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特纳对于遏制金融危机过程的记载相当全面和专业。他反复强调一条主线:消除市场恐慌,恢复投资者信心是整个金融系统稳定与恢复的关键,也是政府运作的首要任务。也就是说,这个考量压倒其他(如政府支出与赤字,救助肇事者引起的道德风险等)。而这个任务只有政府能够担当。
虽然因为观念和法律限制,政府救援曾有重大失败和失误(例如未能阻比雷曼崩溃而威胁到其他几家投资银行的安全,在华盛顿互惠银行倒闭过程中让债权人受到损失因而影响到其他银行债权人的信心等),但总的来说政府的应对是成功的。通过金融救援(TA RP法案)对大金融机构注入资本以及进行公开的压力测试确认各个银行的健康程度,政府成功地重建了市场信心,制比了资金逃离。虽然美国是金融危机的震中和最重的灾区,但美国的金融运作与整体经济的复速度都高于欧洲。但问题是,虽然可以讨论改进政治制度的种种方法,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弊端至少在未来将存在。民主政体在执政效率方面有本质性的弱势(相对于公司管理体制而言),而在现代的经济和科技条件卜,民主政体如何适应和改善也小是一蹦而就的。而且,美国的政治体系本来就是按低效、稳定的目标设计的,其用意是保护国家的根本利益而小是有效地管理社会行政事务。盖特纳们看来满足于用华盛顿的种种缺陷来解释政府干预过程的失败和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怎样增强政府干预金融危机的能力?在盖特纳看来,关键是政府的权限:财权和行政干预权。在财权上,他希望政府有实际上无限的财力,可以为任何债务提供保证(而且小让债权人受到损失),或为任何金融机构注入足够资本。而行政干预权,则是允许政府接管陷于困境的金融机构并将其有序地解散,力求小引起市场混乱。
其实,政府要发挥作用,除了法定的权力以外还有软实力,也就是对于金融机构的影响力。这在鲍尔森的回忆录中有更详细的记叙。在这种过程中,政府的影响力小仅是财力和权力,还有很多其他方面。首先,政府在金融界没有自己的利益,只是为了维护市场稳定,所以它在撮合双赢交易方面比较令人信服。其次,银行现在和今后仰仗政府的地方肯定小少,这就要改革金融体制,堵上已经发现的漏洞。对于这个问题,盖特纳的思考也是以政府为中心的。除了通过权力和财力的增加而提升政府的抗灾能力外,他还提出了建立衍生产品交易市场,定期进行压力测试,提高银行和交易商资本储备标准等法规上的改革措施。但是他对如何发展和增强有利于稳定的市场毫无考虑。而离开了市场机制,政府主导的改革必然是笨拙、僵硬的,很可能带来副作用。
盖特纳在谈论财政问题时还是保持了学者风范。他基本做到言之有据,对于相反的事实和观点予以承认和讨论。在应对金融危机的过程中,他也的确表现专业,做出了亮丽的贡献。在书中他谈到很多权衡和考量,例如怎样由政府注资支持银行,同时避免政府成为大股东而造成国有化。但在谈论更宏观的经济问题时,他就显示了相当的局限性。对于随着金融危机而来的经济衰退,盖特纳唯一的理解似乎就是放贷冻结和市场恐慌引起企业投资意愿和民众消费减少。所以解决办法就是政府大量撒钱和联储放宽银根的刺激。但事实上,这次经济衰退中,美国面临着很多更基本的挑战,包括制造业持续衰退,贸易赤字剧增,贫富差别扩大等。这些都小在盖特纳的视野之内。当然,他的职务是财政部长,这些问题也许小是他考虑的事。但他书中叙述的是整个总统经济团队的活动,而对这方面的讨论没有任何提及,这可小是一个好兆头。
盖特纳的书给我一个启示:也许提升政府效能的一个途径是在行政分支中区分政治和专业部分。政治部分负责制定和实施全国性的政策法规,通过四年一度的总统选举和平时的国会咨询、听证、法案等对全体选民负责。而专业部分则有更大的自主权,来提高行政效率。专业部分的负责人应该小是基于政治立场和党派而是基于专业能力来委任,目前政府中已有专业部分,如联储会合一些执法机构,但还可以再扩大到财政、国防中的一些职能。 问题是谁来制衡这些机构昵?从盖特纳的书来看,目前财政和经济政策的制定基本上靠政府内的团队,没有咨询政府外专家的机制。这方面的改革既有赖于政府运作更加开放,也有赖于政府外的专业人士更积极,更负责地关心政事,参与政府决策和运作。
以上谈到的盖特纳和鲍尔森的两本回忆录,加上前国防部长盖兹的回忆录《职责》,有很多共同之处。这些作者都是小情愿地被招募进政府工作,小停地在工作和家庭之问找平衡。他们对自己的使命充满热忱,但厌恶国会政治。盖特纳还多次抱怨小了解情况却对他们这些专家横加指责的公众舆论。尽管都是一面之词,但这几本书相互参照,也许对我们了解政府的能力和局限,了解政府官员的心态和决策过程有帮助。
在大政府还是小政府的讨论中,盖特纳以他自己的经历提供了有趣的思考内容。在面对危机时,一个强有力、反应迅速的政府介入往往能起到独特的、关键性的作用。可是民主体制强调制衡、问责,在行政效率方面小占优势。同时,我们从他的言论中也可以看出,一个专业工作者参与制定全国性政策的流程时,小仅有知识结构方面的缺失,也有个性和专业训练上的小适应。所以,在我们比较大、小政府的优劣时,要看的小是抽象的政府,而是由实际的人和实际的政治体制组成的政府。金融危机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认识现实的政府操作,从而更好地决定政府应有的地位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