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瑞士洛桑
事件:伊朗核问题谈判各方宣布达成框架性协议,并将着手达成全面协议。
镜头转向伊朗首都德黑兰,很多伊朗人闻讯后欣喜地走上街头狂欢庆祝。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国会里的保守人士唾沫横飞,奥巴马则信心满满地表示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协议,在协议反对者眼里,此时的总统似乎有点像签署慕尼黑协议后自称赢得和平的英国首相张伯伦。不管怎么说,这场持续多年的伊朗核谈判,总算有了一个看着不错的阶段性成果。然而,最后一公里的行程,目的地就在前方,路途却依然艰辛。
美伊斗法:肥皂剧、悬疑剧?
这场持续多年的以美伊斗法为核心的外交大战,可谓跌宕起伏、悬念丛生。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外交战中,美伊双方各施其法,伊朗在关键利益上寸步不让,美国动辄释放武力打击信号,同时也不时丢些胡萝卜,比如2013年奥巴马在联大发言时宣布,美“承认伊朗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美“无意改变伊朗政权”。近一年来,奥巴马不顾国内反对声音,多次表示继续加强对伊朗的制裁将可能导致外交谈判彻底破裂,甚至不惜警告国会自己将否决任何新的制裁措施提案。伊朗一方面对美国为代表的西方采取不妥协姿态,另一方面在谈判问题上采取了务实政策,因而双方相互很默契地没有扼杀伊朗核问题相关6国这一机制,始终让外交选择保留可能性。不过,双方想必也心知肚明,国家利益的根本对立,将让伊朗核问题的未来走势更为复杂微妙。
“多赢”背后的利益考量
此次伊朗核问题6国和伊朗达成框架性协议,可以说是外交手段取得的一项关键成果。正如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莫盖里尼与伊朗外长扎里夫代表各方在瑞士洛桑发布的共同声明所说那样:“我们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我们就最终协议的主要焦点问题达成了框架性解决方案。这一成果的取得是各方通力合作和努力的结果,也是各方政治决断和良好意愿的体现。”人们都知道,国际政治是利益和权力的博弈。美国和伊朗之所以能够在马拉松式的谈判上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关键还是两国立足当前形势,从国家利益角度做出的选择。具体来说,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原因:
首先,美国全球战略布局不愿与伊朗走向对抗
由于美国全球战略正在实施以亚太再平衡为龙头的调整,因此在叙利亚、伊拉克等问题上美国本质上是不愿直接介入的,本想用代理人战争模式达成战略目标。但是在倒巴沙尔之初,即便美国也没有想到,ISIS势力竟然崛起得如此之快,甚至有了实体的“伊斯兰国”,这股极端恐怖势力利用各国内乱和各方矛盾,得以在中东真空地区迅速生根扩展,并对美国国家安全和利益构成严重威胁。考虑到美国目前处于国防财政紧缩的时期,美国不愿也无力在此敏感脆弱时期与伊朗翻脸。因而美国试图缓和与伊朗的紧张关系,集中有限战略资源应对新威胁。这也是为什么美国不惜就此与执意严惩甚至武力打击伊朗的以色列发生摩擦的原因。因为一旦协议无法达成,早就对谈判不满的以色列有可能单边采取对伊朗的军事行动。作为以色列的盟友和中东战略格局重要操纵人,届时美国恐不得不介入,甚至与伊朗爆发正面冲突。 其次,伊朗渴望松绑制裁恢复经济。尽管伊朗官员在制裁面前从不低头,但客观来讲,西方的长期制裁让伊朗举步维艰。美国等国推动实行的制裁极为严厉,对伊朗国内经济和民生造成了较为沉重的打击,特别是导致伊朗石油收入大幅下降,不得不承受每年损失数百亿美元的代价,进而引发国内货币贬值,民众就业率下降,日常生活质量下滑。这样的局面给伊朗现政权带来了不稳定因素,因此国内温和派希望能够通过达成协议,逐步取消对伊朗的严厉制裁。
再者,“伊斯兰国”极端势力的崛起为美伊提供了共同敌人
美伊关系在近期的微妙变化是国际政治现实主义的最好诠释,国家利益决定了双方的政策选择。对美国而言,ISIS的横空出世严重干扰了美国对中东尤其是叙利亚的政策,如今的伊斯兰国正在成为多方极端势力效忠或合作的对象,它的恐怖思想和行径竟然表现出如此蛊惑人心的吸引力和危险的破坏力,这无疑是给世界范围内的极端恐怖组织势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甚至不少来自西方国家公民也跑到中东加入该组织。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理查德・哈斯曾指出,“ISIS是比基地组织更大的威胁,过去(现在仍然是)基本上以破坏为乐。ISIS的目标是建立一个伊斯兰政权,在中东乃至更广阔的疆域恢复其眼中的纯粹伊斯兰教。ISIS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日益站稳脚跟。在某个时刻,它将把枪口对准约旦、黎巴嫩和其他国家。在中东这个能源资源依然对世界经济至关重要的地区,除了是一场人道主义灾难外,更是战略梦魇。更有甚者,成功将助长野心,外国的ISIS武装人员迟早将回到故土,从内部威胁欧洲和美国的安全。”
对伊朗而言,ISIS是残暴的逊尼派宗教武装团体,背后还有死敌沙特的影子。这一组织要消灭一切世俗的存在,对伊拉克、叙利亚等国内部什叶派民众构成致命威胁,因此伊朗绝不会允许一个威胁到什叶派力量和国家安全的极端恐怖势力存在。要知道,现在的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是什叶派势力的大本营。伊朗自不用说,是世界上最大的什叶派国家;伊拉克是什叶派人口占多数的国家,约占60%,萨达姆统治时期遭受逊尼派残酷镇压,不少什叶派重要人士曾逃亡伊朗避难。在后来反对萨达姆的斗争中,什叶派势力迅速壮大,如今不少人已经在伊拉克政府位居要职,影响不可小觑,无怪乎有人评论,伊拉克政府并不是亲美,而是亲伊朗;在叙利亚,虽然什叶派只是少数,但长期掌权的阿萨德家族属于什叶派的分支阿拉维派,这也是为什么美国执意要推翻阿萨德的原因所在。上述3个国家依次相连,互为依持,再加上一向得到伊朗支持的哈马斯等武装势力,形成了美国等所谓的“什叶派新月地带”。因此,就在美国还犹豫是否出兵帮助伊拉克政府时,伊朗已经派出革命卫队“圣城耶路撒冷”旅的3个营到伊拉克前线,帮助伊拉克军队协防什叶派圣城卡尔巴拉和纳杰夫,抵抗“伊斯兰国”势力。伊朗官员明确指出,如果形势持续恶化,伊朗还将派出更多军队到伊拉克,伊朗甚至表达出愿意和美国一起合作对付ISIS武装分子,让很多人直呼“看不懂”,其实这也恰好反映出美伊两国对打击“伊斯兰国”有着心照不宣的共识。
最后,国际社会努力推动各方达成协议
目前从北非到叙利亚、伊拉克再到也门,整个大中东地区陷入新一轮混乱和战火之中,美伊关系如能缓和,势必有助于地区安全形势缓和。如果此轮伊朗核谈判再次无果而终,美国、以色列国内采取军事行动打击伊朗核设施的论调势必重燃。另一方面,从国际防止核扩散角度来看,伊朗核问题如能最终达成协议,将给国际社会带来积极影响。正如兰德公司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的那样,伊朗核问题占据了美国不扩散政策的中心长达十余年,严重分散了美国乃至国际社会对不扩散领域其他重要问题的关注,“如果伊朗核计划不再被视为一种危机,那么它将使美国及其他国家得以对其他重要的不扩散问题采取战略性行动……达成协议将给国际社会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不扩散机制或许是一团糟,但它的确在发挥作用”。因此,谈判6国、欧盟和伊朗做出了很多外交努力,希望能给长期僵持局面带来一股新气象,也为最后解决伊朗核问题打好基础。值得一提的是,中方的立场和理念对拉近各方立场起到重要作用,尤其是在各方出现较大分歧、寸步不让的时候,中方提出的意见得到各方高度重视,发挥出重要的建设性作用。
最后一公里为什么难走?
伊朗核问题各方对推进谈判都做出了积极努力,虽然多次推迟最后期限,但换个角度来理解,这种推迟更应被看成是各方为更好解决伊朗核问题而争取的更多时间,这才有了此次框架性协议的最终出台。按照谈判设想,2015年6月底各方在框架性协议基础上,将争取制定全面协议。从目前看起来,距离彻底解决伊朗核问题似乎只差最后一公里了,但这段行程中依然存在不少阻碍甚至危险。
美伊双方政治动机差异依然存在
虽然伊朗总统鲁哈尼多次表示,伊核谈判所有相关问题都有希望得到解决,伊朗也愿意与伊核问题六国达成全面协议。不过分析人士也担心,伊朗此举只是缓兵之计,国内支持发展核力量的强硬派对政府影响不可忽视,甚至鲁哈尼本人在参加革命时,与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和强硬派关系十分密切。针对框架协议达成后开始的新一轮谈判,伊朗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表示,美国才是威胁和不稳定的源头。他之前还曾表示,如果美国不能同时解除对伊朗的全部制裁,关于伊朗核计划的任何协议都将不可能达成。伊朗革命卫队副司令也做出强硬姿态,表示无论谈判达成什么样的协议,伊朗绝不允许外界对其军事设施进行核查,“对于提出这种要求的人,我们将以子弹回应”。
中东敌视伊朗的国家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以色列、沙特等国长期对伊朗持有敌对态度,特别是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以来,中东政治矛盾四处激化叠加,导致一系列动荡,最终使以伊朗为代表什叶派势力在很多地方呈坐大之势,并同逊尼派力量在也门、伊拉克、叙利亚等国发生激烈冲突。沙特原本试图利用低价格石油武器压垮伊朗,但美国近年来淡化了与沙特关系,还试图与伊朗联合打击“伊斯兰国”,这导致了沙特的不满。
伊朗与西方在限定核计划和解除制裁方面还存有分歧
根据美国公布的框架性协议内容,伊朗将把铀浓缩离心机数量从1.9万台削减至6104台,而且未来将仅保持5060台运转;将低丰度浓缩铀库存从1万千克削减至300千克,15年内不新建任何铀浓缩设施;福尔多铀浓缩设施至少15年里不再用于铀浓缩,而纳坦兹核设施则将成为伊朗唯一用于铀浓缩的设施,且先进离心机的研发将受到限制,确保伊朗至少不能在一年内获取足够的武器级浓缩铀以制造核武器;阿拉克重水核反应堆经过改造后将不再能提炼可用于制造核武器的钚,15年内不得新建重水核反应堆;国际原子能机构将对伊朗核设施和核活动进行核查。尽管这是伊朗和6国取得的显著谈判成果,但在关键性问题上仍然存在分歧,核心问题就是伊朗希望保留和平利用核技术的权利,同时要求彻底取消长期损害伊朗经济的国际制裁。伊朗表示,为了满足国内能源需求,伊朗希望拥有十倍于现有数量的离心机。同时,一旦全面协议得以达成,西方应解除所有对伊朗的制裁。美国则希望伊朗在承诺不利用民用核计划发展核武器的同时,削减伊朗大多数离心机,并由国际社会进行长期监督,同时伊朗应将国内储存的低浓缩铀原料运往境外,以此彻底消除制造核武器的可能,唯有如此才会考虑以有条件、分阶段、有步骤地解除对伊朗的制裁。从技术角度来讲,伊朗如果得以保留核能利用权力,在和平利用核能与研发核武器之间不易清晰划出分界线,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督能力也相对有限,这也将成为伊朗与西方国家达成并履行协议时无法回避的难题。
对国际社会来说,如果此次谈判再次无果而终,恐怕是整个核军控领域的重大挫败,不仅对中东局势发展将带来负面影响,甚至也会导致以外交手段解决核问题争端的努力失去信任,从而使得武力考量重新占据上风。截止发稿时,围绕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的谈判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人们有理由对此抱有更大的希望,但是从更现实的角度来说,国际社会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即便伊朗核问题达成了全面协议,能否顺利实行、能否在美伊国内得到批准认可、能否真正落到实处,恐怕都还有很多未知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