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土司对教育的重视,加上流官在贵州文教方面的大力推进,使贵州文化在明代进入了快速发展期。其后,贵州乡试开科,为贵州培育本地人才奠定了基础,贵州开始了广而深的文化建设,书法艺术也不断兴盛起来。在此背景下,走出去的贵州人日渐增多。在那些通过科举之路走上仕途的人中,不仅在学识上声名远播,政治上也有所作为,在书法上亦是造诣非凡,且留下了一定的书法印迹。南明王朝最后建立于贵州安龙,这段时间来自外地,抑或生于贵州的书法家,亦构成了贵州书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王训:篆书墓志铭盖
民国《贵州通志・金石志》记载,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11月,在贵阳南厂附近,挖掘出明代宣德时期,昭勇军贵州都指挥使佥事李政两个儿子的墓志铭,共有石块4方,其中的《故舍人李彦经墓志铭》的志石高44厘米、宽46厘米,上面的楷书刻于明代宣德十年(1435年)。还有志石的盖子上刻着“故舍人李彦经墓志铭”9个篆字,读志文得知,这些篆字的书写者叫王训。这方墓志铭是那个时期贵州人留下来的难得的署名书法实物材料。王训,字继善,贵州卫人,号寓庵。宣德十年(1435年)考中举人,曾任过贵州儒学训导等职,卒年八十。著作有《寓庵文集》30卷、《孙子注解》等。(见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王训所书的9个篆字,以双钩线条刻成,字字大小均匀,笔画方圆兼及,粗细相宜。唐代以后,学篆书的人,主要以“二李”为楷模,即秦代的李斯、唐代的李阳冰。王训的这9个篆字,很明显地接受了李阳冰清细圆劲的中锋用笔和稳而宕逸的字体结构,颇有古朴斑斓的高雅气息。
杨樊:明詹英墓志铭
杨樊,贵阳人,于成化十六年(1480年)考中了举人。他是一个能吏,在弘治时期,他担任过云南太和县知县,在任上因为办事干练而著称(见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明代贵州在楷书上比较有功力并留下姓名的人物比较少见,杨樊是其中的一位。其所书《明詹英墓志铭》,是其留下的目前仅见的书法遗迹,现藏于贵州省博物馆。这块墓志铭刻于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1954年在贵阳城西发现,大部分已经磨损,字迹不清,字的章法布白及整块刻字的精神面貌已难以体味,但从某些完整的字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楷书风格渊源。其楷书受唐代初期书法家影响较大,其中有褚遂良、欧阳询的书写特点,尤其是欧体的笔意较重。
汪大章:明詹恩墓志铭
和杨樊一样,汪大章也有书写的墓志铭流传到今天。
据嘉靖《贵州通志》载,汪大章是普定卫人,自幼聪慧,童年时就有神童之誉。弘治八年(1495年)中举,十二年(1499年)中进士。他为人耿介,为官清廉,不阿谀奉承,因此得罪过当时的权宦刘瑾。在他任过职务的地方,都因良好的为政声誉,入了当地的名宦祠。现在他的墨迹已经很难再找到了,《明詹恩墓志铭》是迄今仅见的作品。这块墓志铭刻于正德二年(1507午),于1954年在贵阳出土,志石为正方形,边长62厘米。边缘处剥蚀较重,有些刻字已不清晰,但从整体亦可看出,汪大章的楷书也以学习唐人书风为主,从中明显地呈现出颜真卿和欧阳询的特点,颜楷的道厚宽博与欧体的挺劲峭削兼而有之。
林晟:章草《惠泉记》
林晟,字仲让,号三槐拙叟、墨庄道人,毕节卫人。据《黔诗纪略》载,其父在明代宣德年间出任毕节卫指挥一职,去世时,林晟还年幼,后来承袭了其父的职位。他的母亲蔡氏通晓文墨,将林晟抚养成人,培育成才。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年)调贵阳守备,治军之暇,好读书,礼贤下士,时有儒将之称。因坐子罪,罢职归里。工书法、喜诗文,以诗酒自娱。
林晟的墨迹至今已难以见到,且记录不详,唯有一碑流传至民国时期,今已不知所踪。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年)二月,毕节惠泉重修,毕节卫教授孙隐撰《惠泉记》,林晟为书丹,刻石立于泉旁。至民国年间,字迹仍完好,字为章草,奇逸潇洒。章草是早期的草书,是汉代隶书的草写方式,因为是草写,解散了隶书的间架结构,仍保留了代表隶书特点的波磔之笔。
宋昂:礼爱兴儒镇边夷
宋昂,字从烦,号省斋,宋氏土司,袭任贵州宣慰司同知。为官廉俭自持,崇尚儒业,爱民礼士,所部苗民若有动乱,必自咎其政,改弦更张,不加诛责,是以境内安定。宋昂和他的弟弟宋昱均以擅长吟诗作文著称,足明代首批诗名远播的黔籍诗人,朱尊彝《静志居诗话》对其颇称赞。
宋昂还精于书法,尤其是楷书。民国《贵州通志・金石志》载:在离贵阳城南七十余里,通往高坡的道路边,有一陡峭的石壁,在崖壁上端,刻有12个字,中间为横书的4个大字“永镇边夷”两边有竖行小字各4个,右边写“弘治庚申”,左边“洪边帅临”,字体均为楷书。4个大字从远处即可看到,写得苍劲有力。这处摩崖刻字至今犹存。笔者曾亲到石壁下观赏刻字,见“永镇边夷”4字每个字均有尺余见方,以双钩线刻成,字的风格道劲浑厚,丰腴而不失挺拔,颜真卿楷书的风格特点明显。在石壁下观看这些字,觉得正文与落款的小字书写排布设计颇为别致。落款的8个字与中间的4个大字,采取纵横书写相对应的方式,更富有变化。4个大字与两侧的落款小字,虽然都是颜体的风格,但是却有所不同,大字给予观者的是丰腴、道劲、浑厚的感觉,而小字则是端严方正,更显朴拙,风格接近颜真卿的《家庙碑》。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与民国《贵州通志・金石志,》记述的左边举款“洪边帅临”有出入的是,实际石上刻的是“洪边兵临”,有一字之差。“弘治庚申”即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是这些字书刻的时间,以年代论,这也是贵阳一处现存较早的摩崖。
杨斌:客气消磨逸气浓
杨斌,字全之,明朝弘治、正德时期,杨斌承袭了播州宣慰使一职,又任过四川按察使。不但善于作诗赋文,而且对书法也颇为钟爱,擅写行草书、篆书,曾因为狡横不受节制、重金贿赂当朝太监刘瑾、窃取战功等一系列罪名被革职。之后,他醉心于学道成仙之事,在遵义府城北面三十里处的紫霞山石室内修行,自己取名叫道凝,又名洞清,号颠仙,又号神霄散吏、二酉山人。曾在遵义城东面二十五里的香风山上,题刻洞额“静怀深处”4个篆字,在洞内刻了他以草书书写的诗作数首,并向外宣扬说是神仙留下的笔迹。当时人们对他的这种欺骗行为表示鄙视,但是对他的诗文才华以及书法造诣还是比较认可的,把他与宋昂都列为土司中有学养、才艺突出的人物(见《黔诗纪略・卷二》)。 虽然现在我们不能见到他亲笔的墨迹,但是能见到他曾经用草书书刻于石上的诗作拓片两张,一张是草书,另一张为行书。草书写的诗内容:“黑头犹未是龙钟,客气消磨逸气浓。回首月湖云水阔,也于范蠡继高纵。”落款“颠仙”二字。拓片黑白斑驳不太清楚,有碍对字的观赏,但是书法的气韵仍然可见,落笔行云流水,字字相连,一气呵成,意贯通篇。如果要谈他的草书尚欠缺之处,笔者以为杨斌行笔时太轻,笔画的线条显得比较细,缺乏行笔时因为轻重提按所致笔画上产生的粗细变化,并且连笔太多,过于缠绕。这处刻在摩崖上的诗,纵75厘米、横30厘米,刻于遵义高坪紫霞洞,至今仍然可以看到。另外一张行书拓片上的字是他于正德十三年(1518年)题刻,拓于遵义高桥竹鼬溪之岩壁上,内容是:“石齿齿水潴口逢戊寅来张子,溪水缘,溪山青,桃源竹口识仙径。更愿桑田遍沧海,麻姑还为织女星。”款作“二酉山人’,旁边有“正德十三年”几字。这处题刻与前者书风大相径庭,行笔不是那种行云流水、一挥而就的方式,字字之间基本没有连带,写得舒缓婉转。从这两张拓片的书法风格给予观者不同的感觉判断,这位“神仙中人’在学习书法的过程中,曾转益多师,取法多方,比较善于变化。
安国亨:点墨成书宣文事
安国亨,明朝贵州水西(今贵州大方一带)人。世袭的彝族土司,担任过贵州宣慰使。他是大方奢香夫人的后裔,能诗,擅书法,尤长楷书,修文、大方等地均有其摩崖和碑刻遗迹。其中修文阳明洞“阳明先生遗爱处”,修文城南隅之“阳明玩易窝”等处石刻最为著名,保存亦完好。细细地品,可以体会到安氏学习魏碑唐楷,并能将各家特点糅合起来书写的风格。
王木:方圆兼济法度严
王木字子升,清平卫人。他于正德八年(1513年)考中举人,先任随州学正,又任过御史。他在御史职位上时,对违规的官员多有弹劾。后来又出任云南按察司佥事,施行奖励廉洁、罢黜贪官污吏的举措,因为为人耿直,在官场上被排挤,最后辞官归故里。著有文集《东巡集》和诗集《晴溪诗集》。
1954年在贵阳出土的嘉靖九年(1530年)《明故昭毅将军都指挥佥事王公墓志铭》,现藏于贵州省博物馆。志石是正方形,纵横均为55厘米。志盖上刻的篆字是王木所书。志盖上共16个篆字:“明故昭毅将军都指挥佥事王公墓志铭。”是目前所见王木仅存的书法遗迹。仅凭这16个字,只能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远谈不上就完全了解了他的篆书特点,仅就这些字来看,他的篆书圆劲端严,法度森然。如众多篆书书家一样,他也是以李斯、李阳冰的作品为范本,这些字看似端严、均匀、方整,实则圆中寓方,方中见圆,字的整个形状看上去显方形,而笔画的转折之处,却多行笔圆转,以其中的“军”字为例,整个字在写法的构想上,是将全部的笔画囿于一个方框之内,却又圆转地笔意行笔。王木在书写这些篆字时,在对字的书写设计上是很费思量的,他将篆刻当中那种在方圆印面之内巧妙地构字、以达到取得最为美观的组合效果的意识,纳入了自己的毛笔篆书创作中。从字字之间的协调呼应上考虑,来确定字的写法。可以想见,王木的书法在当时应是很有影响的。
徐节:端方伸展书正节
徐节,生活在明代成化至嘉靖年间,字时中,贵阳人。他于成化八年(1472年)考中进士,接着出任河南内乡县知县,他将该县治理得非常好,被调走时,当地士民遮道挽留,不愿让他离开,衣履都被扯破。他提升为御史后,3次上奏章,列举锦衣卫指挥牛循所犯下的罪恶,并且屡次弹劾内阁大臣万安等人,尽到了一个言官的职责。他任云南左参政时,连续剿灭了梁山、竹箐、米鲁等地的匪寇。迁任右副都御史和山西巡抚时,又因为人刚正得罪权宦刘瑾,刘瑾制造理由罢免了他的官职。刘瑾被铲除后,他恢复原职,为官直至最后告老还乡。晚年他自比陶渊明,享有高寿,去世时已经是86岁的老人了。皇帝还赐予祭葬。他的著作有《蝉噪》等集子(见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
徐节流传到今天的书法遗迹已经很少了,但是他在当时却是一位在书法上颇有影响的人物,“通篆、隶、行、草诸体……乡邦楷范”。他擅长各体书法,并成为当时人们学习的榜样。从文献中对他的记载看,他当时已是贵州著名的书法家。1955年在贵阳城西出土了《明詹木妻越孺人墓志铭》,这块墓志铭上的志文作者是王守仁,汪汉用楷书录入,刻在纵横都是50厘米的石块上。这块墓志铭刻于正德年间,志盖上的“明封孺人詹母越氏墓志铭”11个篆字为徐节所书。这是目前仅见的徐节的字迹,他的字与同他大致同时的王木的篆字风格相比较,各具特色。王木的篆书特点是方圆兼及,方中寓圆,圆中见方。而徐节的篆字,则比较多地用了方折之笔,并且在字的结构造型上,笔画向左右伸展。11个字中,如“明”“越”“人”“母”“孺”字都明显地具有这个倾向,体现出方硬舒展、细劲挺括的特点。
田秋:黔中砥柱传乌江
田秋(1494-1556年),字汝力,号西麓,贵州思南人。他生活的时期在弘治到嘉靖年间。他在正德五年(1510年)考中举人,4年后又考中进士,曾官至广东布政使。他以一篇题为《请开贤科以宏文教疏》的文章上奏朝廷,请求在贵州本土实行开科取士,终于得以批准,在嘉靖十六年(1537年)贵州自行科举考试。此举不但结束了贵州读书人需要远赴四川或云南去应试的往返艰辛,也极大地推动了贵州文教的兴盛。
今天我们还能看到他于嘉靖三年(1524年),在德江县城东30公里的乌江岸边的一个石墩上题刻的4个楷书大字“黔中砥柱”,字形工整古朴,刻工亦佳,每字30厘米见方,款“甲申岁春月吉旦,西麓田秋题”。这4个楷字作为其仅见的书法遗迹,还是可以看出他的书法的一些特点和渊源。他的字以颜真卿楷书为基本,又不完全局限在颜体的范围,不受颜体平稳的间架所拘束,也不完全效仿其比较厚重的笔画特点。
李渭:不舍昼夜致中和
李渭,字浞之,号同野,贵州思南人,明代理学家。他在嘉靖十三年(1534年)考上了举人。他先当过知县、知府,后又升为广东副使、云南左参政。他的著作比较多,人们尊称他为同野先生。
据民国《贵州通志・人物志》和《黔诗纪略》介绍,他的书法主要是学习《瘗鹤铭》。据考证,《瘗鹤铭》是南北朝时期的梁朝梁武帝萧衍天监十三年(514年)刻的。原刻在江苏镇江焦山西麓栈道摩崖之上,后山石崩入长江,到了北宋年间,水枯石现,得以重见天日。这是古人为葬鹤而写的一篇铭文,因其气势宏逸、神态飞动、字势开张、雄伟俊逸引起人们重视。历代书法家对它赞誉不断,认为它达到了楷书字体的最高境界,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坐标意义。清代康熙年间,一个叫陈鹏年的人将《瘗鹤铭》的断碑残碣打捞清理,得到80余字,在焦山定慧寺建亭加以保护。
李渭的书法亦仅见于石刻。思南县城的中和山松柏参天,从上可俯瞰江流,一城景色尽收眼底。至今还能读到他在这座山上吟咏的诗:“霜州木落意踟蹰,兰纫秋风满客裾。共道关门如白练,可能赤水拾元珠。口中明月人何似,曲里青山调自殊。寒暑空悲双鬓去,乾坤还借一身扶。”山中有一块状如屏风的巨大岩石,刻了李渭所书的“中和”楷书二字,此山因之得名。细品二字的拓片,虽是楷书,但也融入了篆书、隶书的运笔方法,明显取法于《瘗鹤铭》,这两个字浑圆饱满,笔画粗细均匀,还有行书的连带笔意,举止利落,气势宏逸,线条雄德、凝重、深沉。落款“李渭书”,笔画纤细,因为石面斑驳,3字若隐若现,与两个大字的粗壮浑厚形成强烈对比。在他的家乡,他还留下来一件楷书的大制作,即《观音阁记碑》,观音阁位于中和山上,明万历十年(1582年)写刻,纵194厘米,横120厘米,碑额“观音阁记”四字是圆转而又笔画饱满的小篆,其下皆楷书小字,字迹秀逸,与“中和”二字那种雄健、凝重、深沉、大气的感觉相比,另有一番意趣。此外,在天马山及德江观音坪都曾有他的题刻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