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维尔抵达德鲁昂饭店的时候,全体评委对其报以掌声。萨尔维尔没有掩饰自己的激动,眼里闪烁着泪花:“这是高兴的眼泪,我们很多人都哭了。”她说,作品进入决赛以来的这些日子里,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些天,我一直在盼望。然后,不再盼望。就这样,盼望,不再盼望。真的撞上你了,那就是无限的快乐……我找不到适当的词来表达……是的,我非常激动。” 一
生于1948年的莉迪・萨尔维尔真名为莉迪・阿霍纳,西班牙裔法国女作家,图卢兹人。其父是安达卢西亚人,其母是加泰罗尼西亚人,在西班牙内战结束前流亡至法国南方的上加龙省朗格多克的一个村子里居住至今。
《不要哭泣》是一部讲述西班牙内战的小说。1936年,作者的母亲蒙泽15岁,住在上加泰罗尼西亚的一个村子里。当时,西班牙国内剑拔弩张,蒙泽与身为无政府主义者的哥哥约瑟夫逃往巴塞罗那。在那里,蒙泽与来自欧洲各地的革命者会合,接触了革命思想,加入了共和派阵营。蒙泽疯狂爱上了帅气的法国人安德烈,生下了莉迪的姐姐。为了掩饰错误,她仓促间嫁给了迭戈。作者通过母亲、舅舅的悲惨经历,讲述了充满仇恨的致命冲突。
这部作品的特色,是萨尔维尔将法国作家乔治・贝尔纳诺斯(1888―1948)满含恐惧的文字与蒙泽的叙述交织在一起,把他们对西班牙内战的看法联系起来。1936年7月,贝尔纳诺斯在西地中海马略卡岛住下来才两年,内战就爆发了。在内战爆发后的最初3个月,贝尔纳诺斯支持佛朗哥运动。但是,在马略卡岛的帕尔马城,贝尔纳诺斯目睹了佛朗哥军队的野蛮暴行和大搜捕,对此感到非常厌恶、恐惧。同时,由于教会勾结军人、同意军人实施镇压,并为之辩解,贝尔纳诺斯深感愤慨。其实,作为狂热的天主教徒、君主主义者,贝尔纳诺斯此前甚至还娶了圣女贞德的一位兄弟的后代,他的儿子则曾经穿过佛朗哥时的法西斯政党“法朗日党”的蓝色制服。可以说,没有任何因素促使贝尔纳诺斯去支持“人民阵线”(左翼)、共产党、共和派。但贝尔纳诺斯背离了自己的阵营,于1937年1月写下了揭露佛朗哥主义者野蛮行径的檄文《月光下的大坟场》,刊登在多明我会的杂志上,朋友们因此称贝尔纳诺斯为危险的无政府主义者,佛朗哥也悬赏捉拿他。因此,萨尔维尔的《不要哭泣》可以说是对贝尔纳诺斯的一种纪念。
在作品中,萨尔维尔大胆提问:为什么那些资产阶级民主国家面对西班牙国内的相互杀戮会保持沉默?为什么身为君主主义者和天主教徒的作家贝尔纳诺斯目睹无辜者在帕尔马城被杀戮后会大声疾呼?
作品的另一个层次是蒙泽对西班牙极端自由主义的回忆。蒙泽在流亡期间“发明”了一种夹杂着西班牙语和法语的、充满诗意的语言,称作“法西语”。萨尔维尔的母亲在晚年用这种语言给她讲述1936年时发生在西班牙的极端自由主义革命。母亲讲述起新思想如何搅动了西班牙的乡下:在加泰罗尼西亚的许多村子,天主教教会依然控制着人们的生计,但年轻人却开始阅读蒲鲁东、马克思、巴枯宁的著作,胆大的年轻人则梦想着“取消货币,土地收归集体,共享面包”。当时的蒙泽属于佛朗哥时期天主教会所说的“很坏的穷人”之列。在《不要哭泣》一书中,作者萨尔维尔把对西班牙内战的这两种看法连接起来:“母亲的美好夏日,贝尔纳诺斯的凄凉年份:同一经历的两个场景。”因此,《不要哭泣》是一部献给作者的母亲与父亲、献给那一代人的作品。
《不要哭泣》也是作者在向自己的根表达敬意。萨尔维尔说:“这是一本关于我的来源的书。我和西班牙已经没有联系。我的父亲和待在那里的家人已经断绝了联系。但西班牙一直在我心里。”萨尔维尔的母语是西班牙的古卡斯蒂利亚王国的方言,但她一直非常喜欢法语。从最初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一些短小的文章,到处女作小说问世,再到荣获龚古尔奖,作者一路走来,是学习和使用法语的漫长历程。 三
《不要哭泣》中,萨尔维尔对贝尔纳诺斯的《月光下的大坟场》展开思考,把事件拆解开来,再以取材于自己家庭经历的线索予以重新组织,把1936年的巴塞罗那的无政府主义的夏天描述成了某种延长号。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就在于把普遍性与个体性糅合在一起。前者是西班牙国内相互残杀时柏林、莫斯科、巴黎、罗马教廷、墨索里尼控制下的罗马正在策划的事情,后者是萨尔维尔母亲的经历。
贝尔纳诺斯在《月光下的大坟场》中为血腥屠杀提供的证据,尤其是贝尔纳诺斯在书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气、独立精神,极大地震动了萨尔维尔。那些证据融入《不要哭泣》一书中,使得作品具有了自传的特征。此外,这一故事也受到了作者母亲生活的大部分素材的启发。事实上,作者的母亲在晚年保留了幸福的回忆,她不恨任何人,只记得一生中的一些重要时刻,其他的则被淡忘。作者的父母向她说起佛朗哥时期的西班牙时,她不愿意听。她只希望做个普通的法国孩子,希望父母仅仅是个平凡人,希望父母说法语不带有口音,因为法语不流利是没有融入法国社会的外国人的形象、是丢脸的行为。很久之后,萨尔维尔才接受自己是政治难民,父母法语说得不好的事实。这些内容读来同样有自传的意味。 这部作品前面数页有很多词汇是蒙泽的“法西语”词汇,一些法语表达生硬,甚至是杜撰的。萨尔维尔说,这样做的目的,是“让非西班牙语的读者能够基本读懂那些具有法语、西班牙语共同词源的所有优雅的内容”。贝尔纳・比沃认为:“当然,西班牙语有时太多,我为此觉得有一点遗憾。”的确,在投票时,赞成萨尔维尔获奖的评委一直在努力说服其他评委,作品中的那些西班牙语词汇并不会让读者读不下去。蒙泽的词汇中还有一些脏话,这在西班牙各个社会阶层、各个街区都能听到,而与此不同的是,法语中的脏话多出现在郊区,出自年轻人之口。这种词汇与语法的混杂,除了产生风趣效果,还表现出母女之间的代沟冲突、阶级冲突、有文化的人与没文化的人之间的冲突。
贝尔纳・比沃谈到萨尔维尔获奖时说:“她获奖,不是因为她是女性,而是因为她有才华。她早就该拿奖了。”“我们所奖赏的,是文学质量很高的一部小说、文笔很独特的一部书。”
身为加泰罗尼西亚裔的法国总理曼纽埃尔・瓦尔斯在推特上表示了赞赏:“莉迪・萨尔维尔用生动的文笔,讲述了自己的历史和其他许多人的历史。很好!”图卢兹所在的南部―比利牛斯大区的主席马尔丹・马尔维认为,萨尔维尔“懂得用自己特有的音乐性再现法语文化与西班牙语文化的相互交织,而这种相互交织是我们大区的众多财富的一部分”。图卢兹市的市长让―卢克・穆当克也赞赏萨尔维尔所取得的成就。他说,萨尔维尔与同一天获得勒诺多随笔奖的作家克里斯蒂昂・奥蒂埃,是2014年“继让・蒂罗尔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之后,图卢兹非常出众的方方面面的两个新证据”。文化界的多位朋友,也对萨尔维尔及其作品做了高度的评价。 五
在大奖揭晓前,悬念吊足了舆论界的胃口。许多人猜测,在进入第4轮评选的4位作家中,法国作家大卫・芬基诺斯(David Foenkinos)的《夏洛特》或阿尔及利亚作家卡迈勒・达乌德的《重审默尔索》将会获奖。
达乌德的《重审默尔索》,从被默尔索杀死的阿拉伯人的角度出发,提出要重读存在主义作家阿尔贝・加缪的成名作《局外人》。在《局外人》中,默尔索因为杀害书中一位不具名的阿拉伯人而被判死刑。62年后,达乌德在小说中从殖民的角度提出,要重读加缪的这部作品,并且给这位幽灵般的阿拉伯人取名为“穆萨”,还介绍了他的身份、家庭,让虚构与真实不断交织在一起。龚古尔奖评委皮埃尔・阿苏林谈到最后一轮投票时说:“评委会内部赞同达乌德获奖的,比如我,也都对最后是萨尔维尔获奖感到欣喜。”达乌德未能获奖,实在可惜。
女作家波利娜・德雷福斯的《在发生的事》讲述的是:贵族出生、结婚后进入中产阶层的娜塔莉・德・索伦特偶然发现自己是私生女,是犹太人。不谙政治的美女索伦特渐渐意识到纳粹的恐怖,陷入了吸毒的歧途,以便在犹太民族遭受暴行之后还能活下去。小说的故事情节也是在“二战”的背景下展开。
龚古尔奖是法国最重要的文学奖,获得龚古尔奖被视为对作家的最高奖励。尽管奖金只是一张面额10欧元的象征性支票,该奖却极具市场号召力。作品一旦获得龚古尔奖,就会裹上“红色书腰”,平均销量达到40万册,还能带动获奖作品的翻译,获奖作家的生活会得到极大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