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但我要谈的不是安迪,而是那个老黑人。州政府的假释委员会问他:“你是不是改造好了,可以放你了?”他前几次都乖乖的,最后一次,他说:“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我看见,就像在洞的另一头,一个浑小子,无法无天,虚度青春,糟蹋一切。”他那个态度我觉得特别好:“你们还能给我什么呢?我自己都看到那一刻了,你们爱假释不假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是什么傻样子,我觉得,这老头那一刻才算真的长大了。
我虽然好为人师,但其实没有做人师的资格。我像如今的“00后”这么大的时候,更纯也更蠢。
每个人的青春都有同样的价值,就像小时候做的数学题: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个更沉?答案是一样沉。但我记得很清楚,有本科普书里说,要较真的话,其实是棉花更沉,因为棉花里有缝隙,缝隙里有空气,但铁里不再有缝隙。
我1988年进入大学,在中央戏剧学院学编剧。如果你怀里揣着一本书经历了一场暴雨,暴雨不会把你淹死,但可能会淋湿这本书。经历过大阵仗,人常常会幻灭,我用了两年试图从书里寻找答案,最后用一部写“竹林七贤”的毕业作品茫然总结了这一切。我并不希望年轻人一次性经历这么大的幻灭。
我有一个侄女,1994年生的。如果被送走之前,我要给她留下点什么――我不觉得留书有什么用,哪怕是求生手册也未必用得着,要留就留点旧照片吧,因为照片里的信息很复杂,不像说教信息,是指令性的。照片永远没有任何指令,照片不会给你任何负担。想自己的前辈,看一看就行。我的好朋友王刚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不要用你的角度去俯瞰年轻人,那样你就真成个老家伙了。”平等,我觉得平等是最重要的帮助和尊重。
有本书名叫《一句顶一万句》,有这么两句话对我来说特别重要,一句是杨德昌说的“没有动机,哪有作品”。当时吴念真给杨德昌发邮件,说你几年才拍一部电影,你要多出作品啊,杨德昌就这样回答。这句话特别感动我。我们现在常说,咱们凑个班子就搞起来,时机、档期太重要了。但对杨德昌来说,有钱难买“老子愿意”,没有动机,谈什么作品!
还有金世杰和侯孝贤的一段对话。金世杰说自己以前演戏不放松,有一次到了一个天体营海滩,上万个屁股在面前,就蒙了。当时他要去买啤酒,追着卖啤酒的跑,跑着跑着,就不看别人的屁股也不在乎别人看自己的屁股了。之后金世杰好像明白了很多,再演戏就觉得挺舒服的。侯孝贤说:“这样才对嘛,人不应该怕人嘛。”
这两句话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可能从大的概率看,某些族群会怕人或让人怕,于是你企图让他们平等起来互相不要怕。但我觉得,人不应该怕人。如果有人怕别人,怕去吧;如果有人想让别人怕他,那也不行。
大学的一天,我读《红楼梦》读到大哭。“龄官画蔷”之后,贾宝玉说自己终于明白,从今往后,各人只得各人应得的眼泪罢了。那一刻可能是我自己的大幻灭:原来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统一的,一个人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芳心,世界是一个联邦而不是帝国――就像自作多情者的人生转折,从此,一个贪心的少年真的成为一个知道点天下道理的青年。
一个人总在仰望和羡慕着别人的幸福,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正被别人仰望和羡慕着。其实,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只是,你的幸福,常常在别人眼里。幸福这座山,原本就没有顶、没有头。你要学会走走停停,看看山岚、赏赏虹霓、吹吹清风,心灵在放松中得到生活的满足。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大起大合,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会明白命运为何这样待你。只有在你经历了人生种种变故之后,你才会褪尽了最初的浮华,以一种谦卑的姿态看待这个世界。
无论你今天怎么用力,明天的落叶还是会飘下来,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提前的,活在当下,正向提升。