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朔月 在夜里偷偷地切着 我的耳垂
天微明 鸡鸣狗叫 月亮从窗户跳出去
我清早起来 看见它躺在陈旧的 水泥路面上
它没有洗脸 在一座城市的 另一条
名叫桂花的街道上 憨态 微熏
小实验
整个下午他都在做着一个小实验
把一壶开水慢慢浇在地上
再把一壶冷水倒在地上
仔细分辨开水与冷水落地时
发出的声音，他记下了
“噗噗”与“噼啪”两个不同的词
他摄下了它们在落地时的瞬间状态
他感知了这个物理过程
仿佛重新发现了人生，他的结论：
温度是改变声音的关键因素
一如人们在温暖和冷酷面前表情的不同
伪命题
当李子带着两枚叶片滚进我的家门时
太阳已经跑偏了，儿子剪着短发回来
他T恤衫有李子的颜色，盲目地新鲜着
我舌尖上的中国布满了酸甜的滋味
栀子花的香味越过半条街道，沿着
六月的楼梯旋转上升，这是一个隐忍不言的下午
我提出一个命题问儿子：“假如我的头撞到天空
该怎么办”，他微笑着说：“除非你像树
并且执拗地绿”，我们一起大笑
就像我母亲在她的菜地里摘了一个大南瓜
站在旁边的大树小树们为她使劲地鼓掌
不由分说
我家屋后那棵奇怪的李子树
去年竟不结一枚果子，为此
母亲唠叨了好一阵，今年元宵节
她拿着柴刀在树干上连砍了三下
然后把煮元宵的水浇灌在那伤口上面
她还把用坏了的瓦罐挂在树枝上
她说，今年肯定会结果的
清明时节我回去看她，只见李子树
果然开满细小的白花，而旁边
那棵枇杷树上青青的小果实
在叶子的阴暗面闪烁，有一次
它扑向大风走进了我家厨房
很傻很傻的地米菜
你听见春天的第一声雷了吗？当然
它还有第二声、第三声，那来自大地
与天空交媾的音乐，调动了小草
全部的情欲，深谋远虑的白玉兰开了
它不等叶子报到，率先为春天动容
蚕豆花开了，它的气味是柔媚和玲珑的白
豌豆花也开了，粉白、榴红、蓝和堇紫
复色的花瓣，像我语言的蝴蝶
亲切地掠过绿色的睫毛，然后停留在
自己的嘴边和额头上，桃花和樱花的反应
比往年慢了许多，在你从前的地方
在清明节到来之前，才脱下厚重的冬装
用微笑把矜持打碎，它们重拾顺序
与季节相爱，为阳光活着，让一路走来
的每个细节毫发无损，憋得发慌的花瓣
从黑暗的光芒中爬出来，被鸟声粗暴地穿过
在充足的光线里，这些高朋满座的花
给了我许多感动的理由，明天，当花开遍野时
我唯一的乞求只有一次，做一棵很傻很傻的
地米菜，坐在山坡上，用洁白而细碎的花
慢慢回想，那徘徊在春天的一段爱情
乡村即景
父亲从田埂上扯了一把青草，搓了一下
脚踝，一个水蛭掉进了水田里
它伸了一下伤痛的腰，便游动了起来
此时，鲜血染红了一小片水域，就像
天空偶尔路过的一朵彩云，母亲
在自家门前，从瓢里抓了一把谷子
撒在地上，口里发出咄咄的叫唤声
十几只鸡欢快地奔跑过来，一只公鸡
拍打着翅膀围着一只母鸡兜了一圈
突然啄着那只母鸡的头发，然后敏捷地骑在
它的背上，母鸡顺从地翘起尾巴
公鸡用力把自己的尾部朝下一按，黄昏
就从母鸡使劲抖动的羽毛上滚落下来
咯哒咯哒地叫着，母亲撒下最后一把谷子
转身回到屋里，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笑声
像朴实的日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几根白发
穿过门前拂动的柿子树叶，树枝上
晒着的一双旧袜子，在光秃秃的风中
梦着了父亲那双脚沾泥带水的往事
强拆
一群黄蜂，在我家窗棂上
筑起一个锥形的巢，每天在窗前
巡回演出，我看见热闹的嗡嗡声中
窗外毋庸置疑的绿色紧紧抓住玻璃
反射的颤抖，沿春天而来的风
从黄蜂的呼吸中蘸染潮湿，滋润我
干涸的眼睛。板结的空气牙齿痒痒：
这个蜂巢一定得拿掉！我大叫一声
将愤怒的毒雾对准了忙碌而无知的小辈
致命的芳香中，那些无辜的小生命
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纷纷坠落在草尖上
而仓皇逃逸的稀薄翅翼，踉跄着越飞越低
我趁机钻出窗外摘掉蜂巢，上面还有
几具抽搐着的身子，我迅速地将它
扔得远远的，当我暗自为粉碎黄蜂
做大做强的阴谋而窃喜时，又有几只
黄蜂携花蜜而来，在巢的遗址上
揪心地歌唱，它们尾部的螫针
集体闪烁着伤逝的怒火
即兴曲
由我制造的悬念，停留在冬日的湖面
像一只稚嫩的小野鸭，放牧更多的水纹
它必须面对孤单的尖叫，在这浮世上
如果我的脚印还滞留在那敛滟的波光之上
沉沦中窈窕的倒影，恰如一缕扇底的风
在羽毛上脱落，不谙人世的痛
发现
那些我无法关怀的花朵，在地上
苍翠给予的扶持你难以辨认
我几乎认不出她的脸，一朵干玫瑰的后面
心在微弱地跳动，两个年轻人
有说有笑地闯入，像不小心的日光
溜过我梦境，渗进了我的头发
有时你看见的某个场景像多年前
似曾相识，当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她
她正在擦拭眉毛上的汗水，微笑
在闪光，照亮了整栋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