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符号的一种现代叙事
2012纽约秋冬时装周上，华人设计师吴季刚在其成衣系列发布会中，将中国服饰史上不同时期的元素融合在一起，一袭浓郁的中国风引来国内外媒体纷纷报道。
以朱红宫门为背景的T台设计、民国时期的古董圆片墨镜、清廷蓝色官服与官帽、旗袍、建国后的军装等，典型的中国文化符号被用于一场国际性的现代服饰设计中。由此，媒体将其称为华人设计师对中国文化的致敬。其实，除此之外，将中国文化元素融入服装设计中的现象并不少见，青花瓷、水墨画、龙图案、园林建筑、脸谱、盘扣、建国初期的绿军装等是被运用次数最为频繁的中国元素。 在当下中国语境中，从传统资源中挖掘文化财富是一个十分热门的话题，不管是源于经济效益的驱动，还是迫于国际市场竞争压力http://wWw.LWlm.Com下建立本民族文化形象的策略考量，我们都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传统文化符号的符号魅力如何在现代生活中得到体现和良好融合。 一、 传统文化资源的符号价值 “时装店花大力气接近艺术机构，一个重要因素是，这些机构拥有极为丰富的符号价值，每个人都希望分一杯羹。如果一个人希望在某个物体上增加符号价值，最简单的方法是，将这个物体与含有巨大符号价值的其他物体放在一起。”①这一方面的绝佳例子就是1965年伊夫圣洛朗推出的蒙德里安裙。蒙德里安的色块作品在现代绘画艺术中已经占有一席之地，作为一种被延搁的艺术，其色块形制带有众多隐喻意义，当其被完整地搬到简洁的裙子面料上的时候，内涵会被带入对裙子的感知中，从而使裙子的受众产生稳定的心理上的价值归属。同样，作为文化元素的中国符号拥有等效的符号价值。 在对吴季刚2012年的发布会报道当中，英文网站往往离不开“Chinese root”、“Chinese style”等字样，中国网站则更甚，将其与当下最风行的词语如“穿越”、“清宫戏”联系到一起。细数被运用到整场设计中的各种元素，每一种元素背后所指向的特定时代性全被糅和，以一定的时间向度展开，形成一种整体纵深的中国图景。 红色的宫门原本是宫廷威严的象征，深蓝色清代官服和官服上的金色缎面刺绣，缀有红色流苏的清代官帽，圆片墨镜，每一个元素都有其特定的符号意义，就好比绣有龙纹的明黄色衣服曾经是天子的服饰材料，旗袍是民国时期最流行的女士装扮一样。更多的，看到旗袍也许回想起《花样年华》和民国时期的月份牌，想到张爱玲，想到周旋、邓丽君等。这样，旗袍就不再单单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它同时还携有某种隐秘的意味，让选择穿着旗袍的人感受到并非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衣服，而是在和某一逝去的岁月展开对话。 符号是一种“携带意义的感知”，②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些传统元素在文化视域中积累了深厚的意义和内涵，在我们民族社群内部，被每一个成员认同。比如，明黄色与龙图腾代表天子的尊贵，民国旗袍是中国女人内敛与诱惑合一的代名词等。 这些内蕴丰富的符号被编织到一个文本中的时候，便产生一个具有内在时间向度的叙事文本。在吴季刚的这场发布会中，从带有清末元素的衣服，到民国风情，到建国初风情，先后依次出场，组成一幅横跨中国一个世纪风情的画卷。观此秀，看到的不仅是服装、面料材质，还会有关乎中华文化的内在思考。像前文所说的，对于此品牌的发展来讲，这一举动给其消费群体提供的是一种稳固的文化认同，从而促进其品牌的发展。 在当下的时装消费语境下，商品溢价现象十分明显，很多品牌的产品价格高得令人咋舌，但却仍然受到市场欢迎和追捧，试想一个LV的手提包可以卖到上万元，说白了，那些超出产品本身的价值即是符号缔造出来的。由此可见符号价值之一斑。 二、传统文化符号的现代叙事 时装发布是将文化元素纳入符号文本中并借用其原有符号价值以增添服装内容的重要因素，而时尚媒体是促进符号表达的意图成功被时尚追随者接受的重要媒介。 首先，国际时装周是时尚界的盛事，目前在世界比较有名的国际时装周分别是巴黎、米兰、伦敦和纽约时装周。它们一般有以下几个特点：一年举行两次，分秋冬和春夏两季，每季的举行必须提前八个月左右，顶尖时尚杂志与媒体同步报道并刊出最新服装系列。 其次，仔细思考时装周与媒体的关系，会发现，媒体在时装周与时尚传播的受众之间承担的是一种传播者的作用，而二者的联合，使得时装周的影响力无限放大。当受众把传播者或信息来源确定在高权威性、高可靠性的位置上时，这种认定就会转变为对信息内容的相信。③ 对于那些没有机会参与到时装发布会的人来说，时尚媒体就成了了解时尚盛世的最好工具，配有照片与文字的报道中，往往将时装发布中组合的各文化元素文本中的意义解读出来。例如中国品牌服装网对于2012纽约时装周上吴季刚设计的描述是：“Jason Wu本季把秀分为三个部分：红军，清宫，40年代上海风情。华丽的刺绣、皮草袖子和强势的肩部设计都戏剧性地描述着时代魅力。珍珠装饰与流苏帽子体现Jason Wu的设计心意。” 军装使人联想到红军，官帽、官服使人联想到清宫，旗袍使人联想到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当然，我们也可以做其他合理性解释。根据罗兰巴特的理论，《时装》杂志的文字写作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生产，是它引导大众如何看待某种服装元素，什么样的元素代表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和价值选择是被引导的。 再者，相比于人形模特的服装展示，时装秀是一种更为复杂精致的展示方式，精心布置的秀场，长长的天桥，画着精致妆容http://wWw.LWlm.Com、踩着猫步的模特，有节奏感的音乐，而且通常每场秀都会有一个特定的主题，看秀的人仿佛是在看一场演出。例如Dior 2010春夏高级时装发布中，背景音乐中的马蹄声、马的嘶鸣声、刀剑的撞击声，女模特的高筒帽、具有骑士装扮特点的收腰上衣、面纱、手持的打马杖等，看秀者在观看新装发布的同时，也在欣赏一场表演。 在吴季刚的那场发布中，按时间顺序出场的模特分别穿着融合有中国不同时期典型服饰元素的服装出场，他们仿佛踩在时间轴上，一一回味中国的时代变化。垂着流苏的官帽，缎面图案，清代官服式的深蓝色面料，《末代皇帝》中溥仪戴过的带着圆形镜片的墨镜，然后是带有民国时期旗袍风格剪裁的小礼服裙，再到镶有大口袋、带有建国后流行的军装风的上衣，提喻式地将各个元素的符号内涵很好地组织在一个文本之中，中国风服装就这样生动而深入地彰显出来。 概括来讲，时装周引来众多媒体的关注，发布会特有的音乐、秀场设计，以及模特展示过程中将众多符号紧紧纳入一个携带有强烈意义的文本，文本中具有丰富符号价值的元素引导参观者的思路，服装本身与文化内蕴结合，使服装附加值得到扩展。 三、 传统文化符号的现代元语言压力 作为一个华人设计师，吴季刚作品在纽约时装周上展示，获得国际认同，这必定是建立在一种国际性的现代时尚价值观之下，同时，又因为其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伴有传统文化结构约束与规制的特征。 近年来，国际公众舞台上的中国风景非常多见，从众多中国明星在各大电影节“华服”现身，到西方美女明星选择中国风服饰，甚至收养中国孤儿都成为时尚。这正是当下的一个时尚语境，从历史、亚文化群体、音乐以及绘画中吸收文化资源，类似于“混搭”，④将原有资源去理据化并与新的事物组合在一起，这样组成的符号便有一种格外的魅力。 在古代，色彩、图案在服饰中有很多禁忌，并不如当下这般自由。沈从文说，唐朝是中国女子服饰最具有“时装性”的一个时代，⑤而时装性正是时尚的同义词。 在原有的传统文化符号的元语言结构被弱化甚至打破之后，另有一套元语言在起作用，起着这些符号被如何对待和运用的规制作用。在吴季刚的这场秀中，国际的时尚目光便是这种现代元语言。在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对这套现代化的元语言——时尚做出剖析。在英文中，fashion一词兼有两义，即时装与时尚。后者的概念要宽泛得多。房屋装修、口头语言、某种生活方式都可以是时尚的，而时装只是相对于服装而言。也就是说，除了服装的时尚，另有房屋装修的时尚、语言的时尚、旅游的时尚、泡吧的时尚、电子产品的时尚等。另外，不应当忽略与时尚生产相关的产业，如媒体、模特、设计师、明星名媛、时装周也与时尚相关，时尚有时尚产业的意味，而时装则是时尚产业的产品。 时尚的第一要义即是变化，任何一种当下的时尚很快就会被替换掉，而被替换掉的元素在经过一定时期以后会重新成为时尚。罗兰巴特提出过一个很有趣的判断服装流行与否的公式：P/d 。⑥ 当p>d，则说明购买的衣服超过需求，便是流行。购买期越大于损耗期，流行的倾向就越强烈。对于明星来讲，在不同的公共场合穿同一件礼服是一件极为异常的事情，似乎只有过气的明星才会这样做。代表世界最高端时尚的巴黎和米兰时装周，每年推出那么多服装系列，被时尚买手买去的衣服多半并没有被穿着起来，而是被作为藏品收藏起来了，就算是有明星穿着出现在公开场合，也仅仅只能一次。 在变化之外，时尚的又一大特色就是只存在于一个小群体，同时又被另外的群体热烈追逐，在这期间，媒体名流名牌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对于时尚的产生，争论已有很多，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个理论能够解决时尚形成的全部问题，而只是就某一个方面做出其合理解释。因为，从14世纪时尚开始到当下，时代的变化使得这一问题十分复杂。 “滴流”（trickle—Down）理论认为：“创新在较高层次上发生，接着就向下扩散，下层社会的人努力向上攀爬。”⑦比较极端的例子当属路易十三国王因秃头而戴假发，却引得法国与英国贵族男子纷纷模仿，最终成为一种宫廷时尚。在美国，杰奎琳的穿衣风格一致被美国大众跟随。中国20世纪90年代的“郭富城头”、“林志颖头”、“郑伊健头”更是在大陆风靡一时。 根据布尔迪厄的理论，符号消费背后的驱动力主要不是下层向上层模仿，而是上层阶级为了将自己与下层阶级区分开来所采取的策略。当今，那些国际顶级奢侈品牌，每年两季时装发布，无论是在服装结构还是在面料研发、图案设计上都绞尽脑汁，以确保其产品的独特性，而不至于被盗版。 综上，一方面，下层模仿上层的着装，而上层绞尽脑汁使自己与下层区分开来，于是不得不频繁变动穿着方式。另一方面，下层的追随导致这种变动能够又一次引起追逐成为时尚。进一步说，当今的媒体宣传和广告，是促进下层追逐上层的一个最主要动力。 四、结语 在符号消费的语境之下，传统文化资源中深厚的符号价值被运用到现代服装设计当中，构成一种新的叙述。原有的符号价值在现代时尚规约当中被重新组合。这种消费语境在博德里亚看来，是十分危险的，“普通大众不仅被生存所迫的劳动之需所控制，而且还被交换符号差异的需要所控制。个体从他者的角度获得自己的身份，其首要来源并不是他们的工作类型，而是他们所展示和消费的符号和意义。”⑧这种消费语境的变化，使时装的设计者和生产者不断寻找文化资源，生产新的消费符号，以满足符号消费的需求。
不能忽略的是，时尚的本性就是善变，某种元素的重复使用率是很低的。当今处在一个“中国热”的时期，中国元素还是宠儿，但是，当中国对于世界人来讲不再新奇的时候，我们的那些已经不再新鲜的民族资源位置该在哪里？ 对于时尚的追逐，其实也是一个十分常见的现象，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时装经，从这个角度来讲，时尚的面目是千差万别的。日本一位学者认为，将时尚与衣服分开来讲，对于时尚的考察也不该是视觉性的。⑨因为，在一定的时期内，“时尚”是有一定规则的，当下，喇叭裤被认为是不时尚的标志，小脚裤、紧紧束住双腿的打底裤是时尚，而在七八十年代，喇叭裤却极为时尚。在一个大的周期内，时尚保持相对的稳定，但是从细微来讲，时尚又无时不在变化。越是高级时尚，追求惟一性、新奇与独特性，导致它的元素不断被替换和抛弃。 相较于大众生活中的泛艺术化，文化符号在现代符号消费语境下的高频率更替， 对于商业利益的追逐与民族资源的再应用该如何平衡，是一个十分值得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