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获胜意味着什么
今年40岁的齐普拉斯和他领导的政党曾被视为希腊政坛的边缘角色。他一贯反对实行紧缩,主张把希腊从沉重的债务负担中解脱出来,把更多精力花在促进经济活动上――这不仅与希腊的传统执政党意见相左,也违背了以德国为首的欧洲大国的意愿。2012年,左翼激进联盟晋升国内第二大党,齐普拉斯当时就敢于对欧洲大佬们出言恫吓:倘若削减对希腊的财政援助,希腊就将停止还债。当时,多数评论家认为,他的主张和作风过于极端,并不适合领导国家。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整个欧洲饱受折磨。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乔瑟夫・施蒂格利茨 (Joseph Stiglitz) 估计,金融危机已经为欧洲招致6.5万亿美元损失,连素以财政自律闻名的德国都备受困扰。
如此一来,反对紧缩的齐普拉斯自然脱颖而出,民众支持率几年间获得大幅提升,此次当选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但是对欧洲央行、欧洲理事会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组成的三驾马车来说,齐普拉斯的胜利恐怕还是会让他们倒尽胃口。就在大选结束前夕,欧洲央行刚刚宣布了每个月不超过600亿欧元的开放式购债计划,启动了姗姗来迟的欧版量化宽松,希望借此帮助希腊及其他债台高筑的欧元区国家输血纾困。希腊极左翼政党的胜利,不啻于往欧洲央行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齐普拉斯在竞选时承诺,将与三驾马车重新谈判,争取注销3200亿欧元债务中的一大部分。如果三驾马车对新政府妥协、同意减记希腊债务,其他债务国(比如西班牙)势必紧随其后,试图获得同等待遇,以当前的金融状况来说,这是三驾马车难以承受的。反之,如果拒绝减记,考虑到齐普拉斯的极左态度,希腊很可能主动违约,甚至最终退出欧元区,这是双方都不愿看到的结局。
只不过,无论希腊的命运走向何方,左翼激进联盟的获胜、齐普拉斯的当选、民众选择的倾斜,都昭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关于如何处理主权债务危机,欧洲大陆的主流经济哲学正在转向。漫长而艰难的紧缩实验至此终告失败。
希腊人为何倾向极左
齐普拉斯在竞选时最打动选民的口号无疑是“终结紧缩时代”。他说:“希腊受制于国际债权人的时代即将结束,我们将终结财政紧缩的恶性循环,带着希望向前行进。”
但是,希腊人最终选择了左翼激进联盟和齐普拉斯,与其说是被政客的美妙言辞所打动,不如说是因为,过去几年来希腊人日子过得太抑郁。经过五年节俭生活,希腊人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五年后的现状证明,节衣缩食并不能产生任何实际财富,反而只会降低收入基础、进一步提高负债率。2007年达到峰值后至今,希腊经济规模已经蒸发近四分之一,经济倒退的惨烈程度与1930年代的美国大萧条不相上下。
理所当然地,希腊人不开心。本次竞选期间,当时的执政党指出,希腊GDP已经重回增长,2013年经常项目甚至出现65年来首次盈余,证明希腊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在希腊人看来,这点改善微不足道,一切都太迟了。左翼激进联盟指出的道路一直摆在他们眼前,这一次他们终于决定踏出第一步。
对于希腊退出财政紧缩政策是否明智,外界依然争论不休。日前,18名知名经济学者签署了一封联名信,表示支持希腊退出紧缩政策,并刊登于英国《金融时报》,署名者包括诺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和另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里斯托弗・皮萨里德斯 (Christopher A. Pissarides)等学术权威。信中写道:“对于希腊的经济复苏,债务减免是一个必要非充分条件。只有摆脱紧缩政策的束缚,才能释放经济增长潜力、充分利用人民的聪明才智,并有利于构建一个团结和民主的欧洲……我们认为,整个欧洲都将从希腊人民争取到的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中获益。”
希腊人未必有余力去关心欧洲的团结,但在长达五年的挣扎和倒退之后,他们的确亟需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谁还在维护紧缩
希腊大选结果揭晓后,各国党派、政要和围观路人纷纷在媒体和社交网络上发表看法,或真情实感,或借题发挥,尽显欧洲内部四分五裂的政治生态。
法国政府中规中矩,派出爱丽舍宫官方推特账号表示:“奥朗德总统祝贺左翼激进联盟领导人齐普拉斯赢得大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法国的反紧缩派就没有存在感。正相反,在2014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对欧洲一体化保持警惕的怀疑主义(Euroskeptic)党派席位大增,其中,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领导的法国极右翼民族阵线党(National Front Party)和英国独立党战绩尤为出色。两者都提倡解散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此次希腊左翼激进联盟的当选,也正是从左的方面呼应了这股正在兴起的欧洲民粹主义浪潮。 英国喜剧演员、主持人和作家罗素・布兰德(Russel Brand)的一条推特也获得了很多关注和转发:“如果可以,我也会投给左翼激进联盟。太令人激动了!”保守党执政下的英国同样奉行严厉紧缩政策,很多英国人对于希腊人的困境和抉择很是感同身受。
与反对派的欢欣鼓舞相比,欧洲的勒紧裤腰带派无心抒情,而是急于维护紧缩的正义性。几年来,他们已经习惯各种打击,每一次GDP数据发布都像是一记耳光,反复抽在他们的脸上。但希腊大选结果依然让他们倍感沮丧。经此一役后,欧洲将出现第一个反紧缩总理领导的反紧缩政府。现在,问题的核心已经不是如何解决南欧的衰退或是英国的零增长陷阱,而是整个紧缩政策存在的意义。
那么整个欧洲,谁还在坚守紧缩政策最后的阵地?以德国为代表的希腊金主们又是如何看待反紧缩派的胜利?
左翼激进联盟确定当选前,德国政府就曾放言,如果希腊要拿紧缩政策开刀,“事情就不好办”了。确定当选后,德国央行行长、欧洲央行管委会成员魏德曼再次强调,希腊仍然需要援助,但援助只有在对方遵守协议的情况下才能获得,希望新政府不要做出“超出自己能力的承诺”。
欧洲去向何方
大选获胜后,齐普拉斯的口风已经比在野时温和许多,明确表示不赞成退出欧元区。他说,新一届希腊政府准备与国际救助方展开合作与谈判,前提是新协议“公平、互惠且可行”。路透社对此评论道,现在来看,此次大选结果对欧元区经济和金融市场的影响不会太大,至少远远小于2012年那次选举。从大选之后股市整体表现来看,欧洲央行的量化宽松政策也多少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
但是,大选和激进左翼党派的胜利依然可能对欧洲其他国家产生重要影响。比如,按照齐普拉斯一贯立场,他很可能反对美国和欧盟因乌克兰局势对俄罗斯实行制裁。鉴于欧盟对外制裁需要取得所有28个成员国一致同意,这必将对欧洲地缘政治产生重要影响。
另一方面,葡萄牙和西班牙都将于2015年稍晚举行大选。作为“欧猪五国”不那么光彩的一员,两国都是国际财政援助对象。希腊左翼激进联盟的成功上位可能带动欧洲左翼政党势力进一步扩张。葡萄牙最大在野党社会党(Socialist Party)已经趁势在国内提出外债减免问题,这可能为其争取到更多选民,从而加速欧洲极左派的扩张步伐。
伊比利亚半岛另一侧,西班牙极左党派Podemos已经开始效仿希腊左翼激进联盟,而且两党领导人私交颇深。齐普拉斯及其新政府如何作为、效果如何,必然成为西班牙选民的重要参考。
在法国,左翼“境界”更高一筹。玛丽娜・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早就表示过对左翼激进联盟的赞赏,甚至表示,希望借助希腊极左派的胜利,建立一个“反欧盟、反欧元、反移民”的多国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