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桂华：美国为何“插手”中国审计监管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近日美国审计行业监管机构—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管委员会（PCAOB）表示，中美监管机构就“观摩访问”（observationalvisits）达成临时协议，美方调查员将获准观察中国监管机构对本地会计师事务所的检查和评估。
按照美国上市规定，上市企业无论是否来自海外，都需要由在PCAOB注册的审计机构进行财务审计。目前共有50余家中国境内会计师事务所在PCAOB注册。但这些审计机构都位于中国境内，在目前的国际监管框架下，美国监管机构并没有监管权。 在近年来“中国概念股”问题频出，面临巨大压力的情况下，这一临时协议将意味着什么？中美双方是否有可能在将来对中国公司实行联合监管？时代周报记者就此采访了中央财经大学会计学院教授鲁桂华。 “观摩访问”合乎国际惯例 时代周报：这次中美就跨境审计监管达成临时协议的背景是什么？ 鲁桂华：过去几年，中国概念股在美上市公司受到了以“浑水研究公司”（MuddyWatersResearch）为代表的北美调研公司的查账攻击。一些中国上市公司因遭此类公司的揭露而导致股价大跌，被交易所停牌甚至摘牌。从而导致许多美国投资机构质疑中国概念股上市公司的财务都不可靠。从中国角度看，中国公司大面积地被质疑造假，对其他想去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也是不利的。而对美国来说，监管方肯定受到很大压力。 中美达成跨境审计监管试行协议的背景主要有两个。一、美国证券市场的法治要比中国法治完备。二、国内监管部门对资本市场的执法很不严格，很多违法现象没有被逮出来。所以，在这个背景下，很多公司就敢于在国内资本市场作弊。上司公司到了美国之后，但凡遇到中国和美国制度不一样的地方，就拿着中国的做法去做 ，结果是直把杭州作汴州。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因为中国上市公司自身有问题，浑水公司就不可能利用这一点放大中国概念股上司公司的问题。 时代周报：入世十年，对中国有跨境审计监管迫切要求的，除了美国，还有欧盟等发达经济体，中国的跨境审计监管是否已落后于参与WTO的进程？ 鲁桂华：事实上，中国的会计制度和审计制，乃至《公司法》、《证券法》等基本是模仿美国的。这些年，中国一直在强调会计的国际化、审计的国际化及“以我为主”。实际上，中国最大的问题还是执行问题。执法上，选择性执法的现象很突出。对很多违法现象逮不出来，违法现象被逮到的概率极小。另一方面违法成本又低，这就导致了预期违法成本低。朱元璋乱世用重典治理腐败，目前中国在审计领域却是乱世用轻典。所以，国际上对中国存在着不信任态度。 “观摩访问”是美方保护美方投资人的一个举措，也是合乎国际惯例。中国在这方面确实做得不行，所以，美方的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到对方的资本市场圈钱，钱到手后又不向对方汇报，不为对方挣钱，对方当然不干。拿了股东的钱，就应该替股东赚钱。会计师的职能就是替股东监督中国公司这些钱是怎么花的。 当然，对于一部分想去美国上市且在这方面做得不错的中国公司，是有帮助的。这可以提升中国上市公司的公司治理，对于会计、审计质量的提高都有帮助。大环境清理得好一些，就能把那些浑水摸鱼的公司清出市场，同时也能够促进洁身自好的中国公司到美国资本上市进行融资。 中国还没有做好准备 时代周报：试行协议规定，美国的审计检察员将可以以观察员身份，前往中国对为在美国上市的公司提供审计服务的中国公司进行调查。目前看，互派观察员这一方式还只是过渡。你如何解读“观摩访问”？你预计过渡期将会持续多久？ 鲁桂华：“观摩访问”的关键在于美方对中方审计、会计的执行质量是有质疑的。如果美方对此的质疑一直不消失，就有理由、有动机派观察员持续执行这项制度。但从中方角度来看，肯定是不愿意美方这么干。此协议到底将执行多久，一方面要看中国执行会计准则、审计准则的质量，违背会计准则、审计准则的现象能否得到有效改观。另一方面，也取决于中国证监会与美国相关部门之间的谈判。这两个原因中，主要还是前者，也就是中国自身是否能够做好。短期内，“观摩访问”的过渡形式不会取消。 时代周报：跨境审计监管的核心是美方将有机会观察本地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底稿。你认为，以目前的现状，这些本地会计师事务所做好准备了吗？这些在美上市的中国企业做好准备了吗？ 鲁桂华：根据学术研究和媒体的曝光，发现过会计事务所和上市公司串联的案例。中国的注册会计师在审计过程中，存在一些违规现象。这些事务所一般会说，在审计过程中发现有问题的一般都是小公司，而大公司一般都没问题。在我看来，中国小公司和大公司的区别 主要是在规模上，而非是否造假。一旦中国注册会计师发现大公司有问题，大公司会有诸多办法钳制会计师事务所。会计师即便想做烈女把问题昭示出来，也因得罪不起对方，而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审计质量最根本的证据还是在其工作过程中编制审计的工作底稿。这些底稿，是他们在进行审计工作过程中对自己工作所做的记录。美国观察员来搜查工作底稿，根据工作底稿对审计的质量进行评估，这也是符合国际惯例的。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对注册会计师事务所职业质量的监督，也主要是通过检查工作底稿，看看底稿是否合乎审计准则和审计过程的要求。 从现状看，很难说中国的注册会计师事务所和在美上市的中国公司已做好了准备。 中国需要自己的“浑水公司” 时代周报：中美达成跨境审计监管的试行协议，是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管委员会（PCAOB）出于保护美国投资者利益的考量，中方无奈作出妥协。而在美上市的中国公司毕竟少数，绝大多数中国公司都在中国境内上司，那么，谁来保护中国投资者的利益？ 鲁桂华：根本问题还在于监管部门、执法当局。只要他们不跟进，任何保护都是不到位的。市场的秩序越好，对投资者的保护越到位，那么，市场成交就越活跃，上市公司的数量也越多，资本市场的功能也越强。反之，资本市场越黑，大家就越没信心，都会选择逃离市场。市公司的数量也越少，资本市场的功能也越弱。 可以看看国外的经验。美国和英国的上市公司分别有4000多家和2000多家，而在意大利、法国、德国这些大陆法系的国家，对投资者的保护要差一些，这些国家资本市场的规模就比前两者要小得多。上市公司的数量要少得多，上市交易的股票和债券也要少得多。后面这些国家的公司一旦缺钱，想到的是找银行，而不是股市。 究竟由谁来保护中国投资者的利益，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完备法治、严格执法与上市公司守法意识的培养。其二，如果第一点做不到，就剩下投资者进行自我保护。自我保护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不参与。投资者在对监管缺乏足够的信心时，可以选择抽离资本、离开市场。其三，面对大量的上市公司，监管部门人手有限，无疑会推高监管成本。应该发动社会的力量，特别是媒体的力量，用市场化奖励的方式，鼓励社会层面来监督上市公司，这是未来的方向。 在美国，只要上市公司敢作奸犯科，就会有一帮好事者整天盯着你，并通过集体诉讼的方式把投资者的损失要回来。 市场化的监督，是在于盯你有利益。盯的人多了，市场自然就干净了。所以，应该大力鼓励来自于民间的监督。如果有一天，中国也出现浑水这样的专业公司，就说明中国的资本市场真正成熟了。 而且相关的法制也必须改，应鼓励集体诉讼，且朝着保护弱者的方向走。在美国，如果弱者没有过错，而强者没法证明投资者的损失与自己的过失不存在联系，就必须赔偿弱者的损失。美国的法院会要求上市公司来为自己辩解，举证的责任完全在上市公司一边，即举证倒置。而在中国，投资者与上市公司之间是谁主张、谁举证。举证责任在散户，即得由散户来证明自己赔钱的原因是由上市公司的过失引起的，散户哪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