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小雨,路面还未干透。当太阳挣扎着显露云层的时候,我激情满怀地与朋友径直向武威城西北的永昌镇赶去。元朝一名叫阔端的皇子曾在这里为中国历史浓重地书写了一笔。曾经“市尘人语殊方杂,道路车声百货稠”,“号令铁甲五千人”,“拱卫神京半属秦”的城郭,如今在城市化的浪潮中无情地向四周田园挤压。
说话间,我们到了永昌镇政府。旁边是石碑沟,因发现西宁王碑而闻名。不仅村名叫石碑村,就连小学、饭馆都以“石碑”冠名。永昌王的足迹在哪里?永昌王府的遗址又在何方?仅仅近800年的岁月,如今竞成为一个难解之谜。武威电视台的记者报道:“当地的农民说,在西宁王碑北侧150米左右的农田地里,每逢浇水的时候,都会出现较大的渗漏现象。专家们考虑,这里是不是就有西宁王或哪个王子的墓地?”这是一个北倚低洼湖泊的高台,它的南面就是发现西宁王碑的地方。按照王子墓地走向推理,这一带应该是埋葬他们的地方。镇文化站站长特地带领我们,经过一片玉米地来到粮管所的后墙处。原先的城墙已经毁塌,尚有一段残墙,推断是当年有7里周长城郭的西北角。站长指着最下面的墙基说:“据分析,这下面的一段墙基有可能真正是元代的。墙基上面的土墙其实都是后来加上去的。”“最近有没有发现与王城和王府有关的痕迹?”“没有。前一段倒是希望能找到永昌王的王陵,我们还请来地质队在这一带做过勘探,最后也没有什么结果。”
我们来到一个院落里,建成时间不长的现代风格的亭子里,竖立着一块巨大的珍贵石碑――(伏元敕赐西宁王碑》。镇上的领导说:“在永昌王时代,有两个重要人物。一位是忻都,一位是高昌王,他们的后人都给他们立了碑。”石碑保存得很完整,有5.8米之高。正面为汉文,背面为回鹘文。阅读碑文得知,忻都是回鹘族阿台不花的儿子,他和父亲阿台不花曾经跟随忽必烈的大臣火赤哈尔的斤保卫过火州(今吐鲁番东南),父子俩对元朝建立过卓著功勋。忻都去世后被朝廷追封为西宁王。忻都的儿子翰栾也曾任元惠帝的宰相副职。石碑记述了阿台不花家族为元朝建功立业的历史,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已经成为研究回鹘历史的重要资料,美国、日本的学者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进行专题研究。
还有一通石碑,记载了纽林的斤的事迹,珍藏在武威市博物馆。火赤哈尔的斤率兵攻打火州时战死,他的儿子纽林的斤继承父业,奉诏平息叛乱有功,被元仁宗封为高昌王,颁发亦都护之印。于是他便定居于永昌府。高昌王死后,元文宗为了表彰其家族效忠元朝的功勋,特地立了《亦都护高昌王世勋碑》。
我们赶到永昌县,可惜县城里已经没有了元代的遗迹。他们推荐我到南面的皇城看看。那丰美的草原,曾经是永昌王阔端驰骋疆场的地方。已经下午3点半了,略微犹豫之后,我决心去永昌王的夏季寝宫看个究竟。
从永昌县县城出发,沿着永皇公路,与东大河的渠道一直向南并行。东大河,古代称为转涧口,它由冷龙岭北麓20多条小河汇成,今天依然是浇灌永昌县东部的主要河流。约20公里后,我们接近了祁连山的前沿山地,驶下一条低洼的河谷,东大河的河水基本干涸。一条名叫娘娘桥的很窄的桥架在东大河的老河床上。“一过这个娘娘桥,对面就是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地界了。这里是两个县的交界处。”“河里怎么没有水呢?”“上面修了水库,水都进了渠道。所以河都是干的。”几十年来,由于人口的骤增和耕地的扩大,祁连山一带的河口几乎都建设了水库,河流被拦截起来。“它就像一把双刃剑。节约了水量,提高了水的利用率,但又切断了地下水的自然流淌,改变了荒漠的生态,恶化了环境。”
我们踏入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东边的一块大“飞地”――皇城草原。一过河谷,有了明显的高山草原的感觉。时而两山夹峙,看见大片的羊群和金光灿灿的树林;时而层峦叠嶂,雪峰闪烁着一片银光。我不断地停车,贪婪地拍照。
汽车一直沿着东大河的南岸行进。翻过一座小山后,出现了一个小镇。“这是一个藏族乡,叫泱翔乡。里面有个寺院,很大,叫沙沟寺,藏语称目泱翔贡吧。我们回来时一定要看一看。”老闫说。“沙沟寺原来由永昌县管辖,后来划归天祝,现在归肃南县皇城区管辖。”
河谷里的灌木越来越多。冷霜浸过的河柳,全都变成了一片黄色。可惜天气昏暗,云层很低,否则,我可能会在河谷里拍一个下午。紧接着,公路出现了坡度,在逐渐的上坡中两山靠拢。
“这地方叫‘骆驼脖子’,说明它的位置很险要。”我们看到了一线湖水,皇城水库到了。水库于1995年完工,库容8000多立方。上到大坝时,只见一汪洁净的圣水被储存在这里。深灰色的云层倒映得湖面一片灰暗,虽然没有碧绿如染,但却清净澄澈。如果在夏季,这里绝对是一个葱郁秀丽、雪影倒映、帐篷座座、歌声阵阵的旅游休闲好去处。 “你看,雪山和水面之间的草原上那一线黑色的轮廓,就是皇城的遗址。”
这么远的距离,城池的规模竟这么大。
据说,在明清以前,这里就叫皇城滩,古名称苕蓼。苕蓼牧场靠近雪山,气候适宜,雨量集中,气温凉爽,这里有大片富饶的草原牧场和数量众多的牛羊牲畜,自古就是发展畜牧和避暑纳凉的理想之地。俞浩在《西域考古录》中说:
黄城儿。元永昌王阔端藩封地,蒙古谓斡耳朵城,宫殿茔基,迄今遗址犹
存。在前代谓苕蓼焉,南北朝时名最著。
也许,阔端正是看中了这里南可以抵青海,北可以出蹇占山口(即头坝河口一带)到永昌,东北出西营河谷直通武威的重要战略位置,才在这里建造夏宫,重兵把守。
过皇城水库不过一两公里的草场上,我们绕过几处铁丝网,进入一座当地人叫“斡耳朵”的王城遗址。“斡耳朵”是突厥一蒙古语的译音,意思是蒙古皇族成员的“宫室”,当时的皇子们都有自己的“斡耳朵”。这里存有大小城池各一处,相距约200米。之后对照资料得知,我们进入的城廓是南面的城廓。第一感觉就是城池占地很大。城墙虽然只剩下两三米之高,但四周城池延续得很完整。城墙外面是茂密的黄色马莲草。我登上城墙,沿着城墙走了很长一段。
“陴壁连云荒草木,旌旗蔽野惊雁雕。”当年不可一世的霸王之气已经烟消云散,但东西长338米、南北宽306米的庞大城郭依然张扬着元朝皇子曾经的武功霸业。从轮廓看去,东面和南面的城墙上各开一个城门。四角有城墩,每边的城墙上也有四个城墩,远远看去,似一个个土堆。据考古发掘判断,我们进入的城池是王城宫殿,而北面的大城池则是永昌王的牧马城。
荒荒斜日淡,黯黯暮云低。
紫塞何空廓,玄冬漫凄惨。
天色渐晚,回眸旷野,依稀弥漫着清人胡(金加弋)笔下的那种境地。800年前的王城废墟,曾觥筹交错,舞榭歌台,最终都抵不过岁月的雨打风吹,不得不感叹时光的飞逝和风云的更迭。
此刻,向南望去,黑压压的云层下布满了雾状的雨丝,慢慢地,那道海拔5254米的冷龙岭群山披满了白色的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