皮囊和骨骸！ “王大人，你贵为朝廷命官，不仅搅了祭神大礼，还罔顾百姓死活，害了为民造福的悟真道长。敢问大人，这件事卑职该不该上奏朝廷？”事态突变，周棠的口吻里多了一丝嘲弄。王士嘉稍作思忖，说：“当然。下情上奏，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不过――”
周棠满脸得意，接茬问：“不过什么？”
对周棠的为人，王士嘉早有耳闻。周棠原本是个精明奸猾的商贾，能当上武城县令，据说没少使银子，后台也很牢靠。再加上当今朝廷正集全国之力大举修建凤阳皇城，急需木材，周棠便征调数千民夫，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将黑松岭上的古松古木采伐精光，悉数运往凤阳。此举深得天子青睐，也让他在武城坐稳了官椅。这一切，作为负责皇宫营建事务的虞衡郎，王士嘉岂能不知？见周棠咄咄逼人，于是说道：“本官也会上呈奏折，禀明实情。”
“好，那我就恭候王大人的实情，一块儿上奏。”周棠说罢，又阴阳怪气地吩咐属下：“带王大人去驿馆安歇。记住，谁敢叨扰王大人写奏折，本官定用他的脑袋祭山神！”
强龙难压地头蛇，王士嘉也不做计较，领着救下的翠巧、张锁和牛二径直去往驿馆下榻。走进驿馆，沉默了一路的王士嘉开口了：“牛二，张锁，你们都是本地人。本官想请你们帮个忙。”
“扑通”，张锁和翠巧双膝落地，感激涕零：“大人是草民的救命恩人，哪担当得起一个请字？大人就是让草民去死，草民也心甘情愿。”
王士嘉示意赵龙扶起两人，一脸肃容地说道：“明日一早，本官想请几位走一趟。这一遭，说不定真会遭遇厄劫。请放心，就算死，本官也会和你们死在一起！”
在来驿馆的路上，王士嘉的眼前不停闪现蝙蝠食血的情景。蝙蝠的爪子长得太奇怪了，奇怪到闻所未闻，诡异惊世。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还会有王锁李锁、翠兰翠花无辜受害。他想好了，牛二说有蝙蝠洞，那就去探洞，看看恶怪到底是何方神圣。
次日天色放亮，王士嘉命赵龙等人带上火药火油和硫黄赶往黑松岭。他们前脚一走，武城县令周棠便得到了消息。敢跟山神和吸血蝙蝠叫板，纯粹是不想活了。你不想活不要紧，我还没活够呢。马上收拾细软，一旦山神发威，赶紧逃！县衙一闹腾，城内的百姓全炸了营，恨不得将房子也扛到肩上，尽快逃离死地。就在城里乱作一团的时候，王士嘉等人已摸到了黑松岭的背阴处。
“大人，前面就，就，就是蝙蝠洞。翻过岭，听说还有三个这样的洞。”牛二抖如筛糠，颤声说。王士嘉一听，心也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里，忙低声吩咐赵龙等人收集柴草，越多越好，全部堆到洞口。不消半个时辰，一捆捆浇了火油的柴草和枯枝便满满登登地塞紧了蝙蝠洞。
“点火！”
命令一下，熊熊大火刹那间映红了山谷。但见成群结队的吸血蝙蝠从洞内飞出，在火光中冲撞，跌落，炸响，阵阵腥臭随之扑鼻而来。
突然，一只足有巴掌大的吸血蝙蝠在空中折了几个跟头，“噗”地砸在了眼前。定睛细看，王士嘉不禁嘴巴大张，脱口惊叫：“是蚂蟥――”
4.真相大白
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蝙蝠爪，竟然是生在潮湿幽谷里的蚂蟥！
震惊之余，王士嘉想明白了。一年四季，黑松岭雨水丰沛，气候潮湿，附着在树叶和藤蔓上的蚂蟥便大量繁殖，以吸食兽血为生，一次饱食可存活数月。当下，朝廷大兴土木，周棠滥采滥伐，把昔日葱茏的黑松岭弄成了光秃秃的荒山。山林被毁，鸟飞兽散，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蚂蟥和吸血蝙蝠竟鬼使神差般结成了相互依赖的“联盟”――蚂蟥能储存血液，吸血蝙蝠便抓着它四处寻找猎物，等蚂蝗饱食后再带回阴暗的山洞豢养起来。等到食物匮乏之际，吸血蝙蝠便以肥美的蚂蟥为食度日。可恨的是，武城县令周棠居然听信妖言，借祭祀山神之名大肆搜刮民财，看谁不顺眼，就把谁当“人牲”！
一场大火，烧出了真相。面对满山遍野的死蝙蝠，虞衡郎王士嘉又皱紧了眉头。接下来，惩治贪腐已变得无足轻重。尽管周棠就是一只贪婪无度的蚂蟥，他的背后还有数只同样贪婪的吸血蝙蝠，但更重要的是该如何禀明天子，毁林取材建造皇城，必将招致天祸，殃及黎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