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和哈贝马斯之间的争论是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知识界前沿的一次伟大争论。在西方,对待现代性问题上,福柯和哈贝马斯代表了两种绝然不同的立场。福柯是现代性最著名的批判者,而哈贝马斯却是现代性最著名的辩护者。对于这次论争,前人也做过大量的研究,他们从不同的侧而对福柯和哈贝马斯之间的论争进行了分析。总体上说来,主要是从福柯和哈贝马斯的理论来进行的比较研究,最终见出二者在理论上的差异。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仅仅是对福柯和哈贝马斯之间的理论比较,而没有发现二者论争的实质,更没有解决二者为什么会争论的原因。
福柯和哈贝马斯是在现代性这个问题上进行争论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尽管今人无法给现代性一个确定的界限和定义。对于现代性,安东尼吉登斯说现代性指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大约17世纪出现在欧洲,并且在后来的岁月里,程度不同地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着影响。现代性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在它的内部包含着丰富的而又复杂的问题。这些问题从不同的方而分析就会有不同的结论。要真正分析清楚福柯和哈贝马斯之间的论争,还必须回到现代性这个根本性的问题。
一、现代性的根源
现代性是一个时间概念,它是相对于前现代而言的。在前现代时期,时间和空间是统一的,二者在所指上具有一致性。前现代时期,没有统一的计时工具和可见的机械钟,对大部分的人而言,时间和地点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参照地点空间才会分清楚与自身相关的时间。事情总是和某个地点相联系对大部分人而言,社会生活的空间维度都是受在场的支配,即地域性活动支配的。随着现代机械钟的出现,时间逐渐变得精确,人们在辨别事物的时候不再是以地点作为基点,空间逐渐变成一个不确定的对象。空间变成一个不确定对象,时间也逐渐变得虚化。每个人都确信有着自己的空间,但无法从流动、变化、转瞬即逝中的事物中找到依靠。现代性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让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现代同传统的决裂,传统的稳固性在时间里支离破碎,时间由零碎逐渐变成统一,空间迅速地膨胀,这是现代性出现的重要标志。
时钟让无法掌握的、流动的时间变得有掌握的可能,让盲目的人变得自觉起来,确定具体的上下班时间。这种统一时间的情况最初只是出现在某一处,渐渐地扩展,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虚化的时间让掌控空间变得可能。
统一时间是控制空间的基础。时间已经虚化,由完全无拘无束的自由状态变成了可以掌控的形式在前现代社会,空间和地点总是一致的。时钟让人可以感觉到时间在流动,让一切变得转瞬即逝,传统不断被颠覆,不断地膨胀着空间。
时间和空间的分离,时间变得可以掌控,空间无限地膨胀现代和传统之间的界限变得愈加模撇现代的机器大生产、大工业通过技术、空间生产,使现代从传统中断裂,现代性的时间得以呈现;资本主义的全球性扩张,使传统的、固定的、稳定的空间进一步打破,全球化的影响得以出现。现代性正是来源于此。
二、现代性的呈现
福柯和哈贝马斯是围绕现代性而进行的论争,二者的立场是鲜明的。
首先就是呈现在空间上,福柯开创了一条从边缘到中心地带、从理性到非理性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之中,布满了前人所忽视的疯癫、监狱、临床医学等一系列的边缘空间。空间首先呈现在身体上。随着人类文明发展,理性的力量逐渐超过了非理性,理性身体开始为自己争取独立的空间,而且这个空间欲望随着理性力量的增强迅速地膨胀。疯癫不得不向一个固定的空间(监狱、医院、精神病院)靠拢、集中。附着于麻风病人形式的价值观、意象和意义,只有把它们划入一个神圣的圈子里,然后才能加以排斥。让他们远离理性的空间。疯人被固定在一定的空间之内,远离理性。禁闭使疯人活动的空间受到更大的限制,疯人不允许反抗,越是反抗,属于他们的空间更加狭窄。
人的身体空间是理性和非理性交锋的战场。福柯绘制的疯癫地图为完整统一的空间划出了严格的界限疯人在没有得到医生的允许之前是不允许越出他的界限。这种模式开始固定,疯人开始习惯,并形成一种必须遵守的传统。对疯人进行隔离,这是一种客观上的空间划分,背后是权力的掌控。
对现代而言,权力是不可或缺的助推手。福柯试图突破传统的权力所用物的观念,用空间的概念来阐释权力的运作机制,从空间的角度来理解现代社会权力的运作方式。权力首先通过一系列的手段实现界限的划分,然后让规训机构来实现对空间的监视,让已经隔离了的空间进一步透明,让疯人时刻暴露在外,以全景敞视主义为代表的中间点建筑物和以它为圆心的环形建筑就是权力监视发展到极致的典型疯人时刻都处在被监视的状态。这种状态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权力自动地发挥作用。权力不再体现在某个人的身上,权力开始自动化的运作,统一分配,统一安排。
张英进说现代城市有两种感觉和体验方式:鸟瞰的方式和地而视角。现代性和地而视角联系在一起,福柯是从中心瞭望塔鸟瞰视角,来俯视下而相互连接的全景城市浮现在燎望者眼中。地而视角得到了鸟瞰视角的补充,鸟瞰视角促进了整个地图上每个空间的透明 在下面的囚禁者所处的相互不连接的空间,呈现出一个个破碎的印象,每个人被限制于固定的位置,让他们感觉到任何时候都处在监视之中,不知道下一刻究竞会发生着什么,不确定的因素充斥着周围。每个疯人所处的空间仍然是一个稳固和完整的空间。随着监视的连续性、持续性不断地放一种虚构的关系自动地产生出一种真实的征服,这种征服正是福柯对现代性的批判,传统的力量超过现代。
从《疯癫与文明》到《临床医学的诞生》,从《词与物》到《知识考古学》,尽管福柯论述的问题有所不同,但却都运用了考古学的方法。知识产生受制于话语构成,因而一定程度上说对知识的考古就是对话语的分析。在福柯的眼中,话语的范围及其外延,涵盖了各种领域的知识、各种空间的知识。
身体的空间和权力的空间都是外在性的空间,而知识性的空间是一种内在性的空间。知识来源于权力,为权力所驱动,同时知识又是一个生产、规范、循环和操作权力的系统,福柯的权力知识概念就表明了这一点。知识可以运用区分、移植和转换等概念过来解析,掌握知识的人在运用知识的时候就拥有了权力,而空间是知识运作的地九《知识考古学》的核心概念是:非连续性。福柯认为,正是连续性保证了主体的中心地位连续的历史是一个关联体,它对于主体的奠基功能是必不可少的:这个主体保证把历史遗漏掉的一切归还给历史;坚信如果不把时间重建在一个重新构成的单位中,时间将不会扩散任何东西。连续不仅是时间上的延续,更是空间上的存在。主体只是在一定空间和时间之内所呈现出来的形式,也是一般话语空间的事件群体。
历史呈现出来的是连续性的整体,是稳定的,人的意识是一切历史和一切行为的主体根源。不管是考古学还是谱系学的转变,都是历史稳定性的体现,这种稳定不仅在空间上是稳定的,而且在时间上是连续的。现代性所呈现出的破碎状态在传统稳定的而前苍白无力。时间在福柯的视野之下成为空间的附庸,时间消逝在禁闭的途中,消逝在现代管理之下,支离破碎破碎、不连续。福柯忠于传统的稳定性、固定性,空间呈现的景象远远超过对时间的描述。
相比较于福柯侧重空间的讨论,哈贝马斯更加注重时间的演进。哈贝马斯在现代性问题上并非全盘否定。哈贝马斯在《现代性的概念两个传统的回顾》一文中探讨了现代性的来龙去脉,现代被强调为古今断裂新的时间意识成为现代性的理论基点。理性主义传统依然指引着他为现代性寻求着出路。个性张扬、个性自由的主体性原则在空间中膨胀。尤其是现代性产生以后,空间越来越被时间所渗透,空间变得支离破碎,理性的空间还在继续膨胀,理性交流成为一种趋势。在现代性的范畴之下,交流是主要路口中的人群流动,是城市街道上交通的流动,是报刊亭、互联网上的信息流动,更是人的主观意识、思想的流动。在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中,他在三个层面、通过四条渠道讨论理性的问题。在现代化的社会中,技术工具理性因素占据了绝对统治的地位,它促进了科学化、技术化和生产力,同时也增强了目的合理性思维,也就是说理性的空间是现代社会发展中的支配性力量。空间被无限地细化,分解为更加细密、具体而透明的空间,每一种小的力量都在起着作用,但是这对人而言已经不再是重要的力量,人所关注的对象也从实在的空间转变为虚化的、不可停滞的时间。尤其是社会科学工作者,社会科学工作者从属于自己观察对象的生活世界,但是却无法接触到社会性的世界。客观性的世界是被动的、是需要理解的,在理解客观性的背后却是深层的合理性。而人的独立性却在于他本身的内心世界,内心世界决定了客观性世界和生活世界的基础。在不同的世界之间需要的是联系,联系的建立就是共同的规范性体系,具体体现在语言的行动电语言学转向的意义就在于对现代性的内在进一步深入。空间只能存在于同一的时间共时性之中,历时性的考察却无法存活。时间在空间里交流成为一种必然,不同的世界需要在时间上建立起空间联系。
对现代性的批判一直是以理性他者来取代理性,然而这并没有解决现代性的根本问题,情感缺失,道德崩溃,理性向着非理性的方向发展。为了摆脱现代性的困窘状态,还必须回到启蒙时代交往理性的哲学范式。用交往理性来规约理性,防止理性在带来社会进步的同时带来的空间威胁。一切语言行动都镶嵌在生活世界的空间中,语言行动在空间之中流动和循环,时间已经渗透在空间的每个地方。因而,这里不再是福柯式的空间地图,而是时间的流动和循环。对现代性的辩护,哈贝马斯所反对的是技术工具理性,技术工具理性让生活世界单一化、统一化,人失去了自我意识,沦为机器、工具的附庸,被固定在空间上。不仅空间上是稳定的,时间也被关进了空间的工厂,一切好像已经停滞。但这毕竞不是真实的,时间是永远不会停止流动,留下的只能是相互之间交往的时代。现代是时间上的纹合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捉摸不定的时间,是明天向今天、今天向昨天的一种过渡。
人是空间里的实体,同时又是时间里的存在。在现代性的范畴之下,时间和空间分属其中两个方而,福柯和哈贝马斯是就现代性的两个不同方而所进行的分析和研究。福柯和哈贝马斯之间的论争实质是对现代性不同方而所进行的论争,由于现代性本身就包含了非常多的内涵和具体的问题,因而造成了福柯和哈贝马斯在实际的具体的问题上并没有太多相交的问题,恰恰相反,这造成了现代性问题的进一步复杂。福柯侧重空间研究,哈贝马斯重视时间演进。
三、现代性的后果
哈贝马斯对福柯的批评直接涉及到他的理论的核心概念,但是这并不影响福柯成为现代性的大家。不管是福柯的空间转向还是哈贝马斯的语言学转向,他们都对现代性进行了有力的探索和研究。从时间和空间最初的分离的那一霎那,空间和时间就成为了现代性最大的问题。现代性对中国而言是一项未完成的工程。中国的现代性一直伴随着西方的船坚炮利,是被迫开始近代化的进程,它的每一个步骤都是西方资本主义主导的、强制执行和实施的。在强大的封建传统势力而前,西方现代思想并没有迅速地生根发芽,相反,它在中国的大地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封建传统也并没有在西方先进思想的冲击之下迅速地消失,这些传统与西方现代力量在中国的大地上并存,不断发生着交锋、对话和交流。
从历史反观现在,伴随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中国走向世界由被迫到主矶现场卷入与跨距离的互动、时空,现代性制度侵占大片的社会生活领地。传统与现代,先进与落后,城市与乡村,文明与落后,各种利益群体在中国社会里都占有一席之地,各种利益都需要兼顾。现代胜在给我们带来实惠的同时,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风险:核威胁、恐怖势力、生活固化、生态破坏等等。实现由主体性到主体间性的转变,从传统理性到交往行为理性的转换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在现代性的大背景之下,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比福柯的权力、空间理论更加适应中国的实际情况。
我们知道,哈贝马斯对现代性的理解和批判实现了从主体性向主体间性的转变,体现在交往行为语境和生活世界结构当中。在《交往行为理论》中,哈贝马斯把社会行为分为四类,即口的(策略)行为、规范调节的行为、戏剧行为和交往行为。每一种行为都是由理性所支配,它们统一在交往行为之中。交往理性以取得共识为前提,互为主体,以自然语言为媒介,形成主体间性,达到交往行为的最终口的和效果。在中国大地上,不管是人和人之间、人和社会之间或人和自然之间,都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矛盾和断裂。人和人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道德滑坡和一系列的食品安全问题,国家之间的矛盾和局部冲突依然存在;极端少数的恐怖势力依然在活动,危害公共安全;生态环境遭到了巨大的破坏,人自身居住的、赖以生存的空间受到污染。为了解决这一系列的问题,必须实现人和人、人和社会、人和自然时间里的相互交流和沟通,建立信任的基础,实现现代性,进而弥补现代和传统之间的断裂,在空间和时间中谋求统一,完成现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